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泽猛地回想起曾经学习过的各种历史。
他本以为那些教科书上的一次次历史战役的记载,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讲述罢了。
可当他自己亲身体会之后,才发现,在血场上的厮杀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惊恐。
甚至在第一次杀人之后,在第一次参与战争之后,连噩梦都觉得这样的亲切了么。
“阿泽?阿泽?醒醒……醒醒啊!”
距离那一场跟长首门的对战已经过去了两日。
但是宫泽却是始终被噩梦纠缠着,形同鬼哭狼嚎。
上一次他这样的时候,也是如此心神不一,像是总有什么东西在将他的灵魂带走。
亦或者是有另外的灵魂想要占据。
宫淳急得在一边偷偷抹泪,但是此刻的他却没办法去找别人帮忙。
自从两天前那一场出战之后,不仅是阿布的死亡让将军府上下惨白一片。
就连温一舟和彦鹊受伤的事情,也让将军府笼罩在阴影之中。
现在,众人都忙不迭的去照顾温一舟和彦鹊,哪里还有人会来担心宫泽。
也就唯有宫淳这个亲生哥哥才会日日夜夜的守护着。
但殊不知,在房门外的角落里,同样有着一道身影在默默祈祷。
“求求老天爷,让阿泽快点醒来吧!各路神仙显显灵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凤典一边暗中祷告,一边也偷偷抹泪。
他现在才是进退两难,虽然这个消息是他告诉将军府的。
但谁知后果如此严重,只怕他再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一点,凤典比谁都清楚。
话说将军府的人没有拿他来当祭旗的已经算是开恩了。
这倒是跟他想象中误以为的完全不同。
可凤典只想在自己偷偷离开将军府之前跟宫泽打个招呼,至少见一面,或者是说点什么。
尽管凤典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阿布的死,又如何表达自己的歉疚。
但似乎从一开始他们两个人就是注定要就此分道扬镳的吧。
凤典蓦地回想当日初见的画面,自己正在桥头上闷头走着。
那一日是他回故乡去祭奠父母的日子,皇甫恒大方的给了他一天的假期。
但是他却只是孑然一身的流浪在街头,可就在他低头闷声时却迎面撞上一道身影。
“哎呀!抱歉!抱歉!”
宫泽那道欢快的身影迅速从自己眼前消失。
但是凤典觉得自己怎么也不会忘记这一道欢悦的身影。
甚至于他在驻足凝望这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时,还忍不住的暗忖。
“为什么他看起来会那么开心呢?为什么别人会过的如此无忧无虑?”
凤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跟别人太过不同了?
竟然总是对生命和生活都充满着死寂一般的心情。
似乎他不是在思考如何死亡,就是在准备随时死亡的路上。
走在大街上,会想着自己被横扫街头的马车撞死,甚至也想过会被自己的师傅杀死。
但每一次都跟死亡擦肩而过之后的心悸感,却也不少。
这说明什么?说明——
“自己还是不想死么?如果想死的话,是不是就会死的更加痛快了呢?
反正别人都死了,反正自己也是替死鬼,反正……”
凤典猛地想到自己之前所经历的一幕幕,眼中的泪光更是乍现。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要让自己活着?
为什么偏偏就是自己了?”
有时候太多搞不定的问题竟然总是萦绕在自己身边,想不通也想不出的回答算是什么?
凤典撑着身后冷硬的墙壁,最后看一眼被噩梦纠缠到浑身打颤的宫泽,再无声离开。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许,所有人都不该死,该死的人只是自己吧。”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对与错,存在或者是消失的必要性都会变得无法解释。
凤典犹记得当初自己的家人是怎么惨死的,就像是今日的将军府一般,入目惨白。
可就在凤典想要从将军府的后门离开时,他却被一道冷斥顿住。
“喂!你干什么!”
右八冲着凤典冷声质问,吓得凤典头也不回的就要冲出门外,谁知!
“嗯?还想逃?”
身前再次闪过一道人影,左助就这样挡住了他全部的去路。
“我……我……”凤典支支吾吾的再无退路。
他眼睁睁地看着右八和左助两人大步靠近自己的动作,竟是咬牙恨声。
“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凤典竟然能吼出这么一句来,倒是听得右八和左助齐齐一愣。
“你个傻小子胡说什么呢?谁要对你动手了?”
“就是!这里可是将军府,又不是长首门,更不是修罗场!
你就少废话了吧,赶紧过来帮忙,真是的!
怎么大家都生病了,现在弄得哪哪都缺人手,你竟然还想着逃跑?!”
右八一通叨叨,任由左助将凤典拎着走人。
直到凤典一头雾水的被丢进厨房后,才被眼前的画面给愣住。
“呃?你……你们这是?”
凤典可不觉得厨房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可话说如果让自己死在厨房的话,那得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啊?
不过嘛——
“诶?我说你个傻小子还发什么呆?没看见这里有多乱么?
你就赶紧先去洗盘子吧!”
凤典:“……”
呃?他看见了,而且还看得很清楚,但是却没办法接受。
为什么将军府的后厨会混乱到了这种地步?
这里真的是将军府么?难道会是自己走错了地方?
咳咳咳!
凤典这想法还真是够可以的,不过他怎么想不重要,怎么做才是重要的。
再不等凤典思考清楚,他已经被左助强行塞入一件围裙,外加吩咐道。
“呐,收拾厨房,准备做饭,这些都是你的任务,明白了?”
说罢,左助还不忘再拍上凤典的肩头,任由凤典被迫成了后厨一员。
而且还是将军府的后厨一员。
这厢。
主屋内。
姬樱守在温一舟身前,亲手照顾他服侍汤药。
隔壁的房间内,秋雀也亲自照顾这彦鹊。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将军府才会变得跟以往不同。
任何一场战役之后的疗伤都需要一段时间,然而时间也许可以将伤口缝合住。
但最终却也未必会弥补全部的受伤心情。
因为,人类终究是脆弱的人类而已。
姬樱端着药碗从屋内走出时,正好迎面碰上秋雀。
“彦鹊的伤势怎么样?”
“少将军放心,一切安好,您不必担忧,倒是温先生……”
“无碍。”
两人再对视一番后,都缓缓点头,彼此安心不少。
再不等秋雀和姬樱多说什么,前来诊脉的大夫又再次进入。
如今,温一舟和彦鹊两人都纷纷受伤,大夫也是一个人照拂两人,很是辛苦。
姬樱跟秋雀就在门外守着,半步也不曾离开。
可是,姬樱多少有些走神的目光也会偶尔的扫一眼门外,被秋雀及时捕捉道。
“少将军可是担心阿泽?
听说宫淳在照顾他,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去看看?”
话落,姬樱却是缓缓摇头。
他脸上明明是担忧的表情,此刻看起来却是格外的萧条。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一定就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吧。
半晌后,姬樱才道出一句。
“我只是心累而已,有时候也会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究竟是我错了,还是我们都错了?”
姬樱仰头望向将军府内的那一棵雪松,这棵雪松伴随着自己已经度过了无数年。
他都不知道是自己看着这颗雪松长大的,还是这颗雪松看着自己长大的。
总之,这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我知道阿泽并不是那种极具野心的人。
但有时候我们也会给自己寻找无数的借口。
什么为了安抚百姓,什么为了苍国未来的繁荣。
说到底,我们杀人了就是杀人了,既没有什么借口也没有什么理由。
就像是一个大街上的小偷,偷窃的行为并不跟他所偷窃的物品相关。
行为就是错误的,物品反而更加无辜。
所以,秋雀啊,你说,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竟然一次再一次的将阿泽卷入其中,让他亲眼见证着这些痛苦和杀戮。
然后再在他的心灵上不断地施压和扭曲,最终也走上这样的道路呢?
你说,这样的我们到底有多残忍?”
姬樱说着,脸上浮现的自嘲看得秋雀深深愧疚。
也许每个人都应该审视自己,但却怎么也做不到审视的标准。
反倒是可以真正正视自己一切问题的人,才是另类的奇葩。
良久,秋雀一声不吭的离开。
而姬樱也始终坐在门口,任由自己心中再怎么担心宫泽,却也无颜去多看一眼。
翌日。
是将军府给阿布出殡的日子。
即便是受伤的彦鹊也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前来参加,但还是缺少两道人影。
一个是太过虚弱的温一舟,一个是尚未清醒的宫泽。
甚至连宫淳都来了,可见此事的隆重。
只不过,在葬礼上的每个人都比自己亲身体会被下葬的感觉更加糟糕!!!
再没有什么是比眼睁睁失去亲人更加难受的了。
这种体会,只会逼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哗啦——”
礼堂的大门被推开,宫泽踉踉跄跄的从外面走进。
宫淳最先回神大惊,却见宫泽脸色苍白的跪在灵堂前叩拜。
一下、两下、三下。
无论宫泽怎么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但众人不曾察觉的视线中,姬樱才是惊呼。
“温先生?”
蓦地,连宫泽也煞是回头,果然看见门外还有一道跟自己一样强撑的身影同样出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