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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2025-06-24 14:478,756

6

周礼瑶是我从前的名字,我出身世家名门,父亲是前任宰辅,官拜一品,母亲出自江左谢氏,最善读书作画,喜收藏典籍。

父亲母亲鹣鲽情深,只有我这么一个独女。

十二岁之前,我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与威远将军府的小公子早早定了亲,是京城所有世家小姐羡慕的对象。

父母疼惜我,不愿我被禁锢深闺,常带我游山玩水,遍访名胜。

这样快活的日子在我十二岁那年戛然而止。父亲被人弹劾联合威远将军意图谋反,并科场舞弊,贪污受贿,欺君罔上等十二条罪状,而弹劾他的人是他曾扶持过的门生,秦正贤。

圣上雷霆大怒,将我父亲并威远将军及亲信处斩,家中男子秋后问斩,女子没入贱籍,涉案人等一律流放。

我母亲不堪受辱,随父亲而去,而我则被充入教坊司,辗转卖进了姑苏最大的青楼。

青楼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没如话本子里写的那般遇上从天而降来救我的大英雄,被鸨母浸了盐水的鞭子打弯了脊梁。

鸨母让我每日跟着楼里的姑娘们学习诱惑男人的手段,又放出风声我本是世家贵族的千金小姐,只一朝落难才沦落至此,成功将我的初夜卖出了个好价钱。

只是她没想到那夜我百般挣扎,慌乱中打了那公子哥几巴掌,虽不幸未曾逃脱,却也坏了那人的兴致。

鸨母惯会见风使舵,她见那公子哥从我房中出来时神色不好,脸上还有几个鲜红的巴掌印,便当着他面痛打了我一顿,亲口许诺以后只准我接最下等的客人。

我躺在榻上奄奄一息,身上的伤口钻心地痛,顾平安就是那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

他替我看诊,妥帖地备好汤药,留下膏药,又犹犹豫豫地留下一句:“姑娘,人只要活着,总还有希望的。”

我那时存了死志,心想这伤若是治不好干干净净地走了也好,可却奇迹般挺了过来。

后来我常常在楼内见到顾平安,听说是为了给他在冀州求学的弟弟挣束脩才来姑苏城里接了这一般医者不耻的活计。他为人和气,从不曾瞧不起我们这些人,反而医者仁心,收的价钱极为公道。楼里的姑娘们都很喜欢他,千方百计地邀他去看诊,求他从外面带一些时兴的首饰。

我从未去找过他,他却送来了一根素银的簪子,盒子里塞着一张纸条:“好好活着。”

我在青楼待了五年,直到来姑苏公干的一位大人与我父亲有旧,他可怜我的遭遇,运作一番帮我脱了贱籍。我从楼里出来时浑浑噩噩,一头栽倒在地上,被来看诊的顾平安捡回了白梨镇的家。

后来,我和顾平安成了亲,改名成了周绮梦。

他说他不在乎我的身世,我的过往,他喜欢的就是我这个人。他还说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这世道艰难,好好活着便已是万幸。我在他的照拂下逐渐走出心魔,只当从前的一切只是一段绮梦,将一颗真心交付给了他。

顾平安是个软心肠的烂好人,常常不收钱给周围的人看诊,我为了贴补家用便做起了卖豆腐的营生,日子清贫但也快活。

直到有一日一位陌生的公子带着顾平安弟弟顾锦年的尸身找上了门,痛哭流涕说顾锦年不幸感染恶疾猝然长逝,而他是顾锦年的同窗好友,虽竭尽全力照顾仍于事无补,只得带着顾锦年的尸身日夜兼程行了三日赶了回来,还附上了顾锦年的遗书。

遗书上说这位公子名崔衡才华横溢,祖上也曾为官做宰,不料祖父言语触怒了圣上被判后代不得参加科举。顾锦年承蒙公子照料,所费银两颇多,然无以为报,愿将自己的身份交于他使用,助他一展宏图。

我那时在集市做买卖,这些事是我傍晚回家后顾平安告诉我的。

顾平安那个傻子,下午便带着崔衡拜访了左邻右舍,坐实了他的身份。顾锦年为节省路费久未归家,又有顾平安作证,街坊们没有怀疑。

我却听着疑窦丛生。

冀州与白梨镇相隔千里,要想快必须得走水路,要想走水路必须经过江州。此时正是冬季,江州水路枯竭,如何能在三日之内赶到?顾平安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其中的门门道道,可我知道。

这其中定然有鬼。

我面上装得波澜不惊,夜里却拉着顾平安细细分析。顾平安却说我想多了,锦年的尸身是他亲自看过的,的确死于恶疾,锦年的字迹他也是认得的。

我只道顾平安正逢丧弟之痛,一时绕不过弯,准备从长计议,却在第二天等来了顾平安冰冷的尸体。

7

顾平安是一早出门去城里送药材的,也就一个时辰的脚程,本该中午就回来,我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被请去邻居家帮忙写家书的崔衡回来后便唤了街坊邻居去寻,却只带回了顾平安的尸身。

他们是在入城的小道上找到顾平安的,找到他时他被人在胸口处刺了两刀,已气绝身亡,身上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人人都说顾平安是遇上谋财害命的贼寇,我却不信。贼人好端端地抢他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大夫做什么?顾平安最是细心,平时总走有官差照应的官道,又怎会突然出现在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我心痛得快要窒息,我多么希望顾平安能睁开眼朝我笑一笑,可他冰冷的身体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他的离去。

顾平安出殡那日我已流干了眼泪。崔衡在灵前拜了又拜,衣襟里露出一块洁白的玉佩。

我的眼神忽然一滞。那是我从小戴到大的玉佩,我与顾平安成亲后就赠予了他,他从不离身。我只当是被贼人抢走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崔衡的身上?

我好像无意间窥见了一场巨大的阴谋的一环,顾平安的死绝不是一场意外,崔衡此人定有古怪。

只是我没有证据。

于是崔衡借着顾锦年的身份高中状元离乡时我偷偷藏上了他的船。我要去京城,去看一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崔衡带着的仆从众多,他们很快发现了我的存在。崔衡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嫂嫂,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猝然被发现,思绪有些杂乱,“我……我想和你一块去京城。”

“哦?”他挑挑眉,“我给嫂嫂留了一笔丰厚的银子,足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嫂嫂为何要千里迢迢跟我去京城受苦?”

“因为我心悦于你。”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学着从前在青楼姑娘们教我的那样,露出了一个楚楚可怜又最勾人的表情。

那一刻,我看见一抹异样的情愫在崔衡眼中闪过。那种表情我在第一次来青楼寻欢的书生们脸上见过,也在刚与我成婚的顾平安脸上见过。

我知道,他会把我留下的。

8

思绪被扯回当前,梁大人颤抖着我把我扶起,神色复杂:“这么多年,你受苦了。如今秦正贤伏诛,老师也可安息了。”

我低头忍住流泪的冲动,开口道:“大人,我的提议您考虑得怎么样?”

梁大人深深看我一眼:“为何是我?”

“礼瑶信大人,初心不改。”

我说的话句句发自内心。

我选中作梁大人作我报仇的敲门砖不仅是他是百姓口口相传的青天大老爷,更是因为他是父亲的门生,亦是当初周家获罪后唯一站出来为父亲求情的人。

圣上有意将刚正不阿的梁大人塑造为纯臣,既默许他直言不讳,四处树敌,又时不时赏赐给他好处,让太子一党不敢轻举妄动。

我离开京城已久,我知道的官员里,敢质疑,能质疑太子的人怕也只剩下梁大人了。

我已没了退路,与其畏手畏脚,不如尽力一搏。

梁大人沉默良久,点点头:“也罢,老夫这回就听你的。”

我重重拜下:“礼瑶多谢大人。”

我快速交代了事情的始末,梁大人则派人去姑苏和江州打探顾锦年的底细,寻找证据。

从梁府出来后喜儿旁敲侧击地问了我几回为何在梁府逗留了这么久,我搪塞了几句,只说是梁夫人今日兴头好,邀我一块新制了一批胭脂。

晌午刚吃过饭后府上就大张旗鼓地来了一批趾高气扬的仆从,为首的太监眯着眼,操着尖厉的声音说道:“传太子妃娘娘口谕,娘娘仰慕周氏为夫守节,端庄贤德,是天下女子的典范,特邀周氏入东宫觐见。周氏,收拾收拾,跟咱家走吧。”

我扯扯嘴角,太子妃还真是会说胡话,为夫守节,端庄贤德这种词都能张口就来。

我在太监的指引下上了轿,喜儿想跟着我一起却被人拦了下来。

待行至东宫,我在宫女的带领下见到了在花园里侍弄花草的太子妃。她穿着家常的素服,眉眼精致,施施然地开口道:

“周氏,你近来可是有名得很啊。听闻你在京城与御史大夫家的梁夫人私交甚好?”

我唯唯诺诺,只当听不懂:“只是梁夫人抬举民妇制的胭脂罢了。”

“哦?那梁大人怎么也有兴趣召见你?”

我脑筋转得飞快:“梁大人对我那小叔子颇为好奇,去找夫人时正好遇见了我,便多问了几句。”

太子妃不甚在意地偏过头:“姓梁的也就这点本事。”

她饶有兴趣地望向我:“本宫近来倒听说了一件趣事。本宫有个不争气的族弟,可巧也曾在江州书院读过几年书,前两日来京城投奔我母家,竟口口声声地说顾大人是假冒的。本宫瞧着他倒像是得了失心疯,只是,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周氏,你可知道什么内情?”

我惶恐地跪下:“民妇不知。民妇与亡夫成婚仅仅三载,这三年里,顾大人只在亡夫逝世不久前回过乡,民妇也仅仅见过他一次,实在不知什么内情。顾大人风光霁月,正人君子,定不敢欺瞒殿下和娘娘。”

太子妃笑了起来:“周氏你看看你,怎么动不动就跪,本宫不过是开个玩笑,快起来。”

又调笑道:“你这般护着顾大人,不知道他顾锦年承你几分情呢?本宫可是听说,靖王爷相中了顾锦年做他的女婿。湖阳郡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她若是欺负你,只管来告诉本宫。”

太子妃见我神色微变,笑意浓了几分。

她的笑容里带着上位者独特的威慑:“若是想起些与顾大人身份有关的事情,一定记得告诉本宫。你只记着,顾锦年能给你的,本宫只会比他给的更多。”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荣华富贵并不可靠,权势和地位才是最要紧的。这些,只有本宫和太子才能给你。”

9

从东宫出来后我心事重重。太子妃的话真假难辨,焉知她是想抓住顾锦年的把柄,还是试探我是否会背叛。

若说顾锦年一路谋划混得风生水起,身后却没有靠山,我是怎么都不信的。不管怎么样,我绝不能轻易露出破绽。我叹了气,京城水深,想要报仇恐怕不易。

顾锦年仍每日上班应卯,偶尔礼节性地向我问好。我没了撩拨他的兴趣,只按时假借梁夫人的名义,去梁府与梁大人商讨调查的情况。

梁大人告诉我,他派去的探子查到,顾平安出事那天有镇上的商贩看见几个身材魁梧,穿着体面的男子在镇上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其中一个在路上买东西付钱时露出了怀里的一枚令牌。

他将根据商贩回忆绘成的令牌上的图样递给我,叹了一口气:“是太子府上的甲字暗卫,惯使刀。”

我握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我的人在江州调查时查到顾锦年与威远军旧部有联系,此人身份定不简单。”

10

不久后,圣上应了靖王的请旨,为顾锦年和湖阳郡主赐婚,又封顾锦年为钦差,去应州巡查。

应州偏远,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历来官吏对朝廷旨意阳奉阴违的比比皆是,此次巡查是个苦差。

靖王爷这步棋走得太急了。如此贸然请婚,岂不是摆明着告诉圣上他与太子同盟?圣上不好直接对靖王爷发难,只好借故将顾锦年打发去了应州。

我托腮想得入神,顾锦年却行至我身后轻咳了一声:“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嫂嫂出门注意安全,切莫与他人发生矛盾。”

我横了他一眼:“顾大人很不必说这些,既与金枝玉叶的郡主定了亲,又何苦来招惹我?”

顾锦年也不生气:“嫂嫂心里有数就好。”

我没想到顾锦年的乌鸦嘴应验得这么快。那日我照例带着喜儿出门闲逛,打听消息,回府的时候在街角被一个蒙面的壮汉掳上了马车,紧接着,我就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过来时已是夜晚,但浑身仍使不上劲。那贼人绑我至城郊的一处山崖边,口中念念有词:“小娘子,你别怪我老三狠心,要怪就怪你得罪了湖阳郡主。待会老三给你个痛快,你便安心下去投个好胎吧。”

我心下一沉,太子并靖王的势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竟如此嚣张跋扈,敢当街掳人?

“住手!”我回头看去,是顾锦年带着几个仆从骑马赶来了:“放开她,我定保你不死!”

顾锦年声音里的焦急不似作伪,大汉咬咬牙,挥刀向我砍来。

眼看着眼前的大刀即将落下来,我狠下心来,往后一仰,滚下了山崖。

“礼瑶!”顾锦年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这是我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11

我再次陷入了无意识的昏迷,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身上披着顾锦年的外衫,而他靠在我的肩头,浑身发烫,口中喃喃唤着我的名字。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发现除了一些擦伤并左臂的骨折没有大碍,顾锦年身上却有几条骇人的伤痕,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我掀开顾锦年的衣襟,看见他胸口处一颗黄豆大小的红痣,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是什么崔衡,而是八年前和周家一样惨遭灭门的威远将军府的小公子赵景恒,天资聪颖,文武俱全,曾被圣上盛赞为麒麟子。

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警觉地向洞口望去,只见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子向我走来。

为首的锦袍公子挥挥手,身后的仆从涌过来将昏迷的顾锦年抬走。那公子笑着开口道:“周绮梦,不,本王应该叫你周礼瑶。”

我心底一沉,能自称本王又年岁不大的公子当今怕是只有瑞王了。梁大人说瑞王蛰伏已久,这话果然不假。

我闭口不语,沉默地望向他。

“周礼瑶,你也看到了,太子一党只手遮天,湖阳郡主要置你于死地,太子难道不会替她遮掩?”

“与其受人宰割,不明不白地死了,不如跟着本王做事,本王来替你找一条活路。”

“更何况,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夫君是怎么死的?”

“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替本王查探顾锦年和太子往来的动向,必要时做本王的人证。”

“威远将军府的后人改头换面,重入朝堂,还与太子私交甚密,父皇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瑞王开怀大笑,我则死死地盯住他的眼:“敢问殿下,殿下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也罢,本王索性与你说个明白。梁夫人的父亲户部尚书在本王的麾下,梁夫人爱夫心切,担心太子上台后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梁大人,于是秘密向我投诚,告诉了我关于你的一切。”

“周礼瑶,除了本王,你无路可选。”

瑞王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似在等我的下一步反应。

我挣扎着跪倒在地:

“礼瑶愿为殿下驱使。”

12

瑞王依约告诉了我顾平安出事的真相。我那傻子夫君不是不知道弟弟突然暴毙的疑点,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亦是为了不连累我。他那日本是准备去城里找官府报案,却被暗中跟着他的太子暗卫发现,白白丢了性命。

我心底一片荒凉。真是可笑。所谓上位者,想让平民百姓死,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这天下若归了太子,为君者尚且如此,又有谁会去在意百姓的死活?

瑞王身边那位公子是靖王世子。说起来真有意思,靖王加入了太子一党,靖王世子却投靠了瑞王。

靖王世子善智谋,是父亲在世时亲口夸过的治世之才。他设计让我和顾锦年被太子的人发现并救了回去,又将我们原来的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太子派来的太医说万幸那山崖不高,顾锦年伤得不重,只是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热,需得好好休养。

顾锦年醒来的时候我正拧了帕子替他擦脸,他拧拧眉,不确定地唤了我一声,“嫂嫂。”

我叹了口气:“景恒,我看见你胸口的红痣了。”

顾锦年,不,现在应该唤他赵景恒。他神色复杂:“礼瑶,对不起,我本来没打算把你扯进来的。”

我打断他的话:“是我自己非要跟过来的。景恒,我只问你一句,我的玉佩为何会在你手上?”

赵景恒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道:“我冒用了顾锦年身份后,顾平安意图报官,被太子派去的暗卫发现后除掉了。那玉佩,是太子的人交给我的。”

他小心翼翼地觑我的神色:“我一见那玉佩,就知道是你。你母亲出身谢氏,谢氏女嫁人后都会将自己的玉佩赠予夫君,你母亲也给你准备了一块。”

“我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的。可那日你躲在船上说心悦我时,我还是忍不住动了心。”

“你跌下山崖的那一刻,我好像又回到了灭门的那一日。我拼命地想抓住父亲、母亲的手,却谁也护不住。我想,至少这一次,我定要护住你。若不是我恰好结束公务赶了回来只怕要抱憾终身。”

“礼瑶,你我自小定亲,我知你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嫁给顾平安定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你愿意,待我大事将成,我们便成亲,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我并未答复赵景恒,那日之后,我们便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我依旧每日去书房给他送汤汤水水,而他的态度也肉眼可见的热络起来。

赵景恒不知可还记得,周家嫡女自幼过目不忘。而他书房里流露出的那些只言片语都被我一点点整理起来,和我趁夜深时在书房偷偷翻到的文书一起送给了瑞王。

13

有了我的情报支持瑞王对付起太子来越发得心应手。

直到一日深夜我潜入赵景恒书房翻找情报时被他逮了个正着。

赵景恒立在书房门口,整个人冷得像地窖里的一块冰。

“礼瑶,你在做什么?”

我缓缓直起身子:“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赵景恒面色更冷了,他并未询问我,而是直接下了结论:“你在替瑞王做事。”

“礼瑶,告诉我,为何?”

我遥遥望着他:“为了替我夫君顾平安报仇。”

他井水一般的眼睛泛起了波澜:“顾平安?礼瑶,你是周家嫡女,生来高贵,何必自甘堕落,自轻自贱?顾平安那个泥腿子值得你如此吗?”

“当然值得,他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婿,在我心中千好万好。纵然没有他,我也绝不愿太子得逞。太子草菅人命,残害百姓,难道要放任这样的人逍遥法外,做一国之君?”

我步步紧逼:“赵景恒,你又是为何与太子结党营私,为虎作伥?”

赵景恒眼中闪过仇恨:“为了替我赵家上百条人命讨回公道。”

“秦正贤已然伏诛!你如今是在向谁复仇?”

“这远远不够!若不是今上昏聩无能,任人唯亲,我赵、周两家何至于覆灭!”赵景恒状若癫狂,“他那般看重皇位,我便偏要架空他的权力,夺走他的亲信,让他也尝一尝求告无门的滋味!”

我神色一变:“你是要与太子造反?你可知,你是在与虎谋皮!”

赵景恒扭过头:“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这仇一日不报,我赵家英魂便在地底一日不得安宁!”

他深深看我一眼:“礼瑶,你本该是我的妻。”

他不再与我多话,吩咐喜儿搜了我的身,又把我软禁在了房间里,勒令下人不得让我外出一步。

我虽被软禁,吃食用度一应俱全。喜儿日日看着我,寸步不离我的身边。赵景恒依旧每日忙着自己的事,甚至偶尔还会在我的房间门口逗留一会。

我出不去房间,便日日饮酒,每次浅酌两杯就已酩酊大醉。喜儿见我颓废,害怕我出事,便央求赵景恒来看看我。

他来时我正醉倒在八仙桌上,身旁是一壶打翻了的酒。

我见门开了,便迷迷糊糊地让来人陪我饮酒。我把酒杯喂至赵景恒的唇边,他只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我的手。

我着了恼,赖在桌上不肯起来。

他叹口气,把我打横抱起放在床上:“你从小就沾不得半点酒气,这又是何苦来哉?”

我起身一把扑进赵景恒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靠近他的脸。

赵景恒一顿,没有推开我。

他突然神色一顿,嘴唇有些颤抖:“你······”还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我神色清明地直起身,取下了他身上的印信。屋外的侍从被来接应我的人打晕。我凭着印信,成功走出了被太子亲兵守卫的府邸。

14

我根本就没醉。赵景恒说得没错,从前被娇养的周礼瑶确实沾不得半点酒,可后来的我被青楼鸨母逼着日日饮酒,早已学会如何饮酒,如何装醉。

瑞王的人见我迟迟没有按约定的时间出现,便知事情有变。那日我见来送餐食的小厮手上的纹身和碗底的一小包迷药,便知接应我的人到了。

我早在那日赵景恒发现我前便看到了他与太子对谋反之事的部署,至于后来的惊愕——全是装的,只为了骗过赵景恒,为我逃跑争取时间。

我知道赵景恒一向谨慎,所以那迷药并未下在酒里,而是下在我唇上的胭脂里。我早早服下了解药,所以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我在瑞王的人的掩护下迅速到了瑞王府,将脑海中记下的行军路线和兵力部署悉数写下,交给了瑞王。

瑞王大喜,我见他有些得意忘形皱眉提醒他:“赵景恒服下的迷药量过少,恐怕很快会醒来,谋逆一事可能会提前。”

一旁的靖王世子道:“事不宜迟,殿下何不立刻进宫面见圣上。”

瑞王深以为是,带上靖王世子匆匆离去,临了也不忘把我和一并扣下充作人质,此时仍在哭哭啼啼的靖王世子妃软禁在暖阁里。

一个时辰后,我听见府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刀剑相加的金属碰撞声不断传来。再过一个时辰,屋外原本沉默肃立着的仆从们脚步匆匆,口里喊着叛军杀过来了、快逃命之类的话。

我眼底一片清明。我给了瑞王太子行军的路线和兵力情况,却没告诉他顾锦年手上还有一支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那是当初拼死护卫将他送出京城的威远将军亲兵。

我坠崖那天赵景恒之所以能这么快赶到,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从定州回来的,而是一直待在京郊屯兵。

两个时辰,足够赵景恒调兵回京城,杀瑞王一个措手不及。

我回忆起一个月前,我像前几次那样按着约定好的时间去芸萃楼传递情报,却看见等在楼上雅间的不是原来的接头人,而是靖王世子。

靖王世子微笑着开口道:“周姑娘,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

15

太子并非良君,瑞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两位高高在上,心浮气躁,一心只有权势荣华,从不考虑百姓的死活。与其让他们得逞,不如转而支持靖王世子。

我不由得叹口气,此人有勇有谋,能伸能缩,我却并不了解他的品性。只盼着父亲当初对他的评价不假,世子多年来品性不改。

靖王世子告诉我,定北将军是世子妃的外家,已然答应与他合作。他会留一支军队接应我与世子妃,而我们要趁着府中慌乱时逃出去与定北军汇合。

我望向世子妃:“是时候了。”

靖王世子妃一改刚才的愁容,手脚麻利地从腰间拆出一柄软剑,又从鞋袜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我。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吓到你吧?我从前也曾溜去前线,同表哥们一块打过仗的。”

在世子等人的接应下,我们顺利与定北军汇合,杀进了皇宫。只见大殿之上瑞王、圣上和太子、赵景恒两方的人正打得焦灼,瑞王一方隐隐有了颓势。

赵景恒持一把弓,一支箭瞄准瑞王,一支瞄准圣上。情急之下,瑞王一把扯过一旁的圣上,将他挡在身前。血色在明黄色的衣襟晕染开来,圣上目眦欲裂:“逆······子······”

定北军的到来彻底扭转了局势,两方人马都被控制住。赵景恒报仇心切,在手下的掩护下突出重围,几剑捅穿了圣上,结果了瑞王,也因此身负重伤,被刺伤了心脉。他咽气前沉默地望着我,嘴角溢出极淡的笑。

大局已定,靖王世子有定北军的支持,成了板上钉钉的新帝。太子意图谋反,被废为庶人。太子妃一杯毒酒毒死了自己和庶出的皇太孙,并一封罗列了太子五十余条罪状的请罪书呈了上去,只求新帝善待她唯一的女儿。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太子忌惮太子妃母家的权势,从未告诉她赵景恒的身份和谋反的详细计划。

尊贵的太子妃娘娘从那一刻,不,更早的时候起就被彻底抛弃了。

你瞧,太子妃说得一点都不对。

富贵不重要,权势也不可靠,要紧的是真心。

16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启元,轻徭役,重农桑,广纳贤才,提拔寒门,百姓无不感念其仁德。

我登上了南下的船,准备去看看这大好河川。

顾平安还在时就常念叨着,等闲时定要跟我去见识见识我口中的山川邈邈,流水潺潺。

我握着手中的玉佩,笑得温婉:“顾平安,你瞧,我们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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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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