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以失败而告终的战役使狼群的数量减少了一半,但队伍变得更加精干了。这也是狼族千百年来劣汰优胜的规律。在严酷的条件中自然淘汰,让强壮的留下来,让强壮中最强壮者通过竞争成为狼王,让狼王在狼群中任意交媾,将最好的基因遗传给子孙,同时,母狼以超强的繁殖力保持狼族种群的数量,这真是狼在千百年来严酷的自然环境中,在人们的追逐杀戮中没有灭绝的真正原因!
这次围猎的失败,充分表明狼王已然衰败,已然无法再继续肩负保持种族生存和繁衍的神圣职责了。小狼已然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
第二天早晨,小狼挺直身子,肆无忌惮地靠近狼王,挑衅性地对它龇牙咧嘴,并低声吼叫着,要它将狼王的宝座禅让给它。狼王对小狼的叛逆和犯上作乱甚为恼怒,对着小狼吼叫,露出了平时令所有狼畏惧的尖牙利齿。但小狼从它的吼叫声中感觉到了它的外强中干和色厉内荏!这更增强了它篡夺王位的信心。
它们在山坡上对峙着、吼叫着,转着圈,想以气势压倒对方,也在寻找对方的致命弱点。所有的狼坐在山坡上,漠然地看着这个王朝更迭的重大事件。似乎这与己无关,群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它们看见小狼和黑眼线狼王转着圈,转着转着,小狼突然向狼王发起了攻击,接着双方混战在一起,双方用尖利的虎牙撕开了对方的皮毛!刹那间狼肉外翻,鲜血淋漓,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最终,狼王不敌小狼,落荒而逃。小狼追过一个山梁后,停下来,洒了一泡尿,用狼族独有的方式划定界限,告诉前狼王再也不允许踏进它的势力范围半步。
狼王从此沦落成了草原上的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就像小狼的父亲一样,直到一年后饿死在大雪山里。
小狼返回狼群,站在高处,一边舔血疗伤,一边扯开嗓子嚎叫,就像人类通电全国宣告总统的产生和即位。由于在昨晚围猎中的出色表现,小狼继任新狼王乃是众望所归,它当之无愧成为了新的狼王。
小狼继任狼王后,面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必须打一次猎,让它们家族饱餐一顿。好多天以来,它们只是靠吃一些草原鼠兔之类的小动物来充饥。那些鼠兔极其机警,它们的洞一般是洞洞相连、洞洞相通,狼们将嘴塞进洞中狠命吹气的同时,一边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观察小鼠从洞中窜出,然后迅捷地扑剪,动作一气呵成才能捕获到一只仅够塞牙缝的食物。这在年轻的狼们尚能维持生命,年老体弱行动不够敏捷的狼们则连损耗的体能都补不回来。如果不捕获到一只大猎物,让狼群充分补充营养和体能,则会影响到整个狼群的战斗力。
但狼们接连几次的围猎行动,使斡尔朵草原的人和狗警惕百倍,防范措施也更加严密。白天,牛群马群羊群的后边牧人们背着枪紧紧跟随,瞪着眼睛四处巡逻,让它们无机可趁。太阳落山后,人们就将马绊了脚绊,围圈在帐篷旁不叫离远,将牛也拴在帐房旁的“接连”中。为了防止狼摸进羊群,他们连夜将坚韧厚实垡皮挖裁成长条,砌起了又高又厚的羊圈,将羊收进圈内,在圈门口拴上最壮硕最厉害的藏獒———夜晚的防范更让它们无懈可击。
小狼王连日来侦察着,甚至近距离地接近人类的宿营地查看人类的布防情况,寻找人类和狗们防范的纰漏。几天的反复侦察,它终于发现了一个围猎的机会,但那需要冒险,需要缜密的计划、孤注一掷的决心和速战速决的战术。
那天夜晚,小狼王独自一人又到打算围猎的地点进行了反复的察看,回来后进行周密的安排。夜深人静时,它带着仅剩二十多匹狼的狼群,趁着夜色匍匐着,几乎滑行似的潜伏到两个牧民宿营地之间的一条小山坳里,在鞭麻丛中潜伏下来,等待着那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干部模样的人经过。
小狼王侦察好了,这个人每天傍晚必定经过这个小山坳回到他居住的那个黄帆布军用帐篷里去。他胯下的那匹枣红马膘肥体壮,很显然是吃好草、喂好料且平时不出大力养成的,够它们一家美餐一顿。小狼王在看见它的那一刹那间就已然起了觊觎之心,心中谋划着如何想个万全之策将它据为己有。
它们潜伏到小山坳里低矮的鞭麻丛中后不久,那干部模样的人便骑着马东倒西歪而来。这小子显然是喝了一种叫“酒”的东西,变得神志不清了。人类真他妈是奇怪的动物,他们的许多行为让小狼王百思不得其解。比如饥馑之年饿殍遍野,有些人却拿救命的粮食酿酒喝,怎能做不到同它们狼群一样有肉同吃有难同当?比如有些人吸呛肺的鼻烟,有些人却吸着旱烟或白色的烟棒成天熏自己,直把自己吸得体质羸弱咳嗽起来连屁都夹不住;比如有些人成天劳累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些人游手好闲却锦衣玉食、骏马金裘?比如……小狼王在那儿“比如”的同时,眼睛从鞭麻丛中死死盯住猎物不放。
干部座下的那匹马显然察觉到了前方的危险。这是小狼王没有办法的事。动物们经过千百年来的进化具有的感知能力是超绝的,就像它们狼族能够感知甚至预测地震、暴雨一类的天象物候一样。那匹马在离它们埋伏地点五十步之遥的地方开始双腿发软、浑身发颤,原地打转不肯前行。那干部显然急于回家,抽出马鞭狠命地抽马屁股。马负痛之下喷鼻子、尥蹶子,就是不肯前行,有几次还想转过身原路逃遁。
那人睁开眼睛朝前方望去。几百米之遥就是自己的帐房,其间一片平旷,一片安宁祥和。这马今日犯了什么邪,竟然不肯前行?今晚回去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要开,还有一个重要的文件要宣传呢!他勃然大怒,狠命地扯马的铁嚼子,抽打马屁股,甚至将马刺刺进了马屁股。枣红马被迫无奈只好驮着他一步步前行。小狼发现枣红马双眼圆睁、趔趄不前,显然对死亡充满了恐惧。但当它进入狼群布好的圈子后,突然双腿一挺,镇定自若、旁若无人,迈着小步不紧不慢地傲然行进,一副全然不把群狼放在眼里的架势。
但那干部却看见了埋伏在鞭麻从中的狼群。他看见狼群后立马怂了,像一滩泥瘫在马背上。这可苦了枣红马,它一边要表现出傲视群狼神情,从气势上压倒群狼,叫它们不敢贸然进攻外,一边还要像人类玩杂技一样平衡背上的人不叫他掉下来,一边还在寻觅狼阵的破绽,期望能够突围出去。但马背上的人看到完全陷入了狼阵,尿立马夹不住了。枣红马感到一股滚烫的东西自脊梁那儿浇了下来。枣红马的心开始凉了,主人的恐惧、胆小和萎顿如果被奸诈的狼看出来,它们的疑惧会彻底打消,它们将会毫无忌惮地发动攻击,它和主人必将葬于狼腹。
小狼王看到那人神情惊恐脸部变形,目光散乱眼睛迷茫,手颤抖着打不开驳壳枪的皮套,它知道这次捕猎必将大获全胜。想到此,它士气大振,在鞭麻丛中鼓足了劲,突然一跃而起向枣红马扑去。枣红马镇定地一转身,将自己的铁蹄对准了小狼王。但小狼王在接近枣红马的刹那间,敏捷地往旁边一跳,躲过了枣红马致命的一踢。它这只是佯攻,旨在吸引枣红马的注意力。果然枣红马在防御和攻击小狼王的时候,将左边脖颈、软肋等处的致命弱点充分暴露无遗。右边埋伏的一匹精壮母狼心领神会,与小狼王配合默契,说时迟那时快,在枣红马踢出小狼王一蹄的刹那,骤然扑击,一嘴就将枣红马的软肋撕开了一条大口子,顺便将里边的肠子“哗”地倒了下来。
枣红马负痛狂奔,将背上的主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小狼王随即跳起来,一个剪扑,咬住了枣红马的脖颈,闭住了它的呼吸。枣红马跑了几步后便窒息而倒地。狼群旋即如一股旋风裹了过去,几十张饥饿的血盆大口将倒地后尚在挣扎的枣红马撕扯得血肉横飞。
狼们发起攻击的同时,牧人和牧羊狗也发现了狼群。人吆喝着、狗吠叫着纷纷赶来,赶狼救人。狼们根本顾不了这些,以最快的速度吞食着马肉。狼进食的速度恐怕世间所有的动物都是望尘莫及的。它们的舌头生有倒刺,舐舐就能将骨头上的肉舐得干干净净,更何况这匹养尊处优的干部坐骑养有一身肥膘呢?狼们顷刻间就已吃到了最佳状态——既不挨饿,又不影响快速逃跑的半饱状态。直到人、狗离狼群有十几步之遥的时候,小狼王一声令下,狼群毅然决然放弃了美味大餐,如一股八级大风掠过山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狼群居然在游牧点旁边,在人们的眼皮底下公然攻击带枪的下乡工作队侯队长,并将侯队长心爱的坐骑———那匹在斡尔朵草原上挑选出来的名驹“青海骢”啖而食之,让牧人们深切地感受到了狼群的大胆狂妄。同时,也从狼群对时间地点及以伏击对象的选择等各方面看出了它们的聪明与狡诈。
人们的防范更加严密了。
小狼王在牛刀小试初战告捷后信心大增。狼群也在得到有效的补给后,战斗力明显增强。小狼王看着围在它身边献媚的年轻母狼和那些生龙活虎的公狼,心中谋划着一场更为宏伟的偷袭计划。
它白天带着狼群深入到祁连山的丛林中,靠捕哈拉、吹兔鼠、打些小型的如兔子、麝之类的小动物果腹,晚上它身先士卒,深入到牧民的放牧点,实地踏勘地形,侦察人们的防范布局,寻找作战的机会。
但它发现人类的防范实在过于严密,简直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那位遭到它们袭击的工作队侯队长那晚被牧民们救回后,在帐房里调息了三天才缓过劲儿来。缓过劲儿来后他勃然大怒,将民兵们集中起来,组成了一个打狼队,从斡尔朵草原的马群里挑选出最好的走马,配发给打狼队,风驰电掣般白天黑夜巡逻、搜寻狼踪,想将小狼王它们一举歼灭,为他心爱的枣红马报仇,也为自己雪耻。
小狼王它们正是为了避其锋芒,才深入到祁连山丛林中的。但躲避退却绝不合这位继位不久、年轻气盛而又颇想有所建树的年轻狼王的性格,它决定出其不意给人类以重创!
它观察着天象等待着战机。一天早晨,它兴奋地冲向高高的山梁,扬起粗壮的脖子发出声声长嚎,似乎在向人类高声吟咏一道讨敌的檄文。群狼振奋,围着它快速奔跑和跳跃。因为它们同小狼王一样准确地预测到了绵绵秋雨到来的信息。小狼王站在山梁上,面朝东方耸动着鼻子,闻着从河西走廊顺风飘来的杏花香——东风预示着必将有雨,杏花香意味着季节已然转换到了牛肥马壮的秋季了。
果然,一夜微凉的东风后,厚厚的云层低低的蒙在了穹隆上。祁连山半山腰里都落上了大团大团浓黑的云块。估计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接着黑雾便开始弥漫在祁连山麓和斡尔朵草原上。祁连山的浓雾是出了名的,说是雾其实是云,浓得只能在三步之内才能看清对方。
它借着这浓雾带着部属长驱直入,直插到牧民帐房不远处的草坡上,在灌木丛草丛中潜伏下来。它知道,越是阴雨大雾天,人类越发谨慎,他们会紧紧跟着羊群,在帐房周围放牧。
果然不出它所料,一群足有一千多只的羊群在四五位牧羊人的赶围下,咩咩叫着瑟瑟抖着迤逦而来。狼们在小狼王的指挥下侧身平躺,静伏不动,等自己彻底融入羊群后,才骤然出击。刹那间羊群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等那些受惊的羊将危险的信息一圈一圈,如水池中丢进块石头激起的涟漪般传递到在外圈警戒的牧羊人那里时,羊群中央足有三四十只羊已然被狼群放倒。狼们在那里开了一场丰盛的大宴,敞开肚皮大吃特吃。等牧羊人骑马赶来时,它们已然借着浓雾的掩护撤退得无影无踪。
这让牧人们大吃一惊的同时,也生发出强烈的复仇之心。工作队侯队长在查看了灾情后严厉地处罚了这几个年轻牧人的渎职之罪,并责令他们近期内必须将这群狼剿灭干净。
这几个牧人来自于门源川的农区,对于打狼防狼,远没有世居斡尔朵草原藏族和蒙古族以及裕固族人有经验。他们骑着马背着枪在草原上转悠寻觅,但转悠了一整天,连一根狼毛也没找着!他们只好拿出了农区人捕狼的看家本领———下夹脑。
他们将几十副铁夹脑巧妙地铺设到了前天被狼咬死的羊尸旁边,耐心地等待那些狼回来重新食用它们捕获的猎物。根据他们的经验,这是对付狼几乎百试不爽的绝招,他们相信这群狼一定会舍不得它们打的这些猎物。
但是他们太低估了小狼王的智慧。自从在桦树湾掉到陷阱的那一刻起,小狼王吃一堑长一智,已然知道人类聪明狡诈,他们会利用狼族的贪婪设陷算计它们!昨晚,它的部属有很多狼就蠢蠢欲动,想去前天打猎的地方寻觅残羹剩饭。但小狼王知道,那些早被人类收拾殆尽了———人类好多人尤其那些牧人也盼望着狼灾呢!那样,他们可以用狼杀死或杀伤的牛羊充饥,而不必为宰杀一只羊层层向生产队、大队、公社申批。如果还有死牛死羊,或者有一只受伤的羊在咩咩直叫,那绝对就是一个诱饵,绝对不可以亲近的圈套!
小狼王正是为了防止属下有人禁不住诱惑而遭毒手,它决定暂时避开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