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之后没多久,林遐又失踪了。
具体表现为安明死活找不到人。
好在安明没疑惑太久,又匆匆赴约。
云辞邀请她,参加之前没能顺利举办的诗会。
安明兴然应允。
并且一早出宫。
谁知道等她到地方之后,发现她竟然是最后到的。亭子内的三人此时正襟危坐,聊得火热。
安明连忙赶过去:“我竟不知,我来的这般迟。”
“这有什么。”
云辞笑着说:“你从宫中出来本就不方便。”
安明看着他们仨,想着之前林遐举办诗会时的乌泱泱一大群人。
没忍住发问:“其他人多久到呢?”
蒲知回答:“此次诗会就我三人,其他人还不够格。”
安明想了想,主动开口道:“既如此我便是看客了,我的水平还不够,无法评价你们的诗。”
蒲知微不可见一笑,其余二人皆道:“那边劳烦太子妃了。”
她坐好之后,坐在她正对面的蒲知开口:“寻常诗会看的有些厌了,我们来点有意思的吧。”
众人皆问:“什么有意思的?”
蒲知答:“抽字。”
安明见杨毅和云辞一脸了然的模样,问道:“怎么个抽法?”
云辞替安明解释道:“你看见这面前的四个竹筒了吗?”
安明点头之后,云辞继续说道:“抽字便是一人从竹筒内抽一个竹条,上面会有对应的字,这字对应着三个竹筒之间的一个,我们便从那个竹筒里抽字出来。”
云辞见安明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道:“我们给你演示一二你便知道了。”
安明却说:“不用演示了,你们直接开始便是,过程中我多注意一下就可以了。”
众人点头,算是同意了安明的说法。
这抽第一签的重任,便落到安明头上。
她看着面前的竹筒,手指在竹条上划过来划过去,迟迟不肯下手。
她手碰到了一处凸起,手指便不动了,食指指尖点在那处凸起上,然后轻轻地将竹片拿了起来。
蒲知三人见王眠终于选好了字,将头凑过来,围成了一个圈。
蒲知道:“看看抽了个什么字。”
安明将手里的竹板向上,露出了竹板上的字迹。
“思。”
蒲知一看,便去寻对应的竹筒。
云辞见蒲知已经去忙了,便站在一旁,右手食指点着下巴。
他说道:“这个字挺好组的。”
杨毅点头附和:“不错,不过要是抽到了什么奇怪的字就不好说了。”
他俩交谈的功夫,蒲知已经找到了竹筒,并且把她摆在了桌上。
她道:“抽吧。”
三人也就不再磨蹭,动作十分麻利地抽出了竹条,待各自看了竹条上的字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书桌上。
安明无事可做,便开始打量他三人。
三人皆作男子打扮。
离王眠最近的云辞,打扮的与安明初结识之时甚为相似。一衣青袍,万千烦恼丝被青色发带挽住,颇有风流学子之态。
蒲知坐在他二人之间,打扮也最为华贵。着祥云绣金袍,带流月镶玉冠,佩双鱼玉佩,执玉骨折扇,好一俊俏贵公子。
而离得远些的杨毅,打扮的便甚为简陋了,已经洗得褪色的麻布衣裳,头发被粗布料绑起,全身上下再无装饰。
待她打量完,那三人的诗也作完了。
安明看着面前三人,决定按照他们坐的位置来。
她道:“由云先来吧。”
云辞点头,起身念道:
“一颦一笑由我定,一痴一念笔下行。
隐匿浩瀚诗字里,续写万千古今情。”
说罢,他讲竹片正面朝上,置于桌上,方便安明等人看清竹片上之字。
云辞笑着说:“我抽到的是己,运气不好。”
思己,思己。自己一生,何以思之?
安明点头,然后唤蒲知:“蒲先生?”
蒲知应声而立:
“夜深露重寂无声,残灯枯光未掩门。
此去经年莫须问,半世风光半世臣。”
说罢,也将竹片向上一摊——相。
杨毅见此皱眉问蒲知:“你抽到的字是相,为何诗内毫无相关?”
蒲知敛眉,回道:“怎么没相关了,半世风光半世臣啊?”
杨毅颇为好奇地问道:“这难道不是相思吗?”
蒲知闻言,却仿佛才转过弯来,苦笑道:“对。”
“该是相思。”
她这副模样,写得分明就不是相思。
不是相思,又是什么?
思相?
思丞相之位,思科举之门,思青云之路。
思之却不可及。
安明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连忙开口:“这倒是思路清奇,也是一个解字切入点。”
“只是本宫想听一听诗绝如何作相思。”
然后对着杨毅说道:“如礼先来吧。”
杨毅点头,道:
“墨色沉沉落天际,金光乍破耀万里。
耳畔但闻异地曲,眼底倒映故乡月。”
竹片一亮——乡。
思乡思乡,赶考的学生总能将这愁意诉来。杨毅这次,运气倒还不错。
而在一边的蒲知,也完成了她的“相思“之作。
她不情不愿地开口:
“山若枯,海若竭,山海方可掠;
思未止,念未歇,思念难断绝。”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听不下去般,自暴自弃地说道:“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
颓然入座。
安明知晓,这绝不是蒲知真正的水平,这首“相思”与方才的那首“思相”,差了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也可能是蒲小姐未入相思门,不知相思苦。但更可能是“思相”与她无缘,让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竟连编一首说得过去的诗,都编不出来了。
一时安明也不知该如何安抚蒲知。
但是以蒲知骄傲的性子,也不需要他们安抚。
她不多时,便已经可以牵起嘴角,恭贺杨毅了。
她说道:“如礼文采斐然,想必状元之名对如礼来说有如探囊取物。”
杨毅只是摇头笑,未曾直面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安明问杨毅:“如礼此诗情真意切,想必也是对家乡思念的紧了吧。”
杨毅长叹一声,眺望远方:“那是说不尽道不完的,也不知家里如何了,爷爷奶奶身体怎样,铃铛儿有没有听话,他们过得辛不辛苦。”
安明方才还认真听着,听见“铃铛儿”之后,只觉得心跳骤停,双耳听不见任何声音,思绪高度紧绷。
她又想起了那个巷子,想起了巷子内的那滩血迹,想起了血迹上的那个小兽,想起了小兽眼里的泪光。
想起了死在自己手下的女孩子,也叫铃铛儿。
她脸色苍白,心乱如麻,仿佛一尊石像,双目无光地虚望前方。而后她忽然动了,她抬头看着眺望远方,思念血亲的杨毅。
五官稍微变化一点,就是铃铛儿长大后的样子吧。
她抱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期望,试探杨毅:“不知如礼兄家住何处?”
杨毅回神,看向王眠,却发现只是片刻时间,安明像变了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只能说眼前的安明脆弱又可怖。
他却没多想,而是开口回答安明的问题:“汴洋,苏吴。”
安明不知道当初的村落坐落何处,故也不知晓当年之事,是否会牵扯到现在。
她又问道:“想必如礼的家乡一定很美吧。”
杨毅笑着点头:“对于游子来说,无论所在之地多么繁华,皆远不如自己家乡。”
安明低头,避开杨毅的视线:“如礼可以告诉我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吗?”
杨毅乐意至极:“我家在苏吴一个很偏僻的村落里,方圆百里好像只有我们这一个村落,但因着人多也不觉得孤单。”
“村里学堂,药房什么的一应俱全,村口还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我孩提之时,最喜欢爬到树上去听知了叫。”
安明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就是越听越心惊。
杨毅继续说:“村里的人也很好,我家贫,乡亲便总是接济我,有什么需要动笔的事情,全交给我,拐着弯的送我家粮食,尤其是钱家娘子,每次早晨故意找些理由送粥给我们。”
杨毅忽地笑开,眼如弯月:“也不知道她给钱大哥家添了人了没,最好是个姑娘,可以让铃铛儿带着玩。”
杨毅继续怀念家乡:“其实我家还不在村落里,我家去村落有很长一段距离,走下来还颇费体力。”
杨毅:“我家门前的灯笼,还是铃铛儿出生之时挂上的,现在可能灯笼架子都不剩了。”
杨毅还在说:“最让我挂怀的,还是屋内的爷爷奶奶,和铃铛儿。”
王眠闻言,竟是浑身一颤,手腕上的铃铛也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叮铃铃…”
铃铛声音清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