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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2025-06-18 09:523,318

13.

白翊在城外的一间客栈落脚,我问他怎么不躲远些,他说,要等我的消息。

「我要一辈子逃不出来呢?」

「等。」

我望着他那双淬了火般明亮纯净的眼眸,心上突然生出一阵没来由的愧疚。

傻瓜,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他却为了我背叛全族,差点连性命都丢了。

我手指蘸了药膏,在他眼下那颗小痣周围打着圈儿轻抹,他目光便随着乱转,脸也跟着红了。

「如果你有天发现,我不是我呢?」

他怔了怔,旋即握住我正上药的手,认真地说:「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跟着你。」

「那就即刻启程,随我前往永安,与宋王议事。」

马车走了半个月,我和白翊风餐露宿,路遇无数流民强盗。那天夜里,我们被一伙山匪截住,白翊独自与他们厮杀,飞溅的鲜血在我眼前绽开,像红梅一样。

「除非我死了,否则不要出来!」

半刻钟后,他的刀砍断了,我将自己的佩剑抛出车外,他又接过来再战。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平息,我颤抖着手掀开早已被染红的车帘。一股强烈的血腥气霎时间将我包围。

「白翊,你砍了多少人?」

「记不清了。」

他递过来的佩剑因沾满血水而湿滑,从我的手中掉落。

我用衣袖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却被他躲开。

「脏。」

「有什么脏不脏的?等本公主回了神都,再不让你当车夫、当侍卫了,」我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说什么也要赏你个骠骑大将军做做!」

「臣不敢希求。」他不知所措地愣了半晌,最后轻轻地将我抱在了怀里。

后来我们到了永安的宋王府上,还被那嘴贱的郑宥揶揄。

「哟,早知今日落魄至此,你当初还不如嫁给我呢!」

「你如今的处境,也不比我好到哪去。」我冷冷回应,「你以为,他就不会对你斩草除根?」

郑宥的表情一瞬间严肃下来:「还请妹妹进屋议事。」

谈话的地点,是匿于书房之内的密室。

「府上人多眼杂,难免会有神都的眼线,此处隔音极佳,请妹妹开门见山,不必顾虑。」

我难得见郑宥如此正经的模样,便知他也对神都的局势忧心忡忡。

「郑魏之世,表哥慧眼独具,选贤与能,向朝廷举荐了崔、刘等能臣名将,当今圣上既怜惜他们的才干,又不得不在朝堂上铲除过去宋王派的势力,依表哥之见,他会怎么做?」

「又想留住他们,又不想他们为我所用……总不会是要杀了我吧。」

见我没回答,郑宥又试探着问道:「妹妹,如今神都那边都说你是窃走国玺的逆贼,莫非这天子印玺真在你手中?」

我将那夜发生之事和盘托出,惊得他久久缓不过神。

「怎么,你也觉得女主天下是牝鸡司晨,觉得母皇不应当立我为储?」我双手交叠,「若有朝一日我回了神都,你我共治天下,如何?」

郑宥连连摆手:「非也,我岂是那般迂腐之人?只是当下纵你我联手,又如何能撼动周稷那竖子分毫?」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与郑宥在密室中商讨对策之时我并不知道,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周稷登基的第二年,因喘疾在寝殿中猝然离世。年仅四岁的太子即位,陈仪成了国舅,大权独揽。他在全国范围内大刀阔斧地改革,给母族江氏平反,立陈氏子弟为王,大肆屠戮前朝旧臣,朝野上下有不忿者,皆被贬谪出京。

恰巧此时天灾爆发,黄河大旱,多地颗粒无收,民不聊生,人心动荡。

陈仪代行天子之权后,周无月让我修书给远在封地的平阳王。他本是周稷原配姜氏所出的嫡长子,却因陈氏从龙之功而遭废黜。信中写明,皇室倾颓,外戚篡权,我与宋王愿交出天子印玺,扶持他登基。

我打出伐陈兴周的旗号,一呼百应。如此一来,我在郑魏朝的旧部、曾经宋王派的老臣和那些忠于周氏的诸侯便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重回神都,指日可待。

起兵,刻不容缓。

14.

这场仗打了两年,再度踏入神都之时已是深秋。

白璟临阵脱逃,带着妻儿老小一路南下,不知所踪,大大削弱了都城的武装。我率军破开城门,吩咐军士善待百姓,保护妇孺,旋即纵马向皇宫驰去。

昭阳殿依旧金碧辉煌,而它现在的主人,陈仪,正一手执剑,毫无惧色地直视着我。

「你终于来了。」他平静地说,「告诉我,你真正的身份。」

「我乃皇室血脉,镇国公主。」

他冷哼一声,不疾不徐地向我走来:「你根本不是她。」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拔出佩剑直指他眉心,「你以为她温柔贤德,弱柳扶风,离开了你便忧思成疾,香消玉殒了吗?我告诉你,她还活着,还野心勃勃地活着!我步步为营地走到今天,全是她从旁教导。」

他眼眶泛红,不可置信地张着嘴:「不可能……她不可能还活着,更不可能让你来杀我!」

「江彧,撕下你那张面具吧。」我冷眼看他,「当年你跟随周稷政变夺权,亲手射杀了我车轿中年仅九岁的孩童,你以为她是谁,是我的侍女,还是一个普通的女官?我告诉你,那是你江彧的亲生女儿,她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却惨死在亲爹的手里!」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想杀我,你来便是了,又何必编这些谎话来骗我?」

他颤颤巍巍地后退,手中剑滑落在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我走上前,望着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枭雄如今泪眼婆娑的模样,不由得泛起一丝复仇的快意:「等你与莺莺泉下相会,便知我所言非虚。我今日便奉天命,诛杀你这逆贼!」

「什么天命,冠冕堂皇。说到底,你与我相斗至此,不也是为了踩在所有人头上,掌握别人的生杀之权?」

「肤浅!你可知我一路行至神都,路遇多少天灾、战乱和流民!这便是你们口中的盛世,百姓流离失所,上位者却夜夜笙歌……若我当政,必将革除流弊,勤俭爱民,使耕者有其田,人人安居富庶。」

「你在说什么疯话……」他使力将我推开,又一脚踢向我心口,俯下身去拾地上的剑,「今日我便先杀了你!」

「定渊!」

疼痛的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被夺走了声音……是周无月在用我的身体说话!

他愣了愣,带泪的脸上又浮现出狰狞的笑:「你以为你学她,我就会手下留情?」

「定渊,是我,我是阿月。」

「你……」

「定渊,你作恶太多,收手吧。」

「真是你吗,阿月?」他的眼神好像熄灭了,柔柔的,像水,像我初见他时那样,「阿月,你告诉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若我大权在握,屠戮无辜、草菅人命也是善;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仅仅是想活着也成了恶!」

「善恶是非,自在人心。」

「阿月,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我对不对。你要废了少帝,让平阳王登基,我不反对,无非是换一个天子罢了,你还做你的镇国公主,我还做我的辅国大臣。」

「放下剑,交出母皇留下的密诏,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我原以为陈仪会听她的话,就此收手,谁知他却突然红了眼,拔剑向我刺来。

我一时躲闪不及,被利刃刺入腹部。

「苦心经营的全部,你让我如何能够放弃……」意识模糊之际,他伸手掐住我的脖颈,声音柔和而决绝,「可现在一切都完了,和我一起死吧,阿月,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好不好?」

15.

【醒醒,醒醒。】

听到她的声音,我努力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仍身处于一片黑暗。

「我还活着吗?」

【当然。只不过……是像我以前那样。】

我眼前慢慢浮现出电影荧幕般的光景,我看到平阳王龙袍加身,头戴冠冕,周无月立于他身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下一个画面,新帝在群臣之前拿出密诏,称自己清心寡欲,不恋皇权,当年女皇晏驾,本欲将皇位传于公主,而他久居天子之位,又无治世之德,内心有愧。如此三辞三让,周无月最终登上了帝位,君临天下。

原来我昏睡在这具身体里,竟已有这么长的时间了。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还记得你我的志向吗?」

【兴利除弊,勤政爱民,安定天下。】

「白翊呢?恐怕他现在已经当上骠骑大将军了吧?」

【他死了。】

「他……怎么可能?」

【那日江彧在殿中欲置你于死地,好在白翊及时赶来。他们二人拼杀许久,殿内血流成河,最终是江彧的剑,刺穿了白翊的眼睛与头颅……】

如果此刻我有眼泪的话,一定会为他流干的。

16.

「醒醒,醒醒。」

这一次,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我在她的呼唤中醒来,眼前是刺眼的日光灯和一片惨白的天花板。

我这是在……医院里吗?

「月月,你可吓死我了,你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啊!」闺蜜沈圆抓着我的手,又哭又笑的表情让我觉得特别亲切,「我跟你说,回去咱们就把那破工作辞了,什么玩意儿啊,差点给人干猝死了!」

我在那边待了七年,原来只是在医院里昏睡了七天吗。

「圆圆,我做了特别漫长的一个梦……」

「先别说你那梦,」她转过身指向门口,「那是白大夫,多亏了人家,才保住你这条小命!」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身材高大,扎着长发的男人正向我走来。

等一下,他为什么长得和忠犬侍卫一模一样啊?

「白翊?」我试探着唤他。

他微笑着向我轻轻点头,眼睛里是那种熟悉的温柔和清澈。

「月月,还不快谢谢——哎,你怎么往人家身上扑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把头埋在他胸口,哭得不能自已,「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我再也不和别人好了,再也不随便使唤你了……」

他先是无措地举着双手,片刻后,又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

「好。」

我环着他的手又紧了些,那一刻我贴着他的心跳,恍然间觉得我们好像从未分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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