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县长望着堆了一办公桌的麝香蛋子和鹿茸段子,高兴得直拍手:“这个小甄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在全县范围内轰轰烈烈地开展社会主义建设“大跃进”的关键时刻,县政府的财政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困难,连最起码的机关运转都难以为继。姚县长这两天正愁到哪儿去弄钱的时候,甄二爷却雪中送炭,送来了这么多的宝贝东西。高兴过后,他问李廷瑞:“你这次回来,仅仅是送山货来的吗?”
“是的!”李廷瑞第一次见“县太爷”,紧张得手足无措,屁股斜坐在椅子边上,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俩摸到土匪的消息了吗?”
“没有!”
“那你俩趴在山里这么长时间,在那儿干什么吃的?”姚县长有点不高兴了。
“报……报告!”李廷瑞赶紧站起来,学着军人的样子给姚县长敬了一个礼,“甄二爷成天只知道打猎,他根本没去搜寻土匪,也不叫我去!”
“嘿嘿……”姚县长乐了,“他不叫你去,你就不去呀?同志,革命工作是要求我们每个同志去积极主动完成的……好了,你先去休息吧。”转身喊通讯员,“小李!”
一个精干的小伙子应声推门而进。“你领这个同志去洗洗澡,理理发,然后领他到招待所休息休息!”姚县长吩咐道。
李廷瑞走后姚县长望着麝香皮袋,久久地思考着。他想这甄二爷绝不会仅仅是为了给他送一皮袋麝香蛋子的吧?他在山里这么长时间,肯定是摸着土匪的踪迹了。这样想着,就去认真地、反复地查看这个猎人牧人们常用的麝皮皮袋。突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将皮袋翻了过来。果然不出他所料,皮袋的里边,甄二爷用火烫了一幅画。
这是一幅十分简约的山水画。画中一只猎豹趴在树上,双目怒视着一条岚霭迷茫的山谷。山谷里,有几匹饿狼正在撕咬一只美丽的梅花鹿羔。豹子的旁边的树杈上搭着一只死去的獐子和别的一些猎物……
“小李!”姚县长拍着桌子大喊,“赶紧通知公安局长到我办公室!”
公安局张局长火烧火燎地来到姚县长的办公室,劈面就听到姚县长朝他吼:“怎么这么迟才来?磨磨蹭蹭的……赶紧集合队伍,进山剿匪!”
“姚县长,”张局长为难地说,“这给养什么的怎么着也得准备一两天呀!”
“准备个球!,”姚县长到死也改变不了他那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不用带给养!你马上集合队伍,在李廷瑞——就是刚才那位民兵同志的带领下火速进山……兵贵神速啊,我的同志!”
“是!”张局长转身就走,听见身后姚县长仍然朝他吼:“你亲自带队,进山后一切行动听甄二爷的!”
“是!”张局长答应着人已经远了。
队伍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到第二天晚上后半夜的时候,到了甄二爷和李廷瑞居住的那个石洞。甄二爷看见队伍到来大喜过望,同张局长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后,便带领部队摸进了土匪们盘踞的那条山谷,悄没声息地将那个石洞围了个水泄不通。
太阳出来后,第一个土匪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出来了。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土匪,他全然不觉危险的临近,像往常一样到石洞下面的山谷中背水,准备烧火做饭。
“土匪们,你们已经被解放军包围了!赶紧出来缴枪投降吧!共产党解放军优待俘虏……”张局长看见土匪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就叫旁边的一个战士扯开嗓子喊。
小土匪骤然听见喊话,不啻晴天霹雳。抬头一看,四周全部趴满了荷枪实弹的解放军,立即“妈呀”一声,摔了背上的木桶,连滚带爬地逃进洞去,“解放军来啦!解放军来啦……”声音里带着哭腔。
洞里立即慌乱起来,有踢翻饭锅的,有打碎饭碗的,有找不着自己的裤子衣服慌乱中日娘捣老子骂人的,但最清晰可闻的是“哗啦哗啦”拉枪栓的声音。
“赶紧把枪扔出来,不然我们就要开枪了!”
那个小战士的声音未落,“嗖”的一声,一颗子弹从石洞中飞了出来,小战士立即软绵绵地倒了下来。张局长跳过去抱着那个小战士喊:“小张!小张!”但小张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已然气绝身亡了。张局长发现子弹不偏不倚地打在小张头上,是威力巨大的“七六二”步枪的子弹。子弹从正面钻进去,从后脑壳穿出来,带出的脑浆流了一地。
张局长气得狠狠地跳起来,一边朝洞口开枪一边吼:“打!给我狠狠地打,给小张报仇……”刹那间长枪短枪机枪步枪如爆豆般地响了起来,子弹如六月天的冰雹般朝洞里灌,洞里烟尘弥漫石块纷繁跌落。枪声停止后,洞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甄二爷知道土匪们退到洞穴深处去了。
“咋办?”张局长问甄二爷,“这些龟孙子缩到壳里不出来,我们又不能往洞里硬冲,你说咋办?”
“这好办!”甄二爷胸有成竹,“你叫同志们多多地拾些柴火来,我们像熏旱獭似的把这些狗日的熏出来!”
张局长命令机枪手封住洞口,其他战士到附近的树林灌木丛中捡拾柴火。一会儿就捡拾来了一大堆,点燃了扔进洞里。洞里立即烟雾弥漫,浓重的烟雾直朝洞里灌去。
张局长似乎听到了土匪们剧烈的咳嗽声,他欣慰地笑了:“狗日的,这回你是大腿上的虱子——老子看你往哪儿跑!”他悠然地抽着纸烟,估摸着那些家伙不一会儿就会被熏得半死不活,然后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投降。
“不好!”甄二爷突然惊叫,“土匪们跑了!”
“跑了?”张局长吃了一惊,扔了烟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他们往哪儿跑了?”
“你们看,这烟直往洞里灌,说明这洞有出口!”说完他顺手从一个战士手中掳过一杆冲锋枪,率先朝洞里冲去。刚才那阵密集的扫射,将洞口三四个土匪击毙在离洞口不远的地上,有两个土匪躺在地上兀自呻吟求饶。他顾不得这些,跳过尸体,凭借着嶙峋突兀的石壁向里面冲去。冲进四五十步后,他果然发现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洞通往外界,土匪们早已通过这条石洞逃了。
“追!”紧跟在甄二爷后边的张局长挥手命令道。解放军跟随甄二爷顺着石洞一直往前追,大约追了一炷香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他们追出山洞。出了洞口就是一片茂密的丛林,甄二爷隐隐约约看见土匪们就在前面的丛林中跌跌撞撞地躲藏和逃命。
“妈的,看你往哪儿跑!”他狠狠地说,将那杆冲锋枪使得淋漓尽致,凭借着岩石和大树频频射击,不一会儿就将两个土匪的脑壳敲碎了。别的土匪们看见奔跑的同伴突然一个个脑袋开花死了过去,知道后边肯定有百步穿杨的神枪手在追击,吓得早就双腿发软,一个个双腿跪地,将枪高高地举在头顶投降了。
战场打扫下来后,甄二爷傻眼了!那个长满了络腮胡子的汉子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了。经过审问俘虏,得知他们是从甘肃那边流窜过来的土匪,那个络腮胡子是他们的头。但是他,还有排长班长什么的几个当官的逃脱了。原来战斗一打响,这些家伙便命令几个小土匪死守在洞口与解放军对峙,他们自己便顺着暗道向外逃去。逃出洞后,他们又命令大队土匪向丛林窜去,而他们却向另一个方向逃了。
“妈的!”张局长气得直砸自己的大腿,“妈的,打了一辈子鹰,没想到反而被鹞子啄了眼睛!”他望着莽莽的祁连山麓茫然地说,“这上哪儿去找这几个土匪呀?”
“慢慢来吧!”甄二爷安慰他说,“他孙猴子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的,放心吧!先叫同志们填填肚子,大家都饿得抬不起腿了,我那石洞里有肉。”
解放军跟随着甄二爷回到了他俩居住的石洞,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有本地的兵在行军壶里灌的不是水,而是清香醇厚的青稞酒,“同志们,这次剿匪我们虽然失去了一位亲爱的战友,虽然叫几个土匪逃脱了,但我们仍然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我们得好好庆祝庆祝!……这里有又肥又香的野味,又有醇香可口的青稞美酒,大家尽情地吃尽情地喝,待休整两天后再剿他们龟孙子不迟……”
之后剿匪部队在丛林中搜索了近一个月,连个土匪的影子也没见着。甄二爷石洞中储存的肉消耗殆尽时,祁连山麓里陡然寒风陡峭。一场大雪过后,天地变得一片洁白,森林和草原变得格外肃穆和沉静,只有那高耸入云的石山上的积雪在岚风的吹拂下向下飘游,像亭亭玉立的少女脖子上迎风飘动的白纱巾。
“撤兵回营吧!”甄二爷向张局长建议,“看来这土匪已经逃到别的地方去了,说不定已经越过斡尔多草原逃窜到甘肃那边去了呢!我们老在这儿瞎转悠也不是个办法。”
“再等几天吧!”张局长心有不甘,他想剿匪剿出一个圆满的结局取得彻底的胜利,回去后好向姚县长交代。
又过了几天,天气越发变得冷了。“张局长,我们得撤了,”甄二爷以不弱智一点口气地说,“再下两场大雪,达坂山就要被大雪封了,我们就会被困在这儿的!”
“好吧!”张局长无可奈何地说。他当然知道被大雪封在山里的后果,那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甄二爷和李廷瑞随着剿匪部队往门源川赶。这天,他们翻过三道达坂山,驻扎在冷龙海旁边时,有个穿着老羊皮袄,带着狐皮帽子,背着一杆叉子枪的猎人来到了他们面前问:“你们是剿匪的解放军吧?咋没把土匪头子张子龙放跑了?”
“谁说的?”张局长惊异地问。
“我看见了啊!大概是四天前吧?我看见他骑着那匹青海骢,斜刺里往水罐峡那边去了”
“你认识张子龙?”甄二爷有些不相信地问。这小子莫不是提供假情报,想骗点赏钱吧?
“哼,他狗日子烧成灰我都认识!我俩可是一个村里长大的耍下啊……”
“那他长什么样儿?”甄二爷想进一步的证实一下消息的准确性,有点迫不及待地问。
“大个子,一脸络腮胡子,长着鹰一样的一双眼睛……”
看来这人没说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张局长,我们返回山里继续追剿吧……?”他激动地说。
张局长看了看天,沉吟片刻,然后摇摇头,“你看者天,雾霾笼罩了山尖,说明这几天就会有一场罕见的白毛大雪。……说不定张子龙没找见,我们就被大雪困在山里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甄二爷半辈子生活在山里,岂不会看云辨天?但他心有不甘,有些固执的请命:“这样吧,张局长,你带大部队回去,给我一杆快抢,一匹马和足够的盘缠,我一个人进山去找他……”
“呵呵……”张局长笑着说,“我们不能去,你自然也是不能去了,既然知道了他的行踪,谅他是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等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再来剿他不迟……”
“张局长……”甄二爷还想坚持。
“好了好了,我的同志哥,”他学着姚书记的口气毅然决然地说,“你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姚书记交代?服从命令吧!”
“实际也没有追剿他的必要,说不定这个冬天会冻死他!”那猎人说。
甄二爷望着莽莽祁连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跟在队伍后边,继续往门源川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