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京内谣言四起,皆说言真亲王招了一个女幕僚。
因着这事儿,多了许多每日在亲王府门口,蹲着看热闹的人。
但是当这一切皆被证实之时,谩骂声有如泼天倒海一般,像蒲知拍打而去。
更是有不少老人齐齐跪在言真亲王府前,日日垂泪,无非不过是说林进不顾祖训,实在失德。
蒲知每日路过,皆视之为空气。
然后大门一关,便将万千哭嚎声,锁在身后。
这一切,安明一直都知晓。
她暗中帮助蒲知,使得在这偌大的皇城内,有了另一种声音。
他们支持蒲知,他们歌颂林进,他们对墨守成规的人深恶痛绝。
他们有来自蒲家的,有来自汪家的。
更多的,来自于秀阁之内。
声势浩大,以至于惊动的皇城之人。
慧贵妃终于出面了。
在这之后,言真亲王府的人渐渐少了。
安明站在暗处,看着这一切,放下斗笠上的白纱。
便欲转身离去。
“公主,且等一等。”
一道声音悄然响起,在安静逼仄的小巷内。
安明看着来人,她没有见过。
“你是谁?”
来人却不表态,而是直接说道:“梨妃有情。”
若不是突然出现之人,安明差点都忘了,她在离宫之前,曾见了梨妃一面。
她也不担心此行有炸,她现如今孑然一身,再无牵挂。
“劳烦了。”
安明对着面前之人说道。
那人恭敬道:“暂且委屈公主一下。”
然后,他拿出了一片黑绸,蒙住了安明的眼睛。
安明就这样一动不动,只是嘴上问道:“还需要我其他配合的?”
“需要公主睡一觉。”
安明挑眉,带的眼前的黑绸也动了。
“既需要我睡一觉,为何还要蒙上我的眼?”
来人回答的依旧恭敬:“怕公主觉浅,醒的太早。”
“好,出发吧。”
“是。”
…
等到安明再睁眼之时,身下已无颠簸感,想必是到地方了。
安明听见了来自左前方传来吟诗声。
“春双虫,待梨开。苦待某年破茧日,体僵骨寒倏冬来。
痴以为诉不尽痴情,道不完怨怼;谁料翻云覆雨手,执我作子吞棋白。”
她听了听,确定是梨妃。
当即便出口询问:“我可以摘下眼前的黑布了吗?”
吟诗声音顿住,紧接着梨妃的声音响起。
“你随意。”
她伸手摘下了黑布,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
在此期间,梨妃便好以整暇地望着她。
“别来无恙,公主。”
安明听见梨妃跟她打招呼,却不愿意与她客套,而是直接进入正题。
“现在,一切皆如你所愿的吗?”
梨妃单手撑着下巴,就这样看着安明,食指在下巴上点啊点。
点了好半晌,方才开始说:“姑且算是吧。”
“那你可以告诉我。”安明问梨妃:“你那日为何要去崇文馆了吗?”
梨妃撅着嘴巴一挑眉:“且待我想一想。”
“你不会出尔反尔吧?”安明不信任地看着梨妃。
“嘁。”
梨妃轻嗤:“我还不屑于骗你这个丫头片子。”
“本宫只是恰好忘了,本宫去那做什么来着?”
安明面无表情:“民女怎会知道。”
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梨妃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对了!”
梨妃似乎想起了什么来,下巴也不靠在手指上了。
“我那日去,是去给怀安说一些他母妃之事。”
安明问道:“何事?”
梨妃单手撑头,看着安明:“此事也与你有些关系。”
安明一脸疑惑,等着梨妃的下文。
“所以在此之前,我需要了解一些事情。”梨妃却不如安明所愿,她甚至反问安明:“你知道冯皇后与太傅之间的关系吗?”
梨妃只说了这一句话,安明便想到,被她埋在桂花树下的发冠以及玉佩。
这两样物件上面,皆用小篆刻着一个“棠”字。
以及在簪之内,她问碧衣的一番话。
她也如实回答:“知道。”
梨妃满意地点头:“这倒省了我一番功夫了。”
想了又想,继续问道:“怀安生前,可透露些了什么与你?”
“不曾。”安明冷静地回应:“他只是想收回他赠与我的东西。”
“花枝冠?”
安明没有想到,梨妃竟然如此轻易的猜测到了此事。
“是。”
梨妃的右腿放在了左腿之上,她的头单单用拇指和食指撑着。
又等的坐得舒服了些,方才说道:“我想一想,什么可以说,而什么又不能说。”
“没有什么不能说。”安明冷静地回到。
梨妃此时又将腿放上了坐凳,没有半分皇家贵妃的模样。
“好主意。”她颇为遗憾地说道:“但是不行。”
安明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还是问道:“为何不可?”
梨妃道:“我什么都说出来,不就没有意思了吗?”
“那你就平白出来一趟?”
梨妃无奈地说道:“怎么可能?”
“罢了罢了。”你别费心不在焉地玩着自己的头发,笑着说道:“谁叫我心善呢?”
她这一笑,满口白牙,看得安明毛骨悚然。
这一幕,竟让安明想到了,她将一切不幸之事,告诉云辞和何语媛的场景。
只是被处刑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梨妃笑意盈盈,似乎对安明的反应很满意。
她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若我没猜错,你现在应该手握簪之吧?”
“是。”
她竟如此神通广大?
“可不是我神通广大。”梨妃笑着说:“而是那冠,其中名堂,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那一瞬间,安明仿佛以为梨妃会了读心术。
“其实想了一想,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的确不能白来。”梨妃慢悠悠地说道。
安明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应一声。
“嗯。”
她这一声,换来了梨妃轻飘飘的一眼。
“从哪里开始说好呢?”
安明低眉顺目:“凭你所愿。”
梨妃打量着安明,笑得恶意满满:“你说是先说王太傅与冯皇后的关系好,还是说我给怀安说了什么好。”
“凭你所愿。”
梨妃挑眉:“那便说说怀安吧”
安明也不应答了,而是直直地看着梨妃,等着她开金口。
“其实也没说什么,和他说的,就是冯皇后与王太傅之间的关系。”
安明继续回答道:“洗耳恭听。”
“冯皇后其实不是如你们所想的。”梨妃慢慢开口,仿佛说的只是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而不是那个自己恨了半生,怨了半生,妒了半生的人。
“那是哪样?”安明面无表情地问道。
“她呀…”梨妃轻声说道:“她可不一般。”
“她手下的势力,连陛下都要敬她三分。”
安明已经没有兴趣打哑谜了,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些我知道,还是请…”
“你莫要忘了,你可是有求于我。”梨妃不理睬安明,但是还是继续说道。
“她的簪之,养了如此多的奇人,她也从来不收敛,陛下早就打算对她下手了,你是一直不曾有机会。”
安明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冯皇后不是乃陛下挚爱?”
“你在说什么?”梨妃忽然笑出了声来:“爱?”
“身为帝王,所爱便只有权力,便只有天下苍生。”
“他只能爱民如子,不可以再多分一丝于其他女人。”
“这才叫爱。”
梨妃笑得双眼眯起,斩钉截铁地说道:“帝王之爱。”
“况且,你敢爱一个,与自己争权夺势之人吗?”
安明,双眸大震。
这话,说的是冯皇后,想做皇帝呀!
她单单知道冯皇后背后势力可怖,却未曾想到那人的最终意图。
“想不到吧!”梨妃说到此处,甚至有些得意:“当你们在惊叹于慧贵妃和蒲知之时,又怎么会知道,有一个女子,如此惊艳绝伦?”
梨妃抛下这句话后,又接着方才所说:“他想动冯皇后,但是皇后身后是冯家,他动不了。”
“他只得步步为谋,蛰伏在暗处,等着猎物落入他的陷阱。”
安明听到这里,只觉得民间传言过于荒谬了。
但是比民间传言更加荒谬的,是血淋淋的真相。
“帝王果真是有气运加身的。”梨妃说到这里,对着安明笑了一下。
安明知道,她要说林遐的事了。
“这不,就有把柄给抓住。”
安明问道:“什么把柄?”
梨妃道:“王太傅收留了一个异族女子,她养的宠物,咬伤了殿下。”
“这边是殿下体弱多病的原因吗?”安明问道。
“是又不是。”
梨妃道:“只能说这是一个引子,那毒虽烈,但是及时解开了。”
安明不解道:“那为何殿下如此孱弱?”
“因为如果毒解了。”梨妃慢慢地说道,表情享受:“陛下就没有理由动皇后了。”
“什么?!”
梨妃咯咯地笑着:“你没听错,陛下为了铲除皇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
“怀安体内余毒未清,又添剧毒。”
“陛下真是好狠的心呢!”
梨妃说着,面上却无一丝憎恶之色,反倒是充满了欣赏。
她看了看面无血色的安明,继续说道:“因着这件事,王太傅被贬,簪之被查,冯皇后被架空,政权渐渐回收。”
安明浑身冰冷地问道:“那第二次呢?”
“什么第二次?”
安明答:“怀安说我父亲之死,是因为他。”
梨妃神色怪异地看着安明,但还是没有说其他的话。
“簪之被查,你说里面的人去哪儿了?”
安明猜测道:“被关押?劝降?奔走逃散?”
“都不是。”
梨妃的声音太过于温柔,温柔到她好像下一秒,将拿着一把刀子,插入你的胸口。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开了口:“冯皇后总归是有些能耐的。”
“那些人跟着去了巴蜀。”
梨妃笑开,涂满了胭脂的口红,宛如血盆大口。
“妄想清君侧。”
也就是谋反。
安明的心狠狠一跳,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她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才好。
“那殿下为何说?”她的脑内杂乱无章,最好只抓住了一点:“他为何说,我父亲是被他所害?”
梨妃道:“怀安心地纯良,不适宫廷。”
安明也不出声,就等着梨妃继续说。
梨妃很满意安明脸上的表情,也就不吝啬为她解惑:“不过是被利用了罢了。”
“谁利用他?”安明的手死死攥紧,指甲都镶入了肉里。
梨妃依旧笑着。
她的嘴慢慢张开,却始终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什么?”
安明又问了一次。
梨妃也就又回答了一次。
“我。”
她看着安明的脸色,继续说道:“我利用了他。”
安明如坠冰窖,她的怀安,她的殿下,她的爱人。
却不再是她的杀父仇人。
她亲手杀死了他,杀死了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杀死了愿意把性命给她之人。
那如玉的笑声,晚归时的烛光,天际翱翔的风筝,再也没有了。
他化身飞蝶,一梦庄周。
似仙人一般踏波而去,踪迹难寻。
而自己,葬身于万丈红尘里,再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