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无月无星也无风,万籁俱寂。安明挥退了安星安月,被夜色笼罩着,潜入崇文馆。
本来她是不知道这么一个去处的,说来还是要感谢嘉平。
她二人闲聊之时,不知怎的就说到了云辞。嘉平一向好奇云辞的身份,当下便拉着安明,说去崇文馆内查宗献,一定要把云辞身份给摸清楚。
结果被拦下来了。
任嘉平在馆外跳脚,就是进不去。
也是那次之后,安明才知道,这崇文馆囊括所有信息。只要你想找,那肯定就能找得到。
所以她也开始了夜探崇文馆的计划。
一入馆,安明便被眼前浩如烟海的书籍给震慑住了。
这已经数不清是她第几次潜入崇文馆了,刚开始她还戒备着守卫,担心被察觉。
后来她竟然渐渐地放松了戒备,无他,这附近巡逻之人甚少。
“也有可能都去殿下寝殿外守着了。”安明自言自语发出的声音,在这静穆的夜里,格外明显。
她立刻便动了起来,努力翻阅着和王瑛有关的宗卷。
也不知道是她眼神实在好使,能够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都能看见字,还是“王瑛”这二字无处不在,竟真让她给找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本书,如获至宝。
然后将书抱在怀里,谨慎地往窗边走。走到走廊上的烛光能够照耀之地,方才停了下来。
她悄无声息地蹲坐在地,将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打开,还来不及细看,便听见了异样的响动。
有人朝这里来了,听脚步声似乎只有一人。且步履虚浮,不似身强体健之人。
安明几乎是片刻之间便认定了,来人是林遐。
只是不知道他身体如此孱弱,为何要夜间来此。也不担心又受了凉,加重病情吗?
她想完之后,自己都吓了一跳。
现如今,她应当想办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而不是担心林遐身体状况。
安明近日以来,虽已经熟悉了崇文馆的地形。但现在是林遐前来,这崇文馆外肯定有不少侍卫在,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于是安明当机立断,以最快的速度将书放回原位,而后没入了黑暗。
她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视觉已经完全被剥夺,只能够听见衣襟翻动的声音,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安明暗自暗悔恨,怎就如此倒霉。可现在她也只能绞尽脑汁,想着待会要怎么不暴露自己,并且脱身。
结果那脚步声一停,拐了个弯往旁边去了。
视觉强行下线,耳朵就变得灵敏起来。
她听见林遐不时地咳嗽几声,听见书籍翻动发出的清脆响声,听见他的指尖轻轻的摩挲过书页。
一时房内十分和谐,不再有任何声音,林遐所发出的细微响动,也与这寂静的夜完美融合。
忽的,温润的声音响起,即使是喃喃自语,也在这如水的夜里,明亮悦耳。
“在哪呢……太傅的……放在哪了呢?”
安明听见林遐说了什么之后,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外探,直至眼睛能够看见书架之后的烛火,以及被烛光温柔包裹的天青色身影。
越过重重书架,安明只能看见林遐模糊的背影,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划过一排排的书籍,最终,停在了其中个矮小的册子上。
因为离得远的缘故,安明只能模糊的看见那小册子被夹在两本又高又厚的书里,不注意看几乎找不到。
比如安明。
她在那本书前不知徘徊了多少次,都未曾发觉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谁料就在此时,林遐忽然转过身来,惊得安明飞快的往里躲,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被发现。
“属……忠……活……”
空间内回荡着林遐的声音,可能是林遐不由自主念出来的缘故,安明听得不太清明。
但她依旧听得十分认真,争取能够记住什么有用的消息。
就这样,一个人在烛火下轻声读书,一个人在夜色里听得认真,不知不觉时光流淌。
那册子似乎是已被阅尽,安明看着林遐将册子放了回去,便起身离开了。
只剩一盏烛火在黑暗中燃烧,成为唯一的光源。
她又在藏身的地方站了许久,方才探身出去。此时烛火已经快燃尽了,烛光都弱了许多。
她谨慎的上前,在远处便确认好了方才林遐所站的位置,以及过去的路线之后,便将头上的菱形纯银玛瑙单簪拔下,簪体朝外,猛的被挥出去。
屋内的光源消失,黑暗里传来簪头因不停晃动而发出的声响。
一室黑暗,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她循着脑内的记忆,摸索着书架,摸出了方才林遐看的那本册子。
她却未曾打开,而是将它又放了回去,找到自己的发簪之后便离开了此处。
谁料今日便有这一出。
安明摸不清林遐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敢贸然去问。
只觉得他既然能放自己去崇文馆,想来也不会太要紧。
结果他直接跳过崇文馆的话题,说什么要教安明练字。
安明一头雾水,直接询问:“殿下,我为何要练字?”
“嗯。”林遐沉吟一二,放才说道:“吾听嘉平说,你的先生已经许久没来了?”
安明有些拘束:“是这样。”
“所以你的字写得…”
他话说一半就没再继续,似乎是在措辞,好不那么打击到安明。
安明臊红了一张脸。
不用林遐说,她也知道自己那一手狗爬字,是绝对摆不上台面的。
不过,她也不是很想学写字。
她说:“非学不可吗?”
“别的不用多学。”林遐笑着说:“把几个常用的字写好就好了。”
他见安明脸色,见她似乎是认了。
竟直接掏出一页纸,笑着说:“既如此,明日便来书房把。”
安明这才知道,林遐竟然已经拟定好了计划!
是已成定局,安明也不挣扎。左右她近来无事,还因为崇文馆一事,她还是暂且乖顺些好。
所以她第二日,早早的便来到了书房。
却看见了比她更早就到的林遐。
日头虽然依旧寒冷,安明急匆匆地走来,额前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整张脸都亮晶晶的。素来没什么血色的脸,也因此变得嫣红,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林遐见安明这般模样,从披风内拿出一方锦帕,轻轻地为她擦拭掉头上的汗珠。
安明没有躲避,也就在林遐的手靠近之时僵硬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原样了。
她感受来自额头的轻柔触感,以及林遐的指尖时不时的轻轻划过。
他的指尖冰冷,对安明来说,便是上好的降温之物。
额上的锦帕离去后,安明看见了林遐笑着看向自己。
他注视着王眠,说道:“进去吧,今日先纠正你的握笔姿势。”
说完之后便率先进去,安明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只见偌大的书房内,除了林遐使用的书桌之外,还新添了一个黄桃木书桌。
那黄桃木书桌除了比林遐使用的书桌小了一些之外,花纹形状竟是一模一样。
只见林遐转过身,指着书桌对安明说:“你便在此练字。”
安明听了后,就坐了过去,开始细细地观察这小书桌。
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没有任何遗漏,若非要说缺了什么的话,那也只能说只缺一个学生。
待她新奇劲过了之后又觉得郝然,她偷偷的看向林遐,却发觉林遐捧着手里的书读的专心,头都未曾偏向这里一点。
安明正犹豫着是否需要打扰他,林遐便抬起了头,看了过来。
殿内的熏香味道似乎太重了,安明隔着似有似无的烟雾,看着林遐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
无论是他抬头的动作,还是他一张一合的嘴唇。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安明的双眼给捕捉到,成为一幅又一幅水墨画,在脑海里无比鲜明。
“来,你且看看吾是如何握笔的。”
直到耳边传来林遐缥缈的声音,安明才惊醒过来。
她打起精神,仔细的看着林遐的手。他的手修长匀称,经常握笔的地方还有白色的茧子。
安明惊觉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用力的眨了眨眼,又看了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试了才知道害怕。
安明看着自己不听使唤的右手,以及安安静静躺在书桌上的毛笔,顿感无力。
这手指是怎么给拧成那种模样的?
她又看了看林遐的手,发觉林遐拿笔用的是左手,遂放弃折腾右手,改去折腾左手。
这边的动静虽然不大,可室内如此安静,所以林遐也知道了。
他看着安明纠结的模样,也不上去帮忙,就用一双好看的眸子对着她笑。
待安明实在被毛笔折腾的没办法了,林遐这才开口说道:“吾用左手只是因为平日里习惯了,不是握笔非得用左手的。”
安明一听,被拿在左手的毛笔“咚”的一下掉在了书桌上。
见她这般模样,林遐还是没忍心,从书桌后站起来,走到了她的身侧。
他一俯下身来,安明便又闻到了那淡淡的药味。
“你且将手摊开。”
耳边传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安明紧张到屏气凝神,眼睛滴溜溜的乱转。
手倒是很自觉地摊开在了书桌上。
她又听见林遐说:“一只手便可。”
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安明已经感受到了耳边的暖流,随后耳边的温度迅速离去。
“咳咳……咳咳咳!”
林遐一手虚握,低在唇边,而咳嗽声便从指缝中流出,盘旋向下,传至安明的耳畔。
“你且学吾的动作。”
林遐待不再咳嗽之后又对安明说道。
安明便看着他的左手,明明只是几个非常简单的动作,林遐便将毛笔稳稳的握在手里,甚至还在手里转了几个圈。
安明依葫芦画瓢的照做,却发现总是有差错,毛笔依旧是不听使唤。
捏都捏不稳。
林遐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待毛笔又一次从安明的手里脱落之后,方才对安明说道:“莫不是需要手把手的教?”
“不必劳烦,我多练习几次便好了。”
安明又是郝然,又是害羞。还带着几分不服输地说。
然后在林遐的注视下,拿起了不知道已经被摔了多少次的毛笔。
林遐闻言,也不勉强,又回到了书桌,继续看那未读完的书。
书籍翻过了不知道多少页,林遐才听见王眠的声音。
“殿下,我这样握对不对。”
他将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安明的右手,刚欲说话,却见她一脸希冀的看着自己,最终还是只是笑着点了头。
“很棒。”
安明听着十分开心,虽然只是一个十分随意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