都说夜上海是纸醉金迷的,这时的哈尔滨的夜晚更称得上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东方小巴黎的夜晚是璀璨的,莺歌燕舞。姚进孝和自己稽查队的弟兄们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嗑瓜子,在他们的身后就是哈尔滨的最著名的凡达基夜总会,号称“远东第一流”。
姚进孝望了一眼身后,狠狠啐了一口,说:“呸,我说,他们这群人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难为兄弟们在这挨饿吹风。”
夜晚在外面站岗,吹得有些冷,胖子搓了搓手,“头儿,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姚家的公子,不去里面消遣,干嘛在这儿受罪?”
姚进孝忍不住朝一个胖子丢了一小把瓜子壳,说道:“我这是尽忠职守,你懂个屁!”
另一个弟兄看着不远处锃亮的车灯,立马站起来端正身姿,“哎,兄弟们,别唠了,来人了。”
一群人连忙起身站岗,一个个表情认真,身姿挺拔得像松柏,仿佛一刻也没有松懈过。
一辆汽车缓缓停在了凡达基夜总会的门口,从车上下来了一位身着西装礼服、全身散发着贵气的男人,正是哈尔滨商会的会长刘铭。
凡达基夜总会的舞厅内,名流汇聚,灯光流转。
今夜这里齐聚了东北军政商、中外各界名流,男子大多携带女伴同行。男人大多西式礼服,军人则着军装,也有长袍马褂,女人则争奇斗艳,衣香鬓影,到处是笑声、碰杯声和夹杂着中文洋文的谈话之声。
刘铭的到场无疑是一个焦点,刘铭作为商会会长,能力非凡、称得上是年轻有为,更何况长得还如此出众,浑身散发着贵公子的气质,出席在晚会现场,自然一瞬之间目光汇聚,尤其是在场的女士们。
沈万严春风满面,一马当先快步迎了上去,笑道:“可把你等到了!你如今可是哈尔滨鼎鼎有名的人物,我还怕你最近应酬太多,来不了了呢!”
刘铭淡然笑笑,“我算什么人物,不过大家看得起刘某,也正好借着商会的名头沾沾光罢了。”
沈万严嗳了一声,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说到哪里去了!我知道刘老弟你是大忙人,今晚还肯赏脸赴约,已经是给我脸面了。”
三井石雄也走了过来,说:“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商会会长来了啊,怪不得一出场就把女士们的目光给牢牢吸引住了啊。”
刘铭微微一笑,一副风流贵公子的做派,“刘某没有别的本事,也就这张脸勉强看得过去,侥幸能够获得各位女士们的青睐,实在是刘某的荣幸。”
这个不算谦虚却带有俏皮意味的小小调侃,引得身边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一片融洽。
沈万严说:“走吧,我带你去跟大家打个招呼”。
这次晚宴请了不少哈尔滨上流社会的人,所以不少人过来和刘铭寒碜几句。时不时夸赞他年轻有为、风流倜傥,刘铭有意逢迎,应付得如鱼得水,场面称得上是相谈甚欢。
姚裕萍眼见刘铭笑着走过去与一群莺莺燕燕们说笑打趣,心里又是嫉妒,又是厌恶。
刘铭一个人端着红葡萄酒,一个舞女走过来搭讪,“先生,一个人喝酒吗?”
刘铭似笑非笑地答道:“现在不是两个人吗?”
舞女的手仿若无骨似的搭在了刘铭的肩膀上,“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这主意听起来……”两人熟稔得仿佛不像是第一次认识,“真不错。”
刘铭的手搭在了舞女的腰上,两人刚要离开。
突然,一杯红酒当头泼在了舞女的脸上,舞女眸光闪过一丝冷意,很快压了下去,柔弱地捂住了脸。
“你干什么!”刘铭反应过来,一把将舞女护在身后。
姚裕萍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朝着舞女打过去。
刘铭及时抓住姚裕萍的手臂重重甩开,“姚小姐,请你自重。在这种场合打人,实在是有失体统。”
姚裕萍非但不认错,反倒还双手环抱振振有词地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舞女也敢攀附商会会长,怎么,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啊,你配吗?”
“姚小姐,我想之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还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你已经吓到我朋友了,如果你还要继续冒犯,别怪我在众人面前落你面子了。”
舞女瑟缩在刘铭的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刘铭脱下西装外套罩在了舞女头上,宽大的外套将舞女身形遮了个大半,刘铭揽着舞女离开众人的视线。
维力低声对姚裕瑛说:“你不用去看看吗?怎么说也是你的姐姐。”
姚裕瑛冷哼一声:“她这是自取其辱,我才懒得管她。”
姚裕萍看着刘铭和舞女相拥着一起离开,气得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姚裕萍承认她的确有些喜欢刘铭,但是今天所受的屈辱,他日必加倍偿还。
在场交头接耳的塑料名媛都是人精,她们交换了一个看戏的神情。
此起彼伏的鄙夷和讥讽声,像刀子一样凌迟着姚裕萍的自尊。
沈万严作为主办方,立马站出来打圆场,一个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晚会上大家又重新活络起来。
维力微微欠身,绅士地伸出手,说:“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能邀你跳一支舞吗?”
姚裕瑛有些傲娇地将手搭上去,笑着说:“勉强给你个机会吧。”
维力说:“我想,对于你来说,探戈应该不陌生吧?”
姚裕瑛抬眸望去,正对上了维力含笑的目光,还没反应过来,见他忽然抬手,朝着不远处的现场乐队指挥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个指挥仿佛一直在等着,收到信号,点了点头,很快,一阵顿挫感强烈,节奏鲜明的的探戈舞曲,就在角落的乐队区响了起来。
维力脸上带着微笑,牵着姚裕瑛的一只手,来到舞池的中央,另外一只手已经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维力以标准的探戈起始动作,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引她滑下了舞池。
休息室内,外面大厅的舞曲声,被一扇门隔绝在了身后。
青衣一扫之前的瑟缩,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刘会长的风流债可不要再误伤我这个友军了。”
刘铭拍了拍青衣的肩膀,堂而皇之的甩锅,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大伤小伤都得扛着,看来你还没彻底习惯啊,有待进步。”
青衣一巴掌挥开刘铭的手,“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
“是你非要选在各种宴会活动上交易情报,我这每天应酬实在心累,下次接头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这里是各色人等出入的地方,也是个三教九流混迹的场所,在这里交换情报是最安全的。况且,你作为商会会长,本来就少不了这种应酬,别浪费这些好机会。”
两人又是密谋一番。
没有人和姚裕萍一起,热闹的舞厅里只有她形单影只,不想看那些名媛千金们的脸色,她起身来到落地窗跟前。
突然,三井石雄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黑色的中山装外加那一张大饼脸上挂的眼镜,怎么看,他都不会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日本特工,而是一个儒雅的商人,一张时刻挂着的笑容,会让人认为,他是善良的,只是,只有自己知道,这张笑脸下,隐藏的全是心机和手段。
“姚二小姐怎么不去跳舞?”
“明知故问!你这是特地来笑话我的?!”
“对不起,是我不会说话,希望二小姐见谅。我只是替你抱不平罢了,往日里他们对姚家的人趋之若鹜,如今却是这幅嘴脸,实在是让人寒心呐。”
三井石雄看似人畜无害,私下里的手段却很厉害。他有了搞垮姚裕华的经验,决定继续采取温水煮青蛙的办法,先给姚裕萍足够的甜头,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再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只要姚裕萍同意了推荐他出任中东铁路工会的副会长,三井石雄相信,到那时,他有的是办法彻底掌控东北商界。
“难道二小姐就甘心被他们嘲笑奚落?只要我们达成合作,我是可以帮你重振姚家的。到时候,这些人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在三井石雄灼灼逼人的目光下,姚裕萍心动了。
有过姚裕华的一次“坑”,姚裕萍非常谨慎。
“你少糊弄我,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不会上你当。”
“唉,之前的事情,是误会一场,姚裕华自己做生意失败,趁机甩锅给我罢了。我可以发誓,我们这次是中日友好合作,各取所需。”
姚裕萍还在拿乔,但是语气已经软了很多,说道:“你想友好合作?可以,在商言商,别光嘴上说的好听,先让我赚一笔以示诚意,要不然我怎么相信你?”
听到姚裕萍这样问,三井石雄心里便有谱了,自己的计划可以开始了,他向姚裕萍发出了邀请,要具体商讨,姚裕萍答应了。
乐曲悠长,舞区的人们还在跟着节拍优雅舞动,钢琴流泻出来的音符萦绕在耳边,在场的人士说说笑笑,交谈之中人间风云已经变了几变。
晚上回去,姚裕萍就和兰悦、姚进孝一起商议此事,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兰悦却对此保持异议。
姚进孝两眼放光,毕竟他和三井石雄本就认识,“那照你这么说,有了三井石雄的资金帮助,咱们粮行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我看这个三井石雄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哈尔滨粮食市场这么大油水的买卖,现在越光米又处于鼎盛时期,他自己不想着独吞整个市场,反倒要和咱们一起搞,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兰悦继续提醒道:“你别忘了姚裕华是为什么离开哈尔滨的。”
姚裕萍却有自己的打算,“我才不会步姚裕华的后尘。现在我们姚家落魄了,你看他们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只有多赚钱,我才能带着姚家重新站起来。”
为表诚意,第二天一大早,三井石雄就派车来接姚裕萍,双方就着关于粮行在合作的事情继续详谈。
马迭尔高级餐厅前,三井石雄将姚裕萍客客气气地迎接进去。
“行啊!三井先生,你可还真是舍得!”马迭尔是哈尔滨本地屈指可数的高档餐厅,自从姚家破产以后,自己接手了生意也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家里的积蓄紧张,她已经很少出入这些高档场所了。
“哈哈,姚二小姐真会开玩笑!”
“行了,三井先生,咱们也别客套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想怎么合作?”
三井石雄见姚裕萍单刀直入正题,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命令服务员从外面把门关上,将自己的一番打算和盘托出。
“二小姐真是快人快语,好,我就让你看看我的诚意!”
他之所以称呼姚裕萍二小姐,而不是姚老板或者是姚总,是因为骨子里始终认为,以姚裕萍的年纪、阅历、能力,还配不上“姚总”这称呼,可惜,姚裕萍却没有意识到。
“只要你帮我拿到中东铁路总局工会副主席的位置,我就减少越光米的市场份额,让荣欣粮行东山再起。”
姚裕萍立刻喜上眉梢,还以为自己占到了便宜,满意一笑,站起身,和三井石雄使劲握了下手。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姚裕萍举起酒杯,两个酒杯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