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姑姑嘴上答应的利索，待护士离开后便开始埋怨。
“两天不吃饭，天宝饿瘦了怎么办。”
“不就是个破护士，连医生都当不上，牛气什么。”
虽然这样说，可到底涉及郭天宝的身体，她们也不敢乱来。
没吃到饭的郭天宝在病房里大吵大闹，惹得其他人多次投诉。
护士进来说的时候。
奶奶一句，“你们跟个生病的孩子计较什么，他不舒服当然会吵闹。”
闹哄哄一天后，差点跟其他人大打出手，最后姑姑一家人都被赶出医院才算完。
回到家中，奶奶便不管不顾要给郭天宝做饭。
姑姑一家却说都是她做饭太脏，才惹得大家生病住院。
我连忙上去接过话，表示自己会帮忙打扫干净。
其他人听到没有感激，反而投过来奇怪的眼神。
“就说觉得哪里不对劲，家里五口人，四口都吃坏了肚子，怎么就你没事，别是你给贱蹄子给我们下毒了吧。”
“怎么，还准备继续下毒？”
听到下毒，刚刚清醒过来的姑父习惯性地将手放在皮带上，准备抽出来打我。
郭天宝酝酿一口老痰，朝我脸吐了过来。
我连忙解释，“你们误会了，昨天忙着给天宝买爆米花，我没来得及吃饭才躲过一劫。”
“姑姑姑父能给我片瓦遮风挡雨，已经是天大的恩德，我怎么敢起坏心思。”
“谅你也不敢乱来！别忘了，要不是我们收留，你就成流浪狗了，别一天到晚不识好歹。”
他们心安理得占据着我家，却要我感恩戴德。
要不是……
爸爸妈妈至少还在，我会有个完整的家。
5
人的身体越是虚，脾气就会越大。
郭天宝就是这样，几天折腾下来就没有了人形，越发的难伺候了。
稍微不合心意，就抡起拳头打人。
好几次打在我胸口，半天都缓不过来。
本来过年是大吃大喝的日子，他却只能吃些清汤寡水，因此十分不满。
这天，外面不知道是谁放炮，吓得老黄叫了几声。
吵醒了休息的郭天宝。
他眼神阴翳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死狗，不想活了就直说，整天叫叫叫，吵死了。”
狗是最通人性的，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夹着尾巴就准备回窝。
却被郭天宝扔过来的石头打个正着。
害怕老黄突然发狂吓着郭天宝，我赶忙上前抱住。
老黄平时表现得再乖巧，他也是狗，还是个跟郭天宝不亲的狗。
若是生了怒，难保不会上去咬一口。
“天宝弟弟，你先回屋，老黄狗不懂事，我来教训。”
郭天宝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哪里会理会我的劝阻。
“滚，谁是你弟弟，护得这么紧，狗才是你亲兄弟吧哈哈哈。”
说着不着四六的话，郭天宝趁我不注意，突然抢走了老黄的狗盆。
然后拿出了炮仗，将老黄的狗盆炸到了天上，落到了院外。
老黄感受到地盘被侵占，猛地往前一跃，龇牙咧嘴的样子吓得郭天宝直接坐在了地上。
而后爆发出惊天的哭声。
我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怕是要遭殃。
果然，奶奶和姑姑从屋里冲出来，心肝肉地哄着郭天宝。
他一边哭一边告状。
“我不管，那条死狗今天敢吓我，明天就敢咬我，快把它炖了给我报仇。”
听到这里，我的手默默解开了拴着老黄的绳子。
“老黄快跑！"
奶奶和姑姑走过来，刚准备捉狗，就被我突然的大叫吓了一跳。
老黄感受到了危险，不顾一切地往门外跑去。
却被从外面回来的姑父逮个正着。
“刚好最近嘴里淡得很，村头老李送了几条黄鳝，炖了这死狗，补身体！”
我还想上前去抢，奶奶和姑姑的棍棒却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好啊你，白眼狼，竟然为了个狗吓我们。”
“跟你那疯子妈一样，不识好歹。”
好在最近他们前几天刚刚从医院出来，手里没劲。
否则就算我重来一世，怕是也难以逃出生天。
6
奶奶和姑姑很快就做好了饭。
郭天宝还特意端着碗来我面前炫耀，嘻嘻哈哈。
“香不香，这可是你那老黄的肉。”
“你不是天天馋我碗里的东西，别着急，等我们吃完，骨头给你留着。”
字字句句像刀子一样扎入我的心里。
老黄没了。
我蜷缩在狗窝里，汲取着最后的温暖。
对他们来说，老黄就是一条不听话的狗。
可对我来说，无数次被赶出家门的冬夜，是老黄用身体温暖着我。
这么多年，早已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看着窗户里面一家团圆的场景，无力感席卷而来。
有时候，我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灾星转世，怎么身边亲近的人都得不到好下场。
爸爸是个傻子，早早离世。
妈妈其实不是疯子，她长得很好看，说话细声细气，跟村里人都不一样。
只在提起爸爸的时候，会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她对我并没有多少温情，但至少不会打骂。
妈妈离家那天，我是有印象的。
她是被姑父绑出去，手指抓着地，指甲都劈了，无济于事。
小时候我不懂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长大后姑父的眼神，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让我明白。
妈妈陷入过多么不堪的困境。
罪魁祸首将这一切都忘了。
可报应不是不回来，只是迟到了而已。
想到下午姑父手里提着的黄鳝，我不禁冷笑。
果然啊，有些人就是会作死。
食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大家都知道。
不过吃狗肉的人比较少，很少人知道，和黄鳝一起炖了，会产生毒素。
对屋里那几个刚刚去过医院的人来说，刚刚好。
这次郭天宝的反应，来得更快了。
还没入夜，就倒在地上，打滚，嚎叫。
像是过年的猪一样，按都按不住。
这次我没有耍手段，带着救护车抄了近路。
没想到医生进来后，只看了一眼就摇摇头。
就算是再没常识。
看到原本嚣张不已的人，变得无声无息。
也知道是没救了。
可姑姑姑父却嫌医生不救人，嚷着要去告他们。
还是邻居们出来看热闹的，拉开了闹事的两口子，让医生全身而退。
过年这样的喜庆日子，再加上郭天宝还是未成年，所以没有办丧事。
只在家里放了两天，匆匆就下葬了。
7
没了儿子。
姑姑仿佛丢了半条命。
整日里疯疯癫癫的，抱着枕头当郭天宝似的哄。
“天宝啊，别怕，妈妈在呢。”
“妈妈的小乖乖，你是我的命根子，最爱天宝了。”
奶奶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只命我将厨房的东西，全部用热水洗涮了一遍。
“不能够啊，难道是黄鳝没有炖熟？不会是那死狗有狂犬病吧。”
“还是得高温消毒一遍，省得残留什么东西。”
你们全家才有狂犬病。
老黄是我从奶狗养大的，从来不乱来，干干净净，性子也是极温和的。
姑父到底是男人，心不是一般的凉薄。
刚开始两天还耐心哄着姑姑，求着她快点好起来。
很快发现没用后，便露出了真实面目。
“没用的东西，还不是怪你，整天懒懒散散，非要那老东西做饭，脏兮兮才让天宝吃坏了肚子。”
“哭哭哭，福气都让你哭没了，早知道当初还不如上外面买个大学生媳妇，还比你好看。”
“你后悔了是吧？我就知道你的眼睛一看到宋婷婷母女就转不动……”
听到他们越来越离谱的对话。
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尖叫出来。
原来是这样。
早该想到的，妈妈那样聪慧漂亮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嫁给个傻子。
或许，她不愿意让我叫她妈妈吧。
所以曾经偷偷提出，让我叫她的名字。
“卓诗雅。”
可小时候我什么都不懂。
一声声妈妈叫碎了她的心。
此刻，我十分庆幸自己能够重来一世。
或许以后还能帮妈妈找回家人，让她回到故乡。
而不用死后不得安宁，被这群烂人拿出来说嘴。
村里的男人地位一向凌驾于女人之上，稍微不称意非打即骂。
姑姑现在是疯魔了，才敢和姑父呛嘴。
果然，姑父根本没打算多忍，两人很快就打了起来。
单从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异上讲，姑姑只有挨打的份。
这两次吃坏东西，奶奶和姑姑都会秉持着好东西留给男人的心态。
所以姑父身体也坏得厉害。
竟然被疯魔的姑姑压在了身下，拿着板凳砸了十几下。
等奶奶一瘸一拐地上来拉架，就发现姑父早已经没了呼吸。
我屏住呼吸，生怕被她们看到。
奶奶定然是要包庇姑姑的，对外只会说姑父是意外身亡。
若是被她们知道我是见证人，那还会给我活路吗？
等到天黑了，我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睡回狗窝。
不知道她们是真的没有察觉，还是无暇顾及。
村里人知道的消息是，姑父痛失爱子，不小心跌落水中。
捞起来时，尸体肿胀的都看不出人样。
姑姑不发话，大家也懒得追究，是不是真相。
8
姑父和弟弟死了，姑姑疯了。
这个年过得可真是精彩。
家中一下子冷清起来。
村里人都劝奶奶，“还好你儿子留了个孙女在，以后嫁出去换点彩礼，也够你们母女俩生活了。”
“这两年好好养一养，女孩子都随妈，宋婷婷虽然黑点，但眉眼清秀，不会差的。”
说着还举例子，说村里一个十八的姑娘嫁给三十岁的鳏夫，得了二十万彩礼的事。
在这些人的眼中，女孩子就是交易的物品，换钱的东西。
他们不避讳我听到，不怕我跑。
一整个村子都这样，甚至周边村子情况也差不多。
若是谁看到路上有年轻女孩子慌慌张张独自行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关起来。
在这方面，他们空前的团结。
我恨自己流淌着他们肮脏的血脉，却又不得不靠着这幅身体活下去。
奶奶听从村里人，对我的态度转变了。
将郭天宝之前的房子收拾出来，让我住进去。
可每夜，我都无法安眠。
她发现之后，冷冷地嘲讽。
“丫头命果真是贱，当不得人的东西。”
为了将我皮肤养白，奶奶还狠心从每天要卖的羊奶里抠出来一杯，让我喝掉。
没有煮过的羊奶，腥味十足，令人作呕。
喝不下去，她就掰开嘴给我硬灌。
还好，这些折磨身体的招数，我早就已经习惯、麻木了。
现在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奶奶偶尔对着发疯的姑姑，愁容满面。
“这可咋办，傻了吧唧，又做不了活。”
村里人劝她，要不把姑姑卖给老光棍做媳妇吧，不说过上好日子，最起码混口饭吃。
总比在家里坐吃山空强。
说这话的人被奶奶打了出去。
“丧尽天良的东西，我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卖自己姑娘的。”
呵。
真难得。
还有几分为母的自觉。
我又能看一场乐子。
9
家里接二连三出事，奶奶准备将姑父的丧事大办。
村里人最近免不了来帮忙。
按照惯例，是要做点好饭感谢他们的。
奶奶叨叨着这下可亏大了，一边指挥着我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存放的米袋子。
“不能给这群人吃太好，要不以后还盼着我们家出点事，我记得有点陈米，拿出来用刚好。”
折腾半天，才打开米袋子的口。
成群结队的小蚊虫扑面而来。
我慌忙躲开，心里升腾起另外的计划。
果不其然，米已经不纯粹了，中间夹杂着橙色和红色的米粒。
这是有毒啊。
想到奶奶以往的作风，我怯怯地问道。
“奶，咱们要买新米吗？这些可能都坏掉了。”
奶奶正蹙眉翻着米袋子，听到我的问话，当即横了一眼。
“扔什么扔，不懂别瞎说。就这么吃，那么多人，还能吃死咋？”
“咱家顶梁柱现在都没了，现在没有几个多余的钱，你少乌鸦嘴。把这些发红的捡出来，混到新米里面，掺着蒸，高温可以消毒。”
我避过人群，挑挑拣拣半天才收拾好。
只留下白花花的大米，和其他好米搅和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来。
蒸出来照样香喷喷。
村里每次有白事红事，全家都会来家里吃饭。
很快，那些身体较弱的孩子们便开始嚷着肚子不舒服。
大人们看到这么多人，一边骂大厨，一边叫救护车。
大厨拒不承认自己用了不新鲜的东西，生病的孩子中有洗菜大爷的小孙子，抹着泪花发誓，东西是新鲜的。
来不及计较太多，这会吃过饭的大人们也察觉到一丝不适。
家里哀嚎声此起彼伏。
10
因为中毒的人实在太多，消息传出去后，有很多外地好事的人前来看热闹。
连电视台都跑来采访。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村子里不同寻常的地方。
“不是，你们看，吃席的都是男的，没一个女的，这不对劲。”
“村里太落后，女的不上席，倒是躲过一劫。”
“落后个屁，这肯定是组团买媳妇的村，才不敢让她们出来见人，赶紧报警，省得等会大家都走不出去。”
村子里的很多人拐卖妇女的事情瞒不住了，好些人连家都抛下，直接潜逃出去。
大家乱成一团，也没人计较到底是吃了什么，搞出这么大动静。
奶奶心虚，直接带着姑姑回了娘家，不敢在家中对待，却将我留下，看顾那些牛羊。
在她心中，我这个孙女，都不如那些畜生重要。
因为引起了舆论哗然，上面特派一批人前来调查，最终解救了不少无辜人出去。
可深埋地下的妈妈却没有等到这一天。
我没有离开，坚持在家中等着，直到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上门。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卓诗雅的姑娘吗？”
看着他们眼中的殷殷期望，我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是我的妈妈。
可她是被迫当母亲的，并非出于心甘情愿。
若非奶奶执意要给傻呆呆的爸爸买媳妇，或许妈妈就能逃过一劫，过着自己安然的生活。
她会好好念完大学，找个体面的工作，陪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
还会同心爱的人结婚，剩下期待中的女儿。
而不是我这个带着恶毒基因的孩子。
外公外婆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我。
他们做不到漠视妈妈生命的延续，将我带回了城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11
村里的生活，仿佛噩梦一般，离我越来越远。
长大后，我有时候都会恍惚。
身上残留的疤痕，还有上辈子最后凄惨的记忆，提醒着我那段痛苦的过往。
是真的。
可我没有想到，那些人竟然会这么阴魂不散。
不知道谁给他们出的主意，竟然伪造出一段不赡养老人的视频。
里面的主人公，俨然就是奶奶和我。
奶奶已经八十岁高龄，身患癌症，活不了一年。
只求死前能见自己唯一的孙女一面。
请求网友们帮忙找人，传达这份思念之情。
名字能改，但见我小时候样子的人有很多。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网络上的热心人士就顺着网线找到了我的社交账号。
下面全部都是“没良心”“白眼狼”等等的评论。
好像十恶不赦的人是我一样。
本来懒得搭理这场作秀，但知道的人原来越多。
连我去菜市场买菜，都会被认出来，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什么大明星。
严重影响到生活。
好在外公外婆留了一手，留下当年的许多照片和证据。
又有曾经被拐卖的人出来实锤。
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那个迅速涨粉百万的账号，又被网络热心人士举报废了。
我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
多年之后，我考上了传媒大学，成了一名记者。
我选择用我的方式，曝光这世上所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