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
只是心情,久久不见好转。
今日阳光分外猛烈,所被照耀之处皆披上金色战甲,炽热灼人。
因着这天气,嘉平也没有像往日一般,去寻安明,而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捧着一本书发呆。
一缕香烟,一盏热茶,一室恬淡。
外边忽然传来了阿昼的声音,打破了房间内的静谧安详。
“公主!公主!看我抓到了什么?”
嘉平听见阿昼快活的声音,仿佛被感染到,还未曾见到阿昼的人影,便先笑了开来。
她将书囫囵一扔,便小跑到门前,打量着朝自己蹦蹦跳跳赶来的阿昼。
阿昼的身影渐渐近了,动作倒收敛了一些。不在像之前一般张牙舞爪,而是快步赶来。
嘉平伸长了脑袋,十分好奇:“你抓到了什么好东西啊?”
阿昼本来已经将手伸出来,方便嘉平看了。结果又退后了几步,离嘉平远了些。
她扬着小脑袋说:“这个长得有点丑,我离远点,怕吓到你。”
“呵!”嘉平颇为神气:“什么东西还能吓到本公主?!”
见她这么说,阿昼便将左手拿开。
这才露出她白皙的右手里,那一只绿色的虫子。
那虫子的皮肤光滑,在阿昼的手里衬得它的颜色越发的绿。
两只眼睛因着脸太小了,看起来有如铜铃。细长的四肢无力的垂下,在阳光的照耀下,可以看见它的璞。
“呱!”
那青蛙在阿昼的手里挣扎。
嘉平一脸嫌弃:“你抓青蛙做什么?”
“呱!”
回应她的不是阿昼,而是阿昼手里的青蛙。
嘉平看着阿昼,更加嫌弃:“你从哪捉来的?”
阿昼笑嘻嘻的没个正形。
“就碧波池边,昨夜雨大,跑了不少青蛙上来。”
嘉平道:“那你捉这个做什么,你要养它?”
紧接着又十分抗拒:“你要是敢在本宫的凌元宫养青蛙,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阿昼摆手:“您瞧着我像是养动物的人吗?”
“那你捉它作甚?”
阿昼笑得十分欠,得意洋洋地解释:“我拿去吓小福子。”
嘉平道:“小福子?”
阿昼回答:“他呀是个小坏蛋,把我得罪了,我得整整他。”
嘉平顿时来了兴趣,满脸堆笑。
“不知道是什么事让阿昼如此生气?竟是到了徒手捉青蛙的地步。”
阿昼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瞧见嘉平兴奋的目光之后,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了。
最后一咬牙:“他送我蛐蛐得罪我了!”
阿昼也知道这个借口实在不像话,但也说不出其他原因了,接下来估计还得面对嘉平的追问。
谁料嘉平并未如同阿昼所想那般继续追问,而是笑得有些难看。
“怎么现在追心上人,都开始剑走偏锋了?”
她又说:“这小福子与你关系很好吧?”
阿昼红着脸蛋,嘟哝着唇:“哪有,也就一般般。”
只是笑若春花,眸似盛夏。
一看便知之中情意绵绵。
嘉平已经不感兴趣了,“那你们关系如此一般,若你吓了他之后,他同其他宫娥玩,不愿意来寻你了怎么办?”
阿昼一听却吓到了,手上一个用力,青蛙便惨叫不止。
“呱呱呱!呱!”
阿昼急忙卸了力气,对青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深思熟虑一番之后,对嘉平说道:“此事乃是我的过错,我会去找小福子道歉,让他再和我玩。”
嘉平轻嗤一口气:“若你无过错呢?”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阿昼手里的青蛙再次发出了惨叫,这次阿昼却没道歉了。
她愤愤道:“他敢!我不打死他!”
见她这模样,嘉平反倒乐不可支,竟反过来安抚阿昼:“假设,小福子肯定也不会这样做不是吗?”
阿昼煞有其事地点头:“也对。”
嘉平道:“那你会如何?”
阿昼道:“这便是他不顾与我的情分了,我何苦再纠缠。他可以与别人玩,我也可以!凭什么我只能有这么一个朋友!”
嘉平看着阿昼:“小福子只是你朋友吗?”
阿昼哽住:“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就是他只想与我做朋友了。我说我去寻其他人做朋友,想必也没错。”
嘉平又问道:“若他说他有苦衷呢?”
阿昼道:“我可以信他,但他若是骗我,我就当自己这些年皆喂了狗。”
嘉平得到满意的答案,她对着阿昼道:“你还是快拿去吓小福子,然后将它放了吧,怪可怜的。”
阿昼一听,又笑开了,慌乱行了个礼便匆匆跑开了。
留嘉平一人,倚着门扉,看向远方。
安明不见林遐已有月余。
上次的诗会散得突然,她最近也没去找蒲知玩。
不能太急躁了,不然容易引起他人注意。
她虽可每日随意走动,不必看书。但她不出去寻人的日子里,还是老老实实的在书房坐一整天。
她读得书也有不少,甚至可以看懂稍微晦涩一点的内容了。
她今日,便捧着林遐以前的文章看。
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头,嘴里低声到:“这写的是什么?怎没见过?”
“这个字是慕。此处用的小篆,故而有些难认。”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男声,如雨打芭蕉,风扶柳絮,雪落屋檐。
在安明耳里却有如惊雷。
她猛得回头,唇角甚至感受到了死死凉意,仿佛触碰到林遐的脸颊,又好似未曾。
林遐的头微侧,看向了安明,淡色的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却是说不出的温柔。
“吓到你了?”
安明摇头,问道:“我许久未曾见你了。”
林遐直了身子,他的头也从安明颈侧离开。
“吾也许久未曾见秋凉了。”
安明抿唇,眼光追逐着他。
林遐见她这般模样,又笑开:“今日吾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安明却顾虑地看着他身上的披风。
气温早就转暖,而林遐依旧穿得很多。
平日里爱穿素色衣衫,飘逸潇洒似仙人的林遐,在草长莺飞的二月里,穿得仿佛置身寒冬腊月。
只见他白玉似的脸庞通透,散发着温和的光泽,发须皆被环状紫玉银冠束起。
清冷高贵的脸颊下方,被细细密密的白色狐狸毛簇拥着,平添一份贵气,少了几分疏离。
一身雪青色披风,在这杨柳纷飞天里,惹眼又怪异。
林遐察觉到她的视线,主动说出了答案:“虽天热了些,可不知为何,吾感受不到气温变化了。”
安明一听,却觉得分外悲伤。
她强颜欢笑:“日后得让你穿些颜色艳点的,喜庆。”
“好。”林遐的脸在狐狸毛内笑得十分温柔,他看着安明说道:“吾日后要找秋凉,便穿红色。”
说完之后,林遐又问:“秋凉想出去逛逛吗?”
安明摇头道:“不了,我不喜欢去外面。”
“小骗子。”林遐点了点安明的鼻尖:“走吧,在这宫里呆着也无趣。”
安明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而后抬头向窗外看去。
风光正好。
林遐带着安明出了宫,随意说了一处地名之后,便精神不济地闭上了双眼。
神色倦怠,疲惫不堪。
这顶软轿看起来虽简单,但处处透露着奢侈。
就脚下的那一整块白虎皮毯,想必便价值连城。更遑论金丝楠木的小茶桌,柚木的茶具。
林遐似乎累得紧了,他眼下一片乌青,倒不再是以往的仙人模样,飘飘乎而遗世独立。
但这眼下乌青,也未曾让他看起来有异。
只是看见了的人,都会感叹一下,这个公子哥身子不好罢了。
他的头开始缓缓的倾斜,身子也不再似以往一般挺拔的坐着,像一棵寒松。
眼瞧着林遐的头就快要碰上轿子之时,一双柔夷接住了他,并将他往上带。
安明用手撑住了林遐的头,然后坐在了林遐的旁边,让他靠着自己睡觉。
谁料竟惊醒了林遐。
他强打精神,对着安明笑:“劳烦秋凉了。”
安明的手指不停扣着面前的金丝楠木桌,说到:“殿下不必如此生分。”
林遐笑意未变,温和地说道:“吾也希望秋凉莫要如此生分。”
安明咬牙,两人都不再说话。
半晌后,一道轻轻的声音流出,细若蚊吟却撩人心弦。
“怀安。”
她试探地叫道,回应她的却不是林遐的声音,而是肩膀上增加的重量。
林遐睡着了。
他睫毛不是很浓密,也不长,但就是漂亮的恰到好处。
眉飞入鬓,器宇轩昂。
面上也无多少痣,就林遐所见,只有太阳穴上方处有一颗。
安明深深地看着靠在她肩侧的林遐,连轿子已经歇下来了都不知道。
还是过了好半会,林遐眼皮微动,似有转醒之兆,她才开始注意起其他事情。
正当她打量其他物事之时,听见了林遐的声音。
“竟是麻烦了秋凉一路,实在抱歉。”
然后安明感觉到自己肩膀一轻,肩上的重量已经消失。
她感到些微失望,却说不出原因来。
安明面无表情地应道:“到地方了,我们出去吧。”
谁知林遐并没有起身,而稍微转了个身子,面对安明。
他道:“你将身子转过去些。”
安明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而后她感觉到肩上落了一双手,为她按捏已经失了知觉的右肩。
力度适中的手在安明的肩上,却更像是轻拢慢捻抹复挑。
安明心下躁动,又狠狠的甩了头。
肩上的手也移开了。
额上一阵冰凉。
安明怔怔的看着眼前放大了数倍的面孔,语无伦次地问道:
“怎…怎么了…”
忽的,林遐笑开了。
犹如空谷幽兰,崖间初雪。
“吾怕你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