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无月,夜色凄迷。偌大的一盏宫灯上书着一个偌大的“李”字,在夜风中摇曳。
一条身影,迅如鬼魅,闯进了李园。魅影在李园里轻车熟路,瞬间工夫找到了李夫人的寝室,在门外轻轻唤道:“绿珠。”绿珠就是李夫人未出阁时的小名。
李夫人正在卸妆就寝,听到唤声,就知道是谁来了。她开了门:“师兄,你怎么来了?快走,让慕云瞧见了就不好了。”
房间里的烛光照在魅影的脸上,顿时显出一张丑陋的脸来,赫然就是“病诸葛”刁从光。刁从光从木鼓村落荒而逃,竟然来到了李慕云的府上,只见他恨恨地道:“慕云,慕云,你就只知道他,你难道忘了师父交给你的任务了?”
“我没有忘。”李夫人道。
“我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夫人嗔怒道:“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不想再看到我?”刁从光冷哼道,“可是你是我的!”
李夫人脸色苍白,双手颤抖:“你走,你快走吧,就算师妹我求你了!”
“呵呵……呵呵……”刁从光冷笑着,一张臭脸狰狞扭曲,让人见了就会心惊肉跳。
“是谁?谁在那里?”一名家丁听到细微的声响,叫道。刁从光听到叫声,身子一旋,消失不见。
“夫人,刚才可瞧得人来?”那名家丁问道。
“没有。”绿珠道,“我是听到喊声才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的。”此时,李慕云飞掠了过来,问:“李贵,发生了什么事?”李贵搔着脑袋,支吾道:“小人刚才瞧见在夫人的房外有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干什么,可是一眨眼就没了踪迹,难道是小人看错了?”
“人?”李慕云皱起了眉,转而瞪了一眼绿珠道,“李贵你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李贵应了一声,便、就去了。
李慕云又道:“你也进房歇息吧。”
“你不睡吗?”绿珠瞧着他,期许他的答应。
“我回书房去睡。”说完,李慕云径自去了。绿珠瞧着他的背影,泪水沿着她的双颊滚落下来,扭身关了门。
沈若寒涂了“九花玉露膏”歇息了一夜,伤口渐合,行走散步虽然无大碍了,但骑马奔走,却是万万不能,所以他只好在木鼓村住了下来。
日渐偏西,彩云流动,幻化万千。沈若寒站在延水河畔,瞧着这金乌将坠的夕景,心神一片澄明与宁谐。他真希望人世间永远都是这般美丽与宁和:没有仇恨,没有杀戮……人人相互尊重,相互友爱……
青青就在他的身旁,似乎也感染了他的气息,因而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说道:“我希望此刻能够永恒!”沈若寒苦笑:“世间上没有永恒的东西,永恒只是我们的幻想。”
青青叹道:“也许,能够永恒的只有日月星辰……”
沈若寒道:“它们也不能永恒。”青青眨眨眼,奇道:“日落月出,月没日升,从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土造人开始,它们就已经照耀我们,直到今日今时依然如此,难道它们不是永恒的吗?”
沈若寒摇了摇头,道:“其实,永恒是相对的。你要看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与什么物件相比。永恒就如秦皇汉武千方百计要找的长生不老药……”
青青听着点了点头:“所以,你才说‘永恒只是我们的幻想’。”
沈若寒幽幽一叹,便就默然不语,沉浸在这无限美丽却又十分短暂的夕阳之中。
夜色如墨,天地似被一张无比巨型的黑网笼罩,从网的缝隙中透出点点光芒。
人影一闪,衣衫猎猎作响。
人影飘落到李夫人的房门前,轻轻地叩门,轻轻呼唤:“绿珠,师兄有要事找你。”绿珠开门冷肃道:“你怎么又来了?这里不欢迎你!”刁从光冷冷一笑道:“短短五年时间,你竟然变成了这般冷漠无情?”绿珠凄然一笑:“五年!是谁都会变的。何况像我这样让人厌的,不变那才是怪事。”
刁从光眼中闪过一丝淫亵,蓦地扑了过去,双手死死抱住绿珠。绿珠奋力抗拒,怎奈身子被刁从光制住,动弹不得。此刻绿珠也顾不得师兄妹情谊,放声大喊:“放开我——放开我——”刁从光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身子一扭,腾身而起,瞬间没于夜色深处。
紧随之后,一条身影腾起;紧接着一道纤纤细影步其后尘,没于暗处。三拨人你前我后,迅捷地向西而去。
半刻工夫,刁从光带着绿珠落在了一座破庙前面。夜风微微,树间叶子沙沙作响。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绿珠哼道。刁从光眼眸一斜,单膝跪地,沉声道:“师父,徒儿把绿珠带来了。”绿珠闻听,全身惊惧的颤抖:“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来了?”
“呼——”劲风破空,直击跟来之人。而那随刁从光来得人,刚好落地隐藏。此人赫然一惊,没料到刚来就被人发现了。只感觉面皮生疼,身周笼罩着一股强劲的真力,似是要把他整个人撕裂开来。此人亦非庸辈,否则怎敢跟来。
只见他身子就地后仰,双臂微张,脚下沙沙作响。身子就像有人在他身后拉他,瞬间已向后移出一丈。袭击他的人一怔,虽然他早已料出这人绝非泛泛之辈,袭击时是蓄劲而为,却不料仍然被此人躲过,心中暗道:“果然是来着不善。”那人心头亦掠过一阵阴影,心中惊道:“好险!‘七星破穹掌’幻影山庄独孤一方,果然掌下无虚名。”
一击未中,独孤一方厉声一喝:“你是何人?”那人傲然挺立,缓步走来,夜色朦胧中,只听绿珠惊叫起来:“慕云!”
昨晚,李慕云自李贵说来,又看着绿珠神色不对,心中起了疑惑,于是在暗中查看。
“真没有想到我娘子居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幻影魔君’的弟子,娶了这样的媳妇,我真是三生有幸呀。”李慕云苦笑道,“不知魔君把爱徒嫁给李某是不是要把我李家一起并入‘幻影山庄’么?那……我是高攀不起的呀……”
“幻影魔君”独孤一方在三十年前,可谓是武林中一等一的杀人魔王。当时,他带领一匹亡命之徒,连下武林六大门派,搞得江湖恶浪逐天,武林鸟雀无踪。后在少林、武当的斡旋下,他才有所收敛。之后,他创立“幻影山庄”,威名一时无两。近年来,却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许多武林人士都以为他死了,拍手称快时,却也感慨江湖从此冷寂了。
“慕云!”绿珠身子在颤抖,她从李慕云的话中听出了她以后将要面对的境遇。
“好。”“幻影魔君”独孤一方嘿然一笑,“事情到了这般明朗,我也无须再做什么戏了。”独孤一方顿了顿,续道:“五年前,我属意绿珠嫁给你,就是要得到你李家的关于成吉思汗藏宝的‘乾坤图’。”当独孤一方说到“乾坤图”时,那随李慕云而来的人,身子恍然一震,凝神细听,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李慕云大笑道:“狐狸终于露出尾巴来了。”独孤一方目光一转,似是有些不信,他这番精心策划的计谋,怎会这般轻易就露了馅?于是问道:“你是怎么瞧出来的?”李慕云飒然一笑:“起初,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时我对绿珠是真心的,我也相信当时绿珠对我也是真心的……”绿珠心中一咯噔,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只听李慕云续道:“二年前,刁从光突然在我眼前出现,说是绿珠的哥哥,我当时心中虽然有怀疑,却也拿不出否认的证据。因为我无意间曾听绿珠说过,她有个义父和义哥,更重要的是我是真心喜欢绿珠的……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李慕云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嘴里苦涩之极,停了半晌,他又道:“金乌将坠,西风无情,‘流雨阁’中却是温馨如春。”绿珠听了这从李慕云口中说出来得话全身瑟瑟发抖,像是突然间掉进了冰窖里一般。
“之后,我虽愤怒了一段时间,却也冷静了下来。你们在利用我,那我也就反其道而行之,用你们为我解开‘乾坤图’的秘密。”
独孤一方愕然道:“你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李慕云冷笑一声:“祖父在时曾对我父亲说过李家子孙决不能踏入后山秘洞半步,所以我们只知有这么个东西,实则是个什么模样,我是一点也不清楚。祖父还说,若‘乾坤图’遇到危险,李家人都必须为之捍卫到底,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独孤一方冷笑道:“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又道:“世人皆以为我死了,其实我是志在天下!”绿珠听了,心里难过,原来师父并不是为我寻找幸福,而是在利用我为他取得天下。
绿珠越想越是难受,就要立刻死了算了,却恍然间又想起了宝儿:“我此刻死了,宝儿怎么办?慕云现在已经恨我入骨,他若是当宝儿还是他的儿子……他还是很爱宝儿的……”二年之前,她与李慕云还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自从刁从光的出现,李慕云像是变了性,一改往日的温柔体贴,变得暴躁而多疑,一年前他索性去了“胜义堂”,此后与花玉娘缠缠绵绵直到现在,原来都是在那一个傍晚……一场不应该发生的事被他看见了。
此时在她脑中翻来覆去的都是宝儿哭笑打闹的身影,忽然挺胸大吸了一口气,使劲咬了咬牙,“哇”一声尖叫,鲜血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李慕云听到惨声,一动身子,急掠过去。刁从光就在绿珠的身旁,听到尖叫,身子一震,伸手便已接在了怀里,一摸她的鼻孔,颤声道:“你,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绿珠嘴里“呜呜”直叫,却已经叫不出声来,目光直盯着奔来的李慕云,嘴角显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她此刻终于知道了她的丈夫还是爱她的。绿珠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已经感到满足。
“啊——老天——你还我绿珠——”刁从光喊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李慕云掠过去时,一袭袍袖挡住了他的去路。
袖袍鼓荡,劲气纵横。李慕云不敢大意,旋身一转,跃开一丈。虽然此刻他心中难以平静,却也极力克制着自己。
独孤一方笑了笑,说道:“我是不会杀你的,据说‘乾坤图’在李园后山的秘洞里,里面机关重重,即使是大罗金仙也难行半步,不管你说得是真是假,在你的地盘上,我还是要借助于你的。”忽而又转头瞥了一眼刁从光怀中的绿珠,冷冷地道:“这个废物,浪费了我五年的时间,死了也好。”李慕云裂齿怒牙道:“她毕竟是你徒弟,你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独孤一方纵声长笑:“我可以再补充一些,他们两个都是我从路上捡来的,从小无父无母,是我一手把他们养大的。”
李慕云惊恨道:“虎毒还不食子,你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独孤一方纵声大笑:“你不是说过‘人若有情,剑必有情;剑若有情,那就是对自己无情’的话么!我这是学你呀。”李慕云全身大震,惊骇道:“那天你也在那里?”独孤一方恣意狂笑。
李慕云大喝一声,挺剑而上。剑光森冷,咄咄逼人。独孤一方右手袍袖一荡,化去李慕云凌厉的一剑;左手横空出掌,“七星破穹掌”直拍李慕云的前胸。掌劲威猛,内蓄含敛,着实不同凡响。
独孤一方向来喜欢以虚化实,这次与李慕云相斗,不惜以硬碰硬,为的就是速战速决,好尽快拿到“乾坤图”。他已经浪费了五年,决不可能再等下去的。
李慕云不等剑招用老,抖手一剑,一招“一剑千化”顿时显出万道森森光芒,迫向“幻影魔君”。独孤一方嗤笑一声,腾空跃起,双手交叉,袍袖劲气鼓荡,倏地向外推开。一股看似无形实有形的真气墙顿时把李慕云的“一剑千化”挡住了。
“一剑千化”虽然是剑招,却要全凭内力使出。所以,现在李慕云和独孤一方正在全力比拼内劲。须臾之间,两人头顶都有丝丝白气透出,额上更是汗珠如豆般滚落下来。
就在两人斗得酣畅时,一柄森冷的剑刺进了独孤一方的左肋。独孤一方真气陡泄,蓦地大喝一声:“你敢背叛我!”内劲含聚于左肋四周,刁从光用尽平生劲力,也不能把剑拔出,倏然出掌击打他的后背。
独孤一方突然遭到徒弟的暗算,内力陡然消散,真气墙土崩瓦解。李慕云一剑横穿他的小腹,左掌再攻他的前襟。就在独孤一方生死之际,只见他双手抡转一周,迅捷无比,身子也跟随着旋转,前后两柄剑就像弹簧一样被他弯折,与此同时,他奋力一掌打向了刁从光的天灵盖。
刁从光不及一哼,就已七窍流血而亡。
“李慕云,半月后咱们再一决雌雄!”独孤一方腾身一纵,没于夜色深处。
此时,天地间冷寂寂的。无声的世界里,让李慕云一阵抽搐。他俯下身子,缓缓抱起已“沉睡”的绿珠,冷削的脸庞上已经是泪痕连连。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离去。
藏于暗处的那人,也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全身瑟瑟颤抖。
三天后的清晨。旭日冉升,照得延水河金波万道;两岸花红柳绿,交相倒影在河中,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世界,哪个是幻象?
沈若寒就站在前日观景的地方,抬头望向辽远的天际,心中百感交集。
“你真的要走吗?”青青愁眉苦脸,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当然。”沈若寒点了点头,“我不走不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什么事比你的性命还重要?”青青眼中已有了泪水。
沈若寒道:“千万条的性命合起来,你说是不是比我的一条命重要?”
青青道:“你……你是去救人?那我陪你去。”
“不行!”沈若寒异常坚定。“为什么?”
“危险!”沈若寒注视着青青。
“我不怕。”青青倔强地道。“我怕。”沈若寒叹了口气。“你怕什么?”青青眨了眨眼。
“我也不知道。”沈若寒苦笑。
“他是怕我。”沈若寒闻言,转头朝来人点头致意。青青却是低着头,轻轻喊了声:“哥。”木延畅快步走来,大手用力一拍沈若寒的肩胛,笑道:“你是怕青青跟你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我交代是吧?”
沈若寒点头笑道:“这是其中一点。”木延畅瞪了瞪眼,愕然道:“还有其他的原因?”沈若寒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转头道:“要我直说吗?”木延畅点头,神色极是认真。青青虽是低着头,耳朵却是竖了起来,她倒要听听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去救得就是我岳父的一家子。”沈若寒一字一句道。木延畅全身一震,没想到他会冒出这样一句话,转头看着青青,只见她身子颤抖一下,叫了一声:“青青!”
青青忽然抬起头,对沈若寒道:“你骗人!”沈若寒道:“我骗你干什么?”青青嘟起嘴道:“你刚才说要去救千万条人的性命,难不成你的岳父是个王爷?恐怕一般的王爷还没有这样的家底吧?”沈若寒暗自佩服她的聪明,但他确不想牵连太多的感情在内,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夏雪莲。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谎话被我拆穿了?”青青一扫刚才的沮丧,精神陡然增长了一倍。
沈若寒沉默良久,忽道:“你错了。”青青怔道:“你的……岳父,真是一位王爷?”沈若寒摇头道:“不是。”木延畅也被他绕糊涂了,道:“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呀?”
沈若寒淡淡一笑:“不管是还是不是,我都不希望你们参与进去。”
木延畅道:“为什么?”
沈若寒道:“因为我想等我回来的时候,有人请我喝上一杯酒。”说罢,大笑了起来。木延畅走了过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道:“我一定等你回来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