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与成长说再见,却不与梦道别
巨龙蛋壳2021-12-08 16:5912,535

  1

  鹿冬本来是想把钻戒送到社区失物招领处的, 可它的传播能力有限, 八哥极有可能是从比较远的地方偷来的钻戒, 于是鹿冬抱着试一试的态 度,把八哥放了出去,看它能不能重新送回那家人那里。

  八哥穿梭了小半个城市, 来到一片富人区。鹿冬骑着单车追赶着八 哥, 在拐角的地方, 它突然瞧不见踪影了, 鹿冬加速追赶, 才发现八哥正 停落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肩膀上。他停下车来, 听见年轻男人对着八哥说: “你就是那天被我放进家里的八哥吗?你当时怎么不辞而别了?”

  八哥果然是去这个男人家偷东西了,他住在富人区,应该没有错。

  鹿冬本想上前解释一番, 归还钻戒, 可是转念一想, 他还是犹豫了。

  说出去, 有谁会相信一只八哥会偷走钻戒呢? 也许这个男人已经报了警, 警方正在全力追捕偷钻戒的小偷呢, 他贸然上前, 一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 烦,到时候说不清楚,说不定会被扣上小偷的帽子。

  想到这里, 鹿冬便打消了当面告知男人的念头, 而是骑上车, 装作不 小心撞到了男人,再趁乱把钻戒塞到他的口袋里。

  鹿冬做完这件事,自认为成就了好事一桩,便渐渐把它抛到了脑后。

  他没想到的是, 这位年轻男人正在去警局接受调查的路上, 警察也正 巧从他的衣兜里发现了这枚失窃的钻戒, 人赃俱获, 虽然仍有疑点, 但证 据确凿,已经可以定罪了。

  被冤枉的人正是纪安树。

  由此,这一桩偷窃钻戒的案件终于水落石出。

  事发的那天下午, 鹿小雨在傅萱家看到了窗外的八哥, 在纪安树的帮 助下, 他们把八哥引到了家里来。这只八哥趁人不注意, 叼走了傅妈的钻 戒, 并且吞咽下去, 从窗户飞了出去。当天晚上, 傅萱帮朋友举办生日宴 会, 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尤其是傅妈心爱的瑜伽室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傅萱不得已之下, 想出了删监控这个办法逃过一劫, 也无意中删除了能够证 明纪安树清白的证据。

  八哥飞回家后, 在鹿冬爸爸的折磨下将钻戒吐了出来, 那之后便发生 了鹿冬误以为纪安树就是钻戒的主人,把钻戒偷偷放回他口袋的事情。

  在整个事件中, 没有任何人是盗窃罪的帮凶, 错的是那只八哥。可 是误打误撞, 让纪安树承担了这莫须有的罪名。被误解后的纪安树坚称 自己没有偷钻戒, 可是纪家爸妈并不信任他, 这多半归因于纪安树的生 性不羁。

  他本来就常做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 回国之后还进行过让爸妈难以接 受的“街头行为艺术”, 被社区服务站的阿姨们找去谈话。出了盗窃事件 后, 纪家爸妈觉得震惊, 却也觉得这一切状似在情理之中, 纪安树的内心 世界, 他们本就不了解。只有纪栩南坚信哥哥是无辜的, 纪家爸妈却让纪

  安树去自首,他们因此僵持不下,经常吵架。

  另一方面, 傅爸很喜欢纪安树的才华, 既然追回了钻戒, 他也表示不 想再追究下去, 可纪妈过意不去, 亲自去给傅爸傅妈道歉, 还要让纪安树 也去道歉, 纪安树自然不会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承担责任, 他们之间引发了 比任何时候都要激烈的争吵, 就在那一次, 纪安树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再 次醒来时,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智障。

  社会和家庭给了他太多的压力, 为了保护自己, 他的大脑清空了一切 理智,让他成为一个单纯、无知而快乐的智障。

  纪家人无奈之下把纪安树送去了精神疗养院, 在那里, 纪安树好像又 回到了瑞典留学的好时光, 他称呼自己为安东尼。可更多时候, 他喜欢站 在门口,对着来往的人行礼。

  他画许多画,没有人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别人的眼里, 他傻了, 可是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他获得了前所未有 的单纯的快乐。

  真相被挖掘出来, 纪安树却再也无法回到正常, 有些事, 没有人做错,却酿成了永远无法挽回的结局。

  傅萱委托自家的律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整理成文件, 递交给公安局和 检察院, 还给纪安树一个清白。一直悬在纪栩南心中的那块石头也终于落 了地, 他以前虽然帮助鹿小雨他们三个学习, 却不完全信任他们, 在内心 深处的某个地方仍对他们存有怀疑, 真相大白后,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任 何理由去怨恨这群可爱的伙伴了。

  傅萱把文件也给了纪栩南一份, 让他把它转交给纪家爸妈。纪栩南谢 过了她, 傅萱却说: “别谢我。我只是在还债而已, 之前做了对不起你的 事……鹿小雨没有告诉你吧, 你哥哥是小偷的流言, 就是我在学校里传 的。”

  对此,纪栩南没有惊讶,他说:“我知道。”

  这下轮到傅萱惊讶了:“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跟不少人说过吧,里面恰好有我的朋友。”

  当纪栩南的朋友跑来告诉他傅萱在传播他的流言时, 他困惑过, 也生 气过,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装作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和傅爸交接画 的事情了, 随着对傅爸的了解, 他也一点点了解着傅萱, 他知道傅家虽然 富裕, 却也暗藏危机, 傅萱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强势和幸福。她这么 做,一定有她的原因,如果这样能让她开心,他退让一步也无妨。

  更何况从那之后,傅萱也没有再给他找麻烦了。

  对于纪栩南的退让, 傅萱感到了惭愧, 她说: “无论如何, 我都欠你 一句对不起,害你没能评上优秀毕业生。”

  “就算没有这件事, 我也不一定能评上。”纪栩南说, “过去的事情 就让它过去,向前看吧。”

  他 的 语 气 轻 松 而 无 所 谓, 傅 萱 的 心 也 逐 渐 平 静 下 来, 她 说: “ 谢 谢。”

  “朋友之间,应该的。”

  两个人看着对方,笑起来。

  补习班的四个人看过彼此狼狈的时刻, 也猜疑过, 甚至陷害过他人, 可他们最终完成了和解, 成为彼此的伙伴, 在这高三末期兵荒马乱的至暗 时刻,成为彼此的火光。

  微弱,却温暖。

  纪妈得知这件事之后, 一连几天待在疗养院陪着纪安树, 和他絮絮叨 叨地说着许多话, 讲他的小时候, 回忆他在瑞典时她度过的那些年。她似 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生而为母, 她也不过是头一次, 并不能保证完 全不犯错误, 也不能成为孩子们心中完美无缺的母亲。如果当初她对纪安 树再多一些信任,也许就不会有如今这个结局了。

  无论纪安树变成什么样子, 她一如既往地爱他, 只不过用她自己的方 式, 偶尔太过密集, 偶尔令人窒息, 可如果不这样, 她便不是她了。所 以, 纪家的男人和男孩听着纪妈的唠叨, 接受着她令人神经紧张的关心,

  也默默地理解她,爱她。

  在某种程度上来看,纪妈是个被幸福包围着的女人呢。

  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纪栩南, 虽然偶尔会说出一些让“蝼蚁们”战栗 不已的冷冰冰的话, 却经常流露出一种不自知的体贴, 这让补习班的三个 人把他放在头领的位置上, 正如这天补习结束时, 鹿冬突然说: “如果实 在让我选一个人,我觉得纪栩南是可以的。”

  鹿小雨立刻说:“不管是什么,我都替纪栩南拒绝,不许你选他。”

  鹿冬无奈道:“你真给你偶像丢脸,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儿呢。”

  鹿小雨抱着肩,说:“那你说说看,我判断一下。”

  鹿冬说: “如果一定让我找一家人寄存我的那群鸟, 我选纪栩南家, 他这么聪明,养鸟肯定不成问题。”

  纪栩南看了鹿小雨一眼,冲她挑了一下眉。

  鹿小雨心领神会, 说: “那我就替我的偶像说了吧, 他的确如你所 想, 十分聪明, 没有他做不了的事儿, 别说养你那些小鸟了, 你让他养鸵 鸟,他也给你养得结结实实的。”

  她光顾着夸纪栩南,完全没看到他使劲暗示她闭嘴的表情。

  鹿冬放心道:“那就好。”

  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 就这么定下来要把鸟寄养在自己家, 纪栩南 只好说:“那个……我其实对鸟过敏。”

  “啊?”

  “会一直打喷嚏, 全身长红点。”似乎觉得这些理由还不够, 纪栩南 又加了一句,“还会皮肤溃烂。”

  鹿 冬 这 下 听 明 白 了, 说: “ 原 来 你 不 想 养 啊, 我 还 以 为 你 是 乐 意 的。”

  纪栩南之前的确同鹿小雨和傅萱一起答应帮鹿冬养鸟。

  纪栩南只得坦白道 : “她们要帮你, 就我不帮, 岂不是显得我无情又 冷漠?”

  所有人内心嘀咕: 看看你每天鞭策我们学习的样子, 本来就是无情又 冷漠……

  最终鹿冬和傅萱商量好了, 暂时把鸟寄养在她家里。这天补习是在鹿 小雨家, 结束后, 她把三个人送到门口, 傅萱和鹿冬走在前面, 纪栩南往 前走了几步, 还是退回来, 对鹿小雨恨铁不成钢道: “你关注我这么久, 连我一个眼神都看不懂?”

  鹿小雨一愣,问:“什么眼神?”

  纪栩南指着自己的眉毛, 挑了一下, 说: “这是让你拒绝的意思, 你 怎么会以为我同意?”

  鹿小雨望着那条正在挑动的眉毛, 它很浓密, 像是黑夜中的山间野 林, 眉峰高挑, 眉骨凌厉, 眉毛向后整齐地刮着, 有一股说不清的英气, 而那眉毛下面, 有着明亮如星的眼睛。她看到它, 才明白大家为什么喜欢 用浓眉大眼去形容帅哥,只是看一眼都会让人心跳加速。

  鹿小雨脸红了一下, 低下头嘀咕道: “我又不懂眉语, 怎么知道你挑 一下眉是什么意思?”

  纪栩南不耐烦地说: “那你看好了, 喂, 看我啊。这是同意, 这是拒 绝, 这是开心, 这是心情一般, 这是生气。”他连续做了五个挑眉的动 作, 鹿小雨看得目瞪口呆, 她这才知道一个人的眉毛能挑出这么多不同的 高度和弧度来。

  纪栩南做完后,问道:“记清楚了吗?”

  鹿小雨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纪栩南随意挑了一下眉,问:“那这代表什么?”

  怎么还有随堂测验?

  鹿小雨随口胡诌道:“心情一般?”

  纪栩南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 “这还差不多, 记住了啊, 明天还要考 你。”

  望着纪栩南离开的身影, 鹿小雨无奈地扶住额头: 这年头, 当粉丝的

  门槛真是越来越高了。

  2

  鹿冬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鹿小雨家门口时, 鹿小雨一家人都是茫然的。 只见他掏出一个平整的信封, 里面有堆叠整齐的十元、五十元和一百元的 纸币, 他说这是这些年他存下来的零花钱, 希望在高三冲刺的最后时刻, 寄宿在鹿小雨家,请求他们收留他。

  鹿小雨的爸妈只得先让鹿冬进来, 他们自然不能要鹿冬的钱, 鹿冬却 坚持要给,鹿小雨爸妈无奈,只好暂时收下,替他保管。

  鹿冬的爸妈在第一时间就赶来劝说鹿冬, 可鹿冬把自己反锁在客房 里, 就是不听。在鹿冬爸妈的解释下, 大家才得知, 鹿冬爸妈私底下处理 了他的鸟, 鹿冬回家之后发现鸟都没了, 大发雷霆, 鹿冬爸爸也不甘示 弱, 和他杠起来, 两个人吵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分别对着对方下了恶 毒的诅咒。

  第二天放学后,鹿冬回家收拾好行李,跑来鹿小雨家“避难”。

  鹿冬爸妈和鹿小雨爸妈轮番上阵, 使出行走成人江湖许多年的浑身解 数, 愣是无法撼动鹿冬半分, 客房依旧静悄悄的。在两家家长的纠缠和折磨 下, 鹿小雨只好不情愿地走到客房门口, 敲了敲门, 说: “哥, 是我。”

  过了一会儿, 客房门才打开一条缝, 鹿冬露出一只眼睛, 看了看之 后,才让鹿小雨进来。

  两个人坐在客房里,面面相觑。

  鹿冬问:“你身上没装监听器吧?”

  鹿小雨翻了个白眼:“你电视剧看太多了。”

  鹿冬说: “反正我房费和餐费也交了, 你们不能赶我走。你得帮我, 我真的受够我爸妈了, 天下怎么能有这样当父母的? 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 对我的孩子。”

  鹿小雨既没有办法顺着鹿冬的话说, 也没有办法替大伯和大伯母求 情, 只好说: “你就住在这里吧, 不过这个房间以前是书房, 书气太重, 晚上有可能会做噩梦。”

  鹿冬打了个寒战,说:“我能忍受。”

  鹿小雨走出房间后, 向焦急等待的四位家长宣布了鹿冬确定会在这里 住到高考结束的消息。无奈之下, 大家也只好让鹿冬先住在这边, 毕竟快 高考了,还是应该先考虑孩子的感受。

  没想到,鹿冬搬进来之后,最先受不了的是鹿小雨。

  鹿小雨家是复式, 鹿小雨和鹿冬住二楼, 共用楼上的卫生间, 鹿爸鹿 妈住一楼, 卧室里自带卫生间。本来拥有楼上卫生间完全支配权的鹿小 雨,突然发现她需要使用卫生间的时候,那里经常是锁着的。

  鹿冬本来就是个慢条斯理的人, 他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 吃饭是这 样,刷牙洗脸是这样,连蹲厕所也是这样。

  特别是在早晨, 鹿小雨时常憋得狂擂门时, 厕所里会悠悠地传来“扑 通”一声,鹿冬慢慢地说:“对不起,最近有点便秘。”

  鹿小雨实在忍受不了, 跑到楼下去借爸妈的洗手间, 却发现洗手间早 就被鹿爸占据, 门缝里溢出一股臭味, 鹿妈正在外面不紧不慢地化妆, 表 情淡然。鹿小雨痛苦地瘫倒在洗手间门口, 问鹿妈: “妈, 你是怎么忍耐 两个人共用一个洗手间的婚姻生活的?”

  鹿妈说: “学会错峰使用厕所, 是维持婚姻的基本智慧。”她优雅地 描完了最后一笔眉。

  能在一个鸡飞狗跳的早晨化完一整套妆的女人, 对她来说, 这个世界 上已经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了。

  但是鹿小雨没这个道行, 她对傅萱和纪栩南说: “必须让鹿冬在两天 内回家,不然我就给洗手间贴上封条,谁也别用,大不了鱼死网破!”

  傅萱看不下去了, 说: “不就是个洗手间吗? 你来我家住。”傅萱家 里的洗手间加起来大大小小一共有四间。

  鹿小雨叹了口气, 说: “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啊, 我的萱! 这也不单单 是使用洗手间的问题, 鹿冬现在整个状态都不对, 他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 说, 心里其实憋屈得很, 要是这样拖着, 我觉得会出问题, 还是要想办法 解决一下他们家的事吧。”

  傅萱为难道:“你还好,可我和纪栩南都是外人,不好插手吧?”

  纪栩南突然说:“社区人民调解委员会。”

  鹿小雨和傅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纪栩南解释道: “可以找社区人民调解委员会来调解, 之前我哥和我 妈闹别扭的时候,就找了他们来帮忙。”

  鹿小雨狐疑道:“有用吗?”

  “然后我哥就傻了。”

  纪栩南正色道: “我哥那种情况也只是例外, 这些调委会的阿姨毕竟 是专业的, 有一次我还看到她们给两条打架的狗调解, 最后那俩傻狗开开 心心地一起走了。”

  “那,就试试吧。”两个女孩将信将疑。

  只有鹿小雨知道鹿冬家住哪儿, 纪栩南担心她一个人搞不定, 两个人

  便一起乘公交车去鹿冬家的社区,傅萱留在家里和鹿冬一起复习。

  五月中旬的天气像一块微微融化的糖, 带着一种春末夏初特有的甜,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花香。天空是一片澄净的蓝色, 阳光明亮到刺眼, 眯 起眼睛, 世界在他们的眼中发白发亮, 建筑和行人都有些模糊, 朝前走 着,就像走在光影绚烂的万花筒里。

  鹿小雨和纪栩南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 鹿小雨开始还试图背小卡片上 的知识点, 后来晃到头晕, 便放下了卡片。

  她坐在里侧, 纪栩南坐在外侧, 此时纪栩南正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腿 伸到过道上, 手臂交叉, 叠在胸前。

  他的眉眼是干净的, 是独属于十八岁少年特有的澄澈, 像高原深处无 人惊扰的一泓水。

  他的世界里有独自的精彩和美好, 她看着他的时候, 心里就会充满饱 满的情绪, 就好似看到一千只白鹭用细长的脚撩拨着湖水, 而后忽地起 飞,苍苍莽莽,遮天蔽日。

  她忍不住想, 十年后的他们会在哪里, 是否还有机会在这个安静的午 后肩并肩坐在公交车上,享有匆忙时间里片刻的无所事事?

  “纪栩南,你要去北京吗?”鹿小雨突然问。

  纪栩南点了点头,说:“我所有志愿都会填北京。”

  鹿小雨“啊”了一声,低下了头。

  北京好遥远, 她在很小的时候跟着旅行社的大巴从青崇市出发, 经过 了十个小时的颠簸去过北京。她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情景了, 只有泛黄的老 照片为那个时候留下了痕迹, 她站在那桐书写的“清华园”的门楣下傻傻 笑着, 全国最顶尖的学子从她身后经过, 姿态随意。那个时候多好啊, 可 以肆无忌惮地拥有梦想, 却不用担心它是否能够实现, 反正那是属于很久 之后需要考虑的事情。

  考取清华大学已经是下辈子才有可能实现的事情了。

  一想到成长就是逐渐去接受自己平庸的过程, 鹿小雨就觉得沮丧。小 时候的她不会像现在这么笨拙, 偶尔考个双百分, 和那些真正优秀的学生 混迹在一起, 哄骗着自己。可在起跑线上启程之后, 他们面临的是漫长的 马拉松,差距会在这风雨兼程的道路上逐渐凸显出来。

  有些人会越来越接近终点, 有些人却被狠狠甩在后面, 遗憾地中途退场。

  鹿小雨耷拉着脑袋,目光粘在自己的膝盖上。

  突然, 一只手伸过来, 挡在她的膝盖上, 那只手指骨清晰分明, 让人目 不转睛, 那只手五指张开, 她一愣, 听见纪栩南说: “闭上眼, 数五秒。”

  鹿小雨不明所以, 却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 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她的心中飞过无数个念头, 像是有人从楼顶撒下一把五彩的纸屑, 从 天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过了五秒,又或者十秒,纪栩南说:“好了。”

  她慢慢睁开眼,发现纪栩南还是抱着肩坐在那儿,岿然不动。

  鹿小雨内心有些失望,问:“为什么要我闭眼?”

  “让你感受一下内心的平静。”纪栩南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平静得下来?心没跳出来就不错了!

  纪栩南继续说: “周围的环境太嘈杂了, 你没必要向四周看, 只要看 你自己就好了,相信你自己。”

  鹿小雨揣摩了一阵, 得出结论: 纪栩南根本就是在耍她。纪栩南则继 续像个大爷一样伸着腿坐在那儿, 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抿着嘴看着车厢的 前方。

  3

  当鹿小雨向社区人民调解委员会的值班阿姨说明情况时, 阿姨想了 想,问:“是鹿易他们家吗?”鹿易是大伯的名字,鹿小雨点了点头。

  阿姨说道: “帮忙调解没问题, 不过前提是双方都有调解的意愿, 不 然我们是没法强行调解的。”

  鹿冬现在比较强硬, 一副和自家爸妈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势, 他还扬言

  一毕业就出去找兼职, 在工地上搬砖也行, 反正一定要经济独立, 和家里 断绝关系。

  鹿小雨说:“我们尝试着说服一下鹿冬,希望他能接受调解。”

  阿姨说:“是啊!夫妻俩都下岗了,做儿子的也多体谅一下。”

  鹿小雨和纪栩南对视了一眼,目光里都是惊异。

  “您说鹿冬的爸妈都下岗了,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知道吗?”

  纪栩南看着鹿小雨, 鹿小雨连忙摇头: “不知道啊, 我们前一段时间 在一起的时候,伯父伯母还提到他们工作上的事情呢。”

  “现在经济不景气, 鹿冬他爸前年被裁员了, 他妈妈去年被裁员, 都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现在还没找到新的工作吗?”

  “我没听说找到新的,他们两个似乎一直在做兼职。”

  “好的,我们知道了,谢谢阿姨!”

  鹿小雨和纪栩南走出大楼, 略显阴冷的气氛终于被普照的阳光驱散, 两个人往回走,纪栩南问:“叔叔阿姨失业的事情,鹿冬知道吗?”

  “肯定不知道, 估计也是怕影响他高考吧! 伯父伯母一直在我们面前 装作还在上班的样子,我都不知道我爸妈是否知道。这下可怎么办……”

  “只能告诉鹿冬了, 这样他一定会谅解叔叔阿姨的。”纪栩南理智地 分析。

  “不行。”鹿小雨立刻否认, 她的想法更加感性一些, “这件事一定 会对他造成更大的打击, 如果你突然听说你爸妈失业了两年, 一直在外面 打工赚钱养家,你会是什么心情?”

  纪栩南说:“我会发愤图强,努力复习,头悬梁,锥刺股……”

  鹿小雨摇了摇头, 说: “鹿冬不是这种人。以我对他的了解, 他会考 虑一些更实际的东西。你们俩情况真的不一样, 你学习好, 靠学习是有出路的, 可我们不一样, 如果我家或者鹿冬家出了这种问题……”她想到这 里,打了个寒战,继续说:“我们可能真的会考虑放弃学业。”

  纪栩南沉默了, 他的确没有想到这种情况, 在他心里, 上大学是理所 当然的事情, 他会去一所不错的大学, 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成为朋友, 在更广阔的天地里,见更大的世界。

  这是每个人都相信的事, 鹿小雨曾经幻想过, 纪栩南有朝一日能在华 尔街工作, 讲着流利的英语, 穿着板正的西装, 在那些精英遍地的写字楼 里办公,成为可以改变世界的人。

  可她和鹿冬学习一般, 他们极有可能考上一个没有名气的二本, 在大 学里混上四年, 出来之后做一份朝九晚五的普通工作, 买房、结婚、生 育, 为无穷无尽的琐事烦恼。他们的日子是一下子能看到头的, 没有这四 年,或许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鹿小雨对纪栩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纪栩南望着她, 目光里有复杂 的情绪, 鹿小雨看上去傻乎乎的, 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总以为她 只会考虑今天和明天的事, 却没想到, 她早已悲观地预设了自己的未 来, 在她的思想里, 他们明明还站在一起, 她却早已把他们割裂成了两 个世界的人。

  她一面很单纯, 另一面却有一种残酷的成熟, 或者说, 是一种现实的 悲观。

  “我虽然每天跟着你们一起补习, 也进步了, 心里却没底, 我能考多 少分? 能上什么样的大学? 毕业后可以找到工作吗? 我不知道, 我可以想 象到你未来生活里的希望,却想象不出我自己的。”

  也许, 从小到大, 她经历过许多对自己的失望吧? 爸爸是高级教师, 妈妈是大学教授, 大家也理应对她有所期待, 认为她应该是同样优秀的。 她却永远在挣扎,想要变得优秀,却办不到。

  纪栩南想起她提到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 他是五百三十五名, 她是 五百三十六名, 明明隔得很近, 可是从那之后, 他们越走越远, 她如今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了。

  纪栩南突然在这温暖的日头底下手脚发凉, 他意识到一件很残忍的事 情: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让鹿小雨对自己的“平庸”认命。

  他有些懊恼起来。

  路过小区的游乐场, 鹿小雨指着沙坑上的秋千, 说: “我其实很喜欢 坐秋千, 想高高地荡起来, 好像鸟在飞一样。可是我又害怕摔下来, 所以 从来都不敢去坐。这么想想, 其实很多事情也一样, 想要去做, 可是知道 自己没那个实力, ”她笑了笑, 不是自嘲, 也不是落寞, 只是认清了现实 那样笑, “所以就放弃了, 只是看着别人在秋千上荡得很高, 过过眼瘾, 也挺好的。”

  纪栩南突然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往秋千座上拉。

  “你干什么?”鹿小雨被他拽得只得跟着小跑起来。

  “荡秋千。”他把鹿小雨按到秋千上, 说, “飞得高高的, 就像你想 的那样。”

  “不行,我害怕,会掉下去的。”鹿小雨想站起来。

  纪栩南站在她身后, 按住她的肩膀, 稳稳地说: “别担心, 我会接住 你。”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怪的魔力, 让鹿小雨安心起来。她坐在那里, 紧紧 抓着绳子, 她感觉到纪栩南的手放在她背后, 先是慢慢地推她, 她滑出去 一个小小的弧度,又滑动回来,就像她平时用脚蹬地时会有的那种弧度。

  后来, 纪栩南手上的力道逐渐变大, 她一次次被推出去, 越飞越高, 她感到晕眩, 她感到一切都逐渐失去了自己的控制, 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从心底升起来,她喊道:“不行不行,快接住我,放我下去!”

  纪栩南说:“我就在你身旁!”

  她滑了回来, 纪栩南扶住了她, 她感觉到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背后, 有 一种滚烫的温度, 给她安慰, 可是突然之间, 那种安全感消失了, 那只手 施加了更大的力道,她被直直地推了出去!

  她尖叫一声,闭上了眼。

  “睁开眼,抬头看!”

  她怕得不得了, 可她总是会听纪栩南的话, 于是她强忍不适, 睁开了 眼。天旋地转, 风声呼啸, 在一阵模糊成五彩的光影之后, 她突然看到了 一片开阔得没有任何遮蔽和瑕疵的天空, 不需要她仰着头努力去眺望那片 蓝色,她只是轻易地睁开眼,就无限逼近了这片蓝天。

  她看得有些着迷了, 在秋千荡到最顶端的时候, 她伸出一只手, 用力 向上伸去,手指对着天空,张开,又收拢,用力把一片阳光收在手心里。

  纪栩南站在旁边, 抬起头, 看见刺眼的日头底下, 那个女孩飞得高高 的,她的头发飞起来,在阳光下折射着烫金的光。

  鹿小雨似乎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她叫嚷着, 让纪栩南再使劲推一点, 她还可以飞得更高。可纪栩南没有再使劲了, 如果力道再大点, 鹿小雨可

  能真的会翻过去。

  等秋千又慢慢减小滑动弧度, 最后停在沙坑上方时, 鹿小雨脸色红扑 扑的,意犹未尽道:“还想再玩一会儿!”

  纪栩南甩了甩手,说:“太沉了,手断了,推不动了。”

  最近脸肥了一圈的鹿小雨自觉地站起来, 跟在纪栩南后面, 乖乖走出 了游乐场。

  他们走出小区, 常春藤从高高的石墙上垂落, 阳光顺着叶脉流淌下 来, 如此安静。鹿小雨走在路边, 看到摇摇摆摆驶过的公交车, 突然拔足 狂奔,她匆匆踩在石砖上,溅起碎花细草的尘埃,又如此喧嚣。

  她在前面奋力奔跑着, 回过头, 冲着纪栩南招手, 让他跑得更快一些。

  纪栩南望着眼前那个奔跑的身影, 心想, 她应该是一只鸟, 从这里起 飞,而不是自甘平凡,她拥有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野心和能量。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赶上了公交车, 鹿小雨坐在车座上大喘气, 开始笑 起来。

  纪栩南说:“其实我们可以等下一班,跑得差点儿岔气。”

  “看到车来了, 就忍不住想要追上。你不会这样吗? 看到一样东西近

  在眼前,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它。”

  纪栩南说:“如果当时得不到,我会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鹿小雨看向窗外,说:“等着等着,机会就没了。”

  纪栩南看了看她, 说: “以前有个小男孩, 很平庸, 扔在人群里一下 子就会被埋没,谁也看不到他。”

  鹿小雨转过头, 问: “你不会在跟我讲你自己的故事吧? 我可是向你 的小学同学和初中同学把你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纪栩南并不理会她, 继续讲: “他学习很糟糕, 大家都觉得他长大以 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只有他自己不这么觉得, 他有自己的理想, 虽然看 上去像是痴人说梦, 没人愿意相信, 可他自己相信。上高中的时候, 他一 面学习, 一面准备着自己的资料, 他总是待在图书馆里, 查很多资料, 画

  粗糙而幼稚的草稿, 一有时间就跑到大学里听讲座, 甚至胆子很大地去找 有名气的教授, 让他们帮他点评他的作品。终于, 他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集, 并把它寄到了国外。几个月之后, 他收到了遥远的北欧国家的录取通 知书,他考上了瑞典的设计学院。”

  鹿小雨愣愣地望着他。

  纪栩南说: “我也曾自甘堕落, 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一辈子也就那样 了。可我哥哥用亲身经历告诉我, 只要肯想肯做, 就算谁都不理解, 谁都 不支持, 谁都来嘲笑一句, 他也不在乎, 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向所有人证 明,他们是错的。”

  鹿小雨抿着嘴, 笑起来, 只是这一次, 那不是一个认命的笑, 而是一 种发自内心的笑,眼睛里便也落上了光,她说:“真好。”

  “所以, 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就要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 就算无法完 全变成那个样子,但你一定会来到一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位置上。”

  鹿小雨说:“我想去北京。”

  “那就好好复习, 我们班老师开班会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 他说高考的时候, 30%看实力, 70%看心态, 很多人就是到最后一刻, 心态崩 了。”纪栩南说。

  “可是, 你不会担心突然滑坡吗? 遇到不会的题, 不会慌吗? ”三模 的时候,鹿小雨连着遇到两道不会的题之后,当场泪奔。

  “那我就会想, 如果我不会, 和我一样水平的人估计也不会, 他们慌 了, 我不慌, 我就能拿到比他们高的分。高考最重要的不是你考了多少 分, 而是你比别人多考多少分。特别是这最后一场考试, 就是心理战。” 纪栩南倾囊传授着自己的心得。

  “好像真的是这样啊……”

  “那当然了, 很多时候, 哪怕实力没到那个地方, 只要你给自己足够 的心理暗示,就有可能超常发挥,抵达你想去的地方。”

  纪栩南这些鼓舞士气的话让鹿小雨很受用, 她的心情也一点点明媚起

  来, 她敬佩地说: “纪栩南, 我觉得你以后特别适合做销售, 你很容易说 服别人。”

  纪栩南说:“只是你比较没主见,容易被影响。”

  “喂!”

  两个人吵吵闹闹, 笑声洒满了五月的车厢。距离他们在考场上兵戎相 见,只剩十余天。

  4

  鹿小雨、纪栩南和傅萱商量过后, 决定对鹿冬隐瞒他父母已经下岗的 真相,转而去劝说他,希望他能够接受社区调委会的调解。

  他们三个人左一句右一句, 鹿冬的头都大了, 他捂着耳朵都没有办法 堵住他们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难以置信地问: “我爸我妈是给你们下迷魂汤了? 你们为什么都向 着他们说话?”

  纪栩南劝解道: “不是向着他们……爸妈和子女之间哪有真的不可调

  和的矛盾啊, 你终归是你爸妈的亲儿子, 你们天天这么僵持着, 你心里也 不舒服吧?”

  鹿冬说: “你们又不是没看到他们什么样, 我真是受够了, 我有时候 都觉得在你们面前抬不起头。”

  傅萱说: “怎么会? 你觉得我们是会在意那种事情的人吗? 是你自己 想得太多了!”

  “可他们把我的鸟都给扔了, 我回家就会想起这些事, 心里太难受 了。”

  鹿小雨有些急了, 提高嗓门说: “伯父伯母是怕影响你学习, 你也体 谅一下他们吧。”

  鹿冬突然不说话了,他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以为是伙伴的人, 突然一致倒戈, 全部都来讨伐他, 说他不懂事, 要他理解他的父母, 可他们有什么立场指责他? 他们的家庭幸福、美满, 他们的父母富裕、有教养、有社会声誉, 他们怎么能理解有一对市侩而油 腻的父母是多么令人作呕的一件事?

  他慢慢地收拾书包,说:“好,我知道了。”

  他背起书包往外走,鹿小雨担心地站起来,问:“你去哪儿?”

  鹿冬说:“回家。”

  他离开了,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从窗户里看到鹿冬走出傅萱家 的花园,走出铁门,消失在人行道上,他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

  鹿冬并没有回家, 无论是他自己家, 还是鹿小雨家。到了晚上七八点 还没有消息, 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 所有人都着急起来。大人不让鹿小雨 他们出来找, 让他们在家复习, 可他们哪有这个心情? 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地做着题, 如果鹿冬真的出了什么事, 那该怎么办? 鹿小雨内心懊悔无 比, 早知道就该听从纪栩南的方案, 直接把伯父伯母下岗的真相告诉他, 那他也许不会感受到如此的孤立。

  他们这才意识到, 当他们选择不告诉鹿冬真相, 却强迫他去接受真相 所造成的结局时, 其实是对他的一种伤害。哪怕真相会对他造成难以预料 的打击,他们也应该把这个选择权留给他,而不应自作主张地隐瞒。

  幸好,到了晚上十点,长辈们找到了鹿冬。

  听到这个消息, 三个朋友都松了口气, 他们紧接着祈求长辈不要责备 鹿冬, 长辈们向他们保证, 他们理解鹿冬的情绪, 一定会尽他们所能与他 沟通。

  第二天, 鹿冬照常来参加补习, 大家都小心翼翼的, 害怕再说错什么 话,让鹿冬难过。

  鹿冬却主动说:“我都知道了。”

  “呃,他们告诉你了?”

  “我自己发现的。”鹿冬平静地说。

  原来, 他昨天离开傅萱家之后, 的确回了自己的家, 因为他决定和父 母做最后的交涉, 向他们表达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们还是一意孤行, 拿大 人的派头压他, 他就真的离开这个家。可是一直过了饭点, 爸妈都还没回 家,往日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做好了饭在家等他的。

  爸妈工作的地方离家不远, 他知道那个地方, 却从来没去过, 不知为 什么,他突然决定过去看看。

  也许命运在冥冥之中要他知道一切真相吧! 他在单位得知了父母早就 下岗的消息, 在那一瞬间, 他突然明白了朋友们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劝说 他, 也突然理解了父母为什么对一切斤斤计较, 他们爱贪小便宜, 因为他 们必须要生存, 他们省吃俭用, 自己一年不买新衣服, 却在他过生日要求 买球鞋的时候,给足了他一千块钱。

  他从来只看到他们的不好、自私、狭隘,却忽视了他们对他的付出。

  一千块钱,他们要做多少小时的零工才能赚足?

  鹿冬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他去了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公园, 一直坐在长 椅上,望着绕着昏黄的路灯飞翔的蚊虫,直到他的妈妈找到他。

  所有人都不知道鹿冬去了哪儿, 唯有鹿冬妈妈猜出来了。在鹿冬小时

  候, 妈妈带着他去那个小公园玩耍, 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鸟, 鹿 冬捧着那只鸟, 央求妈妈答应他收留它, 妈妈为鸟儿买了一只竹编的鸟 笼,还找出碘酒和绷带,帮小鸟消毒、上药。

  那是鹿冬收养的第一只鸟,和他妈妈一起。

  那天夜里,风变得凉了,鹿冬感到有些冷,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突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喊:“谢邀!谢邀!”

  正是他的八哥。

  他抬起头, 看到妈妈提着八哥的笼子走了过来, 她穿着洗到褪色的衣 服, 扎了一个马尾, 琐碎的头发从额头落下来, 掺杂着一些银发。他不知 道她打了什么零工, 但他闻到她身上有浓烈的煎饼果子的味道, 她也许在 外面摆了小吃摊, 可一定在离家远的地方, 因为他一次也没有碰到过她在 外面卖东西。

  妈妈把八哥放在他身边, 说: “我们只是把它送到你奶奶家暂时养 着,你爸是生你气,才骗你说丢掉了。”

  鹿冬觉得眼眶发烫,他说不出话。

  妈妈摸摸他的脑袋,说:“冬冬,回家吧,我们都很想你。”

  八哥在笼子里说: “想冬冬了, 想冬冬了。”有谁在笼子边唠叨过许 多次吧?所以它记得。

  鹿冬别过头,把自己的脸埋在阴影里,他哽咽着答道:“嗯。”

  鹿冬回家住了, 他的鸟也都重新回到了阳台上, 重回补习班的鹿冬表 面上没变, 可他身上总是会出现的若有若无的急躁已经没有了, 他变得真 正平和了。

  傅萱已经和大家商量好了, 如果鹿冬说不参加高考, 她就说她爸已经 决定资助他了。可是鹿冬却绝口不提, 而是倍加努力地学习, 也很少会大 范围地放空发呆了。

  后来, 鹿小雨从自家爸妈那里听说, 其实长辈们早就知道鹿冬爸妈失业的事情, 他们都会尽可能地资助鹿冬家, 而且所有长辈都达成共识, 一 定会想办法供鹿冬继续读大学,不会让他高中毕业就去工作。

  鹿冬回来的那个晚上, 他爸妈, 还有鹿小雨爸妈, 以及家里的其他亲 属都去了家里, 和鹿冬谈话, 希望他能够稳住阵脚, 放心去学习和考试, 不要有任何担忧。

  高考不仅是属于鹿冬以及所有孩子们的战斗, 还是家长们的战斗, 他 们是坚实的后勤, 为孩子们提供最充足的补给和最牢固的靠山, 而后, 目 送他们勇敢前行。

  终于,黑板上的倒计时,只剩十天。

继续阅读:第八章 没有作业的暑假却并没有那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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