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苏晚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巨幅广告牌——那是她曾经代言的顶级护肤品牌，如今早已换成了当红小花林薇薇明媚的笑脸。
“晚姐，我们快到了。”前排助理小雨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
苏晚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窗外。三年了，自从那场风波后，她再没有接过任何一档综艺节目的邀请。若不是为了那笔天文数字的违约金，她绝不会放下身段，参加这档名为《巅峰演技派》的竞技综艺。
车子缓缓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大楼前，小雨撑开伞为她拉开车门。苏晚深吸一口气，迈出车门的那一刻，她挺直脊背，脸上浮现出练习过无数次的得体微笑。即使落魄至此，她依然是苏晚，那个二十二岁就摘得影后桂冠的苏晚。
“哟，这不是我们苏大影后吗？”一个娇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想到节目组还真请到你了。”
苏晚转身，对上林薇薇那双画着精致眼妆的眸子。三年过去，昔日的闺蜜如今已是炙手可热的当红小花，身边围着好几个助理，阵仗十足。
“薇薇。”苏晚淡淡点头，不想多言。
林薇薇却走上前来，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声音甜得发腻：“晚晚，你能复出我真的太高兴了。毕竟当年那件事后，大家都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呢。”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周围几个工作人员听见，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苏晚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唇角弯起标准的弧度：“怎么会，演员终究要靠作品说话。”
林薇薇眼底闪过一丝不快，随即又笑起来：“那是自然，不过现在的观众可挑剔了，不光看演技，还看人品。对了，今晚的导师里有张导，你记得吧？他最近正生着气呢，说是有个演员耍大牌拒了他的戏...”
苏晚指尖微微收紧。张导就是三年前她“罢演”的那部戏的导演，林薇薇这话分明是故意提醒她难堪的过去。
“谢谢提醒。”苏晚语气平静，“我先进去化妆了。”
转身的刹那，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三年过去，林薇薇还是老样子，表面亲热无害，背地里却比谁都懂得往人痛处戳。
化妆间里，造型师正在为苏晚做造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听说陆烬答应了！天呐，节目组真把他请来了？”
“那个拿下金鹤奖最佳新人后就消失的陆烬？他不是被雪藏了吗？”
“谁知道呢，据说因为不肯陪酒，得罪了大佬...”
苏晚微微怔住。陆烬，这个名字在四年前曾经如雷贯耳。一出道就凭借文艺片《春逝》斩获最佳新人奖，演技被誉为“十年一遇”，却在巅峰期突然消失。业内传闻他是因为拒绝某些规则被封杀了。
没想到节目组连他都请来了。
化妆间的门被推开，编导王姐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兴奋：“晚晚，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苏晚抬眼：“什么消息？”
“资方看了初剪素材，觉得你和陆烬特别有CP感！”王姐压低声音，“他们想让你和陆烬签三个月的‘合约情侣’协议，节目播出期间配合营销。作为回报，平台会给你最好的剪辑版本，帮你挽回口碑，还会给陆烬资源...”
苏晚愣住了：“合约情侣？”
“是啊！这对你来说是绝佳的机会！”王姐急切地说，“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观众好感度，炒CP是最快的方式。而且陆烬那边也同意了，他这几年过得不容易，需要平台给的资源...”
苏晚沉默不语。她从未想过要靠炒作来挽回事业，更何况是这种明码标价的虚假感情。
“让我考虑考虑。”她最终说。
王姐还想再劝，外面已经传来录制准备的通知。
《巅峰演技派》的录制现场布置得极具戏剧性，环形舞台中央，十二把象征着晋级席位的红色座椅呈阶梯状排列，最顶端的那把象征着本季的“演技之王”。
苏晚到得不早不晚，与其他几位嘉宾礼貌性地打了招呼。有些人热情回应，有些人则明显疏离——在这个圈子里，红与不红直接决定了别人对你的态度。
“接下来这位，是阔别银幕许久的实力派演员——”主持人的声音响起，“让我们欢迎，苏晚！”
她微笑着走上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甚至还有几分看戏的。三年过去，观众还会记得她吗？记得的又是怎样的她？
走到舞台中央，她优雅鞠躬：“大家好，我是演员苏晚。”
台下响起礼节性的掌声，不算热烈，但也不至于冷场。她暗自松了口气，走向属于自己的座位——节目组将她安排在第二排，一个不算起眼但也不失体面的位置。
刚落座，现场突然响起一阵惊呼。苏晚抬头，看见入口处站着一个身影。
聚光灯下，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姿挺拔如松。他的五官精致却不女气，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感，仿佛与这个喧嚣的圈子格格不入。
“接下来这位，是曾经惊艳影坛的天才演员——”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激动，“欢迎陆烬！”
陆烬。四年过去，他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一点没变。苏晚记得四年前的金鹤奖颁奖礼上，那个捧着奖杯、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少年。如今那份清澈还在，却多了几分沉淀后的沉稳。
陆烬缓步上台，声音低沉悦耳：“大家好，我是陆烬。”
没有多余的话，一如他给人的感觉，清冷而克制。
巧合的是，节目组将陆烬安排在了苏晚旁边的位置。他走过来时，目光与苏夕短暂相接，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嘉宾到齐后，录制正式开始了。第一环节是嘉宾两两配对，演绎经典电影片段。抽签决定搭档时，苏晚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抽到和林薇薇一组。
“苏晚——”主持人念出她的名字，然后停顿片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和陆烬一组！”
台下响起一阵惊呼和掌声。苏晚怔住了，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陆烬，他也正好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真是太巧了！”主持人兴奋地说，“一位是曾经的影后，一位是曾经的天才新人，这样的组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呢？让我们期待他们的表现！”
抽签结果出来后，有一段休息时间。苏晚正准备找陆烬商量选段的事，编导王姐突然走过来，低声对她说：“资方的意思，希望你们能演《夜色温柔》里的那段告白戏。”
苏晚蹙眉。《夜色温柔》是经典的爱情电影，那段告白戏更是以情感浓烈、需要极强的眼神戏著称。资方明显是想最大限度地利用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
她看向不远处的陆烬，他正独自站在角落看台本，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立体。
“我去和他商量一下。”苏晚对王姐说。
走到陆烬面前，他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苏小姐。”
“陆先生，”苏晚露出职业性的微笑，“编导建议我们演《夜色温柔》里那段，你觉得呢？”
陆烬沉默片刻，说：“那段戏情感层次很复杂，需要很强的默契。”
“你觉得我们做不到？”苏晚挑眉。
“不，”陆烬看着她，目光犀利，“我是说，如果决定演这段，我们需要更多时间排练。”
苏晚有些意外。她原以为陆烬会拒绝这种明显带有炒作意味的安排，没想到他如此专业地考虑表演本身。
“那我们现在就对一下戏？”她提议。
陆烬点头：“好。”
两人找了个安静的排练室。苏晚拿出剧本，刚要开口，陆烬却说：“不如我们先即兴演一段，找找感觉？”
苏晚再次感到意外。即兴表演是最考验演员功底的，很多演员都会避免这种方式，生怕暴露短板。
“好啊。”她不甘示弱地答应。
陆烬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沉默片刻。当他转过身时，苏晚几乎吓了一跳——他的眼神完全变了，不再是刚才那个清冷疏离的陆烬，而是一个深陷情感漩涡的男人。
“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挣扎，“我知道我该远离你的生活，可是...”
他停顿，目光紧紧锁住苏晚，那眼神里的痛苦和渴望如此真实，让苏晚不由自主地被带入情境中。
“可是每次看到你，我就控制不了自己。”他向前一步，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我知道我可能会伤害你，可是...”
苏晚感到心跳加速。她从未见过如此具有冲击力的表演，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恰到好处，每一句台词的停顿和重音都精准地敲击在观众心上。这就是四年前惊艳影坛的天才吗？
轮到她的部分了。苏晚深吸一口气，迅速进入状态。她低下头，再抬起时，眼中已盈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
“所以你选择了一走了之？”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陆烬眼中闪过痛楚：“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面对我？”苏晚向前一步，泪水终于滑落，却带着一丝苦笑，“你真正无法面对的是你自己吧？你害怕承认你也动了心，害怕这份感情会打破你精心规划的一切...”
陆烬怔住了。剧本里根本没有这句台词，苏晚完全是在即兴发挥，却精准地戳中了角色的核心矛盾。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化为表演中的情绪波动。他猛地转身，肩膀微微颤抖：“你不明白...”
“那就让我明白啊！”苏夕抓住他的手臂，强迫他转身面对自己，“告诉我你为什么害怕，为什么逃避？至少给我一个真实的答案，而不是敷衍的借口！”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那种强烈的情感张力几乎让空气都凝固了。陆烬看着苏晚，眼中的挣扎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温柔，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因为...”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从来没有爱得这么不知所措过。”
那一刻，苏晚分明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明明知道是在演戏，她却恍惚觉得那句话是对她说的。
“咔！”门口传来编导王姐激动的声音，“太精彩了！这就是我们要的感觉！”
苏晚猛地回神，迅速退后一步，与陆烬拉开距离。她惊讶地发现排练室外不知何时围了不少工作人员，都在看着他们的即兴表演。
陆烬也恢复了平时那种疏离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深情挣扎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就定这段吧。”他对王姐说，然后转向苏晚，“苏小姐的即兴能力令人佩服。”
“彼此彼此。”苏晚礼貌回应，内心却仍为刚才的表演震撼。
休息时间结束，录制继续。下一环节是嘉宾单独表演片段，展示个人实力。苏晚被安排在靠后的顺序，有机会观察其他嘉宾的表现。
林薇薇选择了一段情感爆发力很强的哭戏，表演可圈可点，赢得了不少掌声。但当苏晚这种级别的演员看来，那份表演还是太过技巧化，缺少真正打动人的情感内核。
轮到陆烬时，他选择了一段极具挑战性的独角戏——扮演一个得知自己罹患绝症的老人。当他化上老年妆，颤巍巍地走上舞台时，全场鸦雀无声。
短短五分钟的表演，陆烬将一个老人面对死亡时的恐惧、接受、到最后平静的全过程演绎得淋漓尽致。没有夸张的哭喊，没有过度渲染，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精准而克制，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表演结束，台下寂静片刻，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几位导师纷纷起立致敬，这是今晚第一个获得如此荣誉的表演。
苏晚看着台上鞠躬致谢的陆烬，内心澎湃。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纯粹而富有感染力的表演了。在这个流量至上的时代，这样的演员竟然被雪藏多年，实在是行业的悲哀。
轮到苏晚上场了。压力前所未有的大——既要在评委和观众面前证明自己，又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她选择了一段内敛含蓄的戏：一个女子在得知爱人牺牲后，强忍悲痛安排后事的场景。
没有大哭大叫，甚至没有一滴眼泪，她仅凭眼神和细微的表情变化，就将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和坚韧表现得淋漓尽致。表演结束时，她看到几位导师眼中赞许的目光，以及台下陆烬专注的眼神。
第一天的录制终于结束，苏晚疲惫地回到化妆间卸妆。小雨兴奋地跑进来：“晚姐，你表演的那段在网上已经爆了！好多人都说不愧是影后级别！”
苏晚笑了笑，没太在意。这些年的起起落落让她学会了不过分在意一时的评价。她拿出手机，看到经纪人发来的几条消息，都是关于违约金催缴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晚姐，”编导王姐再次出现，脸上带着急切，“资方刚才又来催了，关于合约情侣的事...他们说如果你不同意，可能会剪掉你今天最精彩的部分...”
苏晚攥紧了手机。她明白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现在的她确实没有太多谈判的筹码。
“让我和陆烬谈谈。”她说。
王姐愣了一下：“和他谈？”
“既然是两个人的事，总不能我自己决定。”苏晚平静地说。
在王姐的安排下，苏晚和陆烬在休息室见了面。他换回了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比舞台上年轻几分，但那份疏离感依旧。
“陆先生，关于平台提议的那件事...”苏晚开门见山，“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陆烬沉默片刻，说：“王姐告诉我，这对你的职业生涯很重要。”
苏晚有些意外：“她也告诉你我的处境了？”
“不需要她告诉，我看得出来。”陆烬抬眼看着她，“你不是会为炒作低头的人，除非不得已。”
这话说得太准，准得让苏晚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平台承诺给我一部电影的男一号，”陆烬继续说，“我需要这个机会。所以如果你同意，我会配合。”
如此直白的交易语气，反而让苏晚觉得轻松。虚假就是虚假，明码标价好过披着真诚的外衣。
“三个月？”她确认。
“三个月。”他点头，“节目播出期间，配合宣传，节目结束后，各自自由。”
苏晚深吸一口气：“好，我同意。”
协议达成得如此干脆，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陆烬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却在门口停下。
“今天的表演，”他突然说，“很精彩。”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回应：“你的也是。”
“不是因为合约才这么说，”陆烬转过头，眼神认真，“是真的很好。”
等他离开后，苏晚才缓缓坐下，内心五味杂陈。这时手机响起，是银行发来的催缴通知。看着那串令人窒息的数字，她苦笑一下。
或许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明知道是戏，也得演下去；明知道是假，也得当真。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