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无产者……什么是无产者？”
这个问题一直再姚裕瑛脑海里挥之不去。报纸上那几行字和插图充满视觉冲击力。但能让姚裕瑛印象如此深刻，仅仅是一段文字和图案是做不到的。
“隆叔也不知道，这个问题你去莫斯科东方大学里问孙绍然老师吧。”
姚裕瑛目送隆叔乘火车离开，隆叔拿着帽子伸出手挥舞，姚裕瑛看着他的帽子，却满脑子报纸上的内容。姚裕瑛看出来，那报纸字迹之间，包含着一串摩斯密码。
莫斯科东方大学图书馆，总是能看到姚裕瑛翻阅无产阶级图书。她翻遍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被他们的理论深深吸引，与此同时，摩斯密码的书她也没落下，那串摩斯密码她无法忘怀，通过自学，她已经理解了个大概。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姚裕瑛在图书馆轻念，却引来一个老熟人。孙绍然突然出现在姚裕瑛身边，神情有些紧张，又有些欣慰。
“姚裕瑛？”孙绍然朝她走来，“前些日子见面匆忙，还没来得及好好介绍，我是莫斯科东方大学教统计学的孙绍然老师。”
“久闻大名。”姚裕华握住孙绍然伸出来的手，“您作为大学里少有的中国老师，我们都很仰慕您。”
孙绍然点点头，神情凝重，他握紧姚裕瑛的手，趴在她耳边以确保不会有第三人听见的声音说：“你为什么能看出我们的摩斯密码？”
姚裕瑛刚想回答，就被孙绍然拽出图书馆，她本可以挣脱，但潜意识里觉得孙老师应当没有恶意，便跟着他走了。此时在图书馆搭讪的维利又恰好撞见二人，姚裕瑛那一闪而过的利落英气的短发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被他搭讪进度达到一半的俄罗斯女生就这么被他扔在那满脸的疑惑。
“你们去哪啊？”维利冲出图书馆，却不见二人的踪影。
图书馆后面的丛林深处，孙绍然确保无人偷听，又一次问她为什么能看懂摩斯密码。
“小时候在荣欣粮行，姐姐姚裕华经长用摩斯密码，自己经常跟着她看，跟着她学，潜移默化就会了。”
孙绍然点点头，然后一句话让姚裕瑛猝不及防。
“加入我们吧。”
阅读了无数著作的姚裕瑛知道，加入这个组织意味着什么。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孙绍然让姚裕瑛先离开这里。孙绍然躲在丛林中，目送姚裕瑛往主路走去，环顾四周以防有敌对势力伤害她。
果然，有“不速之客”出现。维力还在图书馆门前搜查姚裕瑛的踪迹，看来他真的很担心她。姚裕瑛目不斜视，只是径直向前，却与维力撞了个正着。
维力神情复杂地看着姚裕瑛，“裕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
姚裕瑛直接无视了维力，她现在有更崇高的理念，只留下维力站在后面尴尬地不知所措。
“姚裕瑛！考虑一下我吧，那个孙绍然已经有家室了，我还没有！”
姚裕瑛忍无可忍，撒腿就跑，维力还不善罢甘休，紧紧跟了上去，却挨了姚裕华一脚，吃痛倒地。
孙绍然靠在树上，看到打打闹闹的姚裕瑛和维力，就像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是十年前的莫斯科东方大学，自己最好的朋友，每天也和自己打打闹闹。
“孟玲，刘铭……”孙绍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烟，这根烟划开时空，打开孙绍然的回忆。
三年前，他和刘铭带着部队，趁着夜色趴在山坡上，正执行围绕中东铁路的“套娃计划”，核心任务就是保卫山坡下的中东铁路。
“我们是套娃计划巴扬行动组，按计划进行，再重复一遍我们的任务。”
讲话的人是刘铭，夜色中只能看到刘铭嘴上叼着的烟随着嘴角上下摆动，像星星一样。
“火车头出现在地平线，开始留意日本人，在日本人就位之后，安放炸药之前，我们就开枪。”孙绍然回答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有些担忧，“孟玲……她真的没问题吗？”
孟玲在套娃计划里假扮孙绍然的妻子，以应对必要的场合，正如几日前，孟玲就以孙绍然妻子的身份，乘即将驶来的列车传递日军将袭击火车的情报。列车高度重视孙绍然妻子带来的消息，早已提前撤下所有乘客，此时列车上只有“套娃行动”的人。
“既然你担心她，那就重复一遍孟玲的任务。”刘铭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她负责传递情报，让火车上的平民安全撤退的同时，武装火车力量。”
刘铭点了点头，“她不会有事的，记住，她不是你真正的妻子。”
孙绍然没有回应。他掏出怀表，表盘正是孟玲的样子。
月亮缓缓朝着地面贴合，铁道反射银色的月光，就像银色的丝绸延绵。远方的地平线，火车头冒出的蒸汽挡在月亮前面，这对于巴扬行动组来说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火车从外面看显得十分温馨，暖色调的灯光，拉住的窗帘，有些车厢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唱片机的音乐声。
车厢内，每个车窗背后都藏着一名士兵，他们端着步枪严阵以待。孟玲持手枪和列车长于火车头，确保火车从外面看上去一切正常。
刘铭右手端着栓动步枪，左手高举握拳。“传下去，好戏该上演了。”
“传下去，做好作战准备。”孙绍然双手持枪，紧张地盯着火车。
“传下去，做好作战准备。”
……
山坡上，一颗颗战士的头悄悄探出，日本人那边也如同情报所说，军绿色的钢盔在月光下反光，十分显眼。他们组成两排，护送队伍中间的炸药包。朝着铁路那边突进。
“开火！”下达命令的不是刘铭，而是孙绍然。刘铭认为此时开火还为时尚早，但也未尝不可，在日军就位之前就开火可以打个他们措手不及。
战士们端起枪，从山顶向日军倾泻弹药。日军抱头鼠窜，却依旧不忘转移炸药包。
“别打到炸药包了，炸了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中东铁路不能被破坏！”刘铭喊道。
火车内部，孟玲听见了前方的枪声，同时她注意到，身旁的列车长降低了列车速度。
“为什么减速？快点开！”
列车长回头盯着孟玲，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山坡上，孙绍然发现列车的速度不对。
“刘铭，列车慢下来了！”
刘铭本来还在瞄准，听见孙绍然的声音，赶忙抬头望去，火车正在缓缓停止运行，距离山坡足足两百米处停下了。火车道下面的沟壑中，无数日本人从中爬出，一时间枪声四起，列车车窗破碎，日本人将列车团团包围，向里面攻入。山坡这边，日军的炸药包很快就被遗弃了，在行动组子弹的倾泻中日军仓皇撤退。
“我们的计划暴露了，日本人的目标是火车！”刘铭依旧沉稳，他冷静分析道，“火车上出了内鬼，停在了平地上估计也是知道我们占据了山坡，易守难攻，所以故意引诱我们下山，好将我们一举歼灭。”
孙绍然有些急了，但依旧留有理智，“孟玲还在火车上，我们的弟兄们还在火车上，我们难道就这么不管不顾了吗？”
“不该不管他们，但我们不能离开这个山坡。”
孙绍然知道刘铭是对的，盘踞在火车道上的日军对付从山上冲下来的我军，将十分容易。这块山体没有树木，没有石头，是东北常见的缓坡丘陵。
“刘铭。”孙绍然坚定地看着刘铭，“我去。”
“只有你一个人怎么去？套娃计划需要你，孙绍然同志！”
孙绍然回头望向战士们，振臂一呼，“谁愿意跟我去帮一帮火车里的兄弟们？”
良久的沉默，随着第一个战士主动请缨，越来越多的战士愿意加入到孙绍然的队伍中去。最后，几乎整个行动组都愿意下山帮助火车打日本人，他们不畏生死，只为了包围战友，保卫中东铁路。
刘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孙绍然和刘铭带领着战士们呐喊着冲下山峰，有一部分日本人早有预料，提前将枪口对准了山上的巴扬行动组。子弹顺着孙绍然的耳边划过，他毫不畏惧，他的脑海中只有自己最爱的妻子——假妻子，孟玲。
列车内，士兵顽强抵抗，日军猛烈进攻。他们打烂窗户，步枪就紧随而来，朝着车厢内胡乱开火。车厢内的巴扬行动组也猛烈反击，他们射击从外面深入车厢的一切东西，包括日本人的手，胳膊甚至是头。
“誓死保卫中东铁路！”
车厢不但承受外部压力，内部也危机重重。火车头方向，几名和巴扬行动组穿着一样的士兵不知是叛变还是露出本来面目，把枪口对准了车厢内的人。乱局之中，没有人知道自己被哪个方向的子弹射中。
“有叛徒！”
不知谁发现了列车上情况的不对，叛徒也被成功击杀，但这一切已经晚了。
东方的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月亮带走黑暗，太阳带来光明。月光之下看不到的血迹，太阳将其照耀得反光。列车已经被血迹染红，好消息是，一半都是日本人的血。中东铁路四周，到处都是尸体，除此之外，惨叫声和呻吟声此起彼伏。没受伤的人忙得不可开交，救助伤员，清点尸体……
虽然伤亡惨重，但套娃计划没有失败，中东铁路保住了。
“彻查内鬼。”刘铭下达指令。
火车头，列车长趴在操作台上，手上拿着一把手枪，到死也没松开。孟玲的身上布满弹孔，看样子是列车长开的枪。
泪水浸湿了眼眶，孙绍然一拳打在刘铭脸上。
孙绍然从回忆中惊醒，才看到自己刚刚沉浸在悲伤中，一拳打在树上，拳头已经被粗糙的树干磨破了皮。
姚裕瑛和维力已经走远，孙绍然很快找回自我，恢复理智。
“这样的青春，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刘铭。你我依旧同属套娃计划，只是……”
只是孙绍然因此恨透了刘铭，从此他们天各一方，分别执行不同的任务，不愿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