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枕香坞的时候，江颜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项衍对她说的话实在是太让人难以释怀了。
——若是……日后我有什么不测，还请江姑娘尽全力辅佐王爷。
江颜的耳朵里不停回响着这句话，越想越觉得难受。项衍这么说，摆明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他这样的想法也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宁云河会有什么动作？
该不会他们真的准备了想要反？
江颜想得头疼，低头扶着额，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皇上驾到——”
骤然，枕香坞门外传来一声通报，惊得江颜一震，立即从床榻上跑下来，连忙往外面迎去。
刚到门口，宁瑾就已经走了进来，他摇着一把折扇，看到江颜以后，嘴角扬起一抹笑：“你身子好得如何了？”
江颜见他心情不错，心中顿时也放松了一些，思忖着说道：“回皇上，臣……臣妾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多谢皇上关怀。”
宁瑾“嗯”了一声，迈开步子就往里屋走。
他一边在木桌旁坐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朕没有旁的事，只是闲暇无事就过来看看你，另外……”
说到这里，话音略微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什么时候能替朕算一卦？朕近日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了……”
江颜的神情一怔，抿唇说道：“皇上有什么烦心事吗？”
宁瑾垂眸，接过三月递过来的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缓说道：“倒是也没什么，只是一些少许的麻烦罢了，听人说你算卦准，才想要找你来算一算。”
“那皇上想算什么？”
江颜挑起眉，轻声问道。
“你不用管这些，直接帮我算便是了，算个空卦，看看会出来什么样的结果。”宁瑾淡然说道。
江颜领了命，动作轻缓地从口袋里拿出铜钱来。
她其实也想算清楚，只是碍于烛夜的身份，她要是背着烛夜偷偷算，他肯定会生气的。
可是要是拿皇命做挡箭牌，烛夜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想着，江颜的眼神又坚定了几分。
她将铜钱一一排开，放在桌上，目光和宁瑾对视了一会儿，见宁瑾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便也不躲避，凝了凝神，直接拿起铜钱就抛了起来。
占出来的卦象为异卦相叠，上卦为离，离为日，下卦为坤，坤为地。
是晋卦。
太阳照大地，万物欣欣向荣，君子沐德业，操行天天向上。所以卦名曰晋。
这卦象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为什么宁瑾会说力不从心呢？
结合项衍的说法来看，似乎局势也没有那么紧张。
那么，到底是什么阻隔在中间？
江颜皱紧了眉头，继续往下面看，很快，她的视线就凝固在某一爻上。
变爻出现在第四爻和最后一爻，偏偏这两爻的卦辞都奇怪得很。
只见第四爻写道：鼫鼠贞厉，位不当也。
大致意思便是说，攻击敌人而胆小如鼠，若是卜问，便会得凶兆，因为九四阳爻而居阴位，像人处于不利的地位。
江颜继续往下看，最后一爻的意思也是差不多。
上九：维用伐邑，道未光也。
卦象在警示着问卦之人，若是攻击敌人，必须较量敌我双方的力量，可以考虑攻击敌人的城邑。
但，其结局难料，或许危险，或许吉利，或许没有灾难，或许正走在凶兆的路上。
江颜久久凝视着卦象，只觉得胸口有一股闷气四处穿行着，这个感觉已经十分熟悉了。
是《玄天鉴》在反噬她吧……
江颜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了下去。
“如何？”宁瑾殷切地凑过来，问道。
江颜猛地伸手，将三枚铜钱盖住，还好她将卦象都记在了心里，不然若是让宁瑾知道了，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来。
于是，她轻轻说道：“皇上不要多想了，卦象没有问题。”
“真的？”宁瑾将信将疑，他不相信地看了江颜一眼，问道，“那你说说，卦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朕要你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江颜笑了笑，故作淡定地挑了挑眉：“皇上还不信臣妾吗？那便好吧，我说就是了。”
“我方才算的，这一卦是晋卦，意头很不错……”
江颜一字一句地将《玄天鉴》上的话转述给宁瑾听，只是刻意隐去了那两个变爻。
宁瑾听完，心里倒是放下了不少，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这段日子朕心中不宁，也不敢去找国师，只好来这里问问你。”
江颜抿唇一笑。
既然算完了卦，宁瑾也没有什么好继续说的了，他站起身就要走，刚走出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来，嘱咐道：“你好好休养。”
江颜点着头，恭敬地朝宁瑾欠了欠身，姿态大方：“臣妾恭送皇上。”
宁瑾“嗯”了一声，转身就往外面走。
送走了这尊大佛，江颜也彻底放下了心来。
但是晚上，烛夜来找她的时候，还是看出了她的异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额上探了探，问道：
“你什么时候又算了卦？”
江颜有些心虚，她轻咳一声，把桌上的糕点递给了烛夜：“吃吃这个？”
烛夜幽深的眼神有些凉，他淡然看了江颜一眼，什么都没说，却伸手接过了她的糕点，放了一块在自己嘴里慢慢咀嚼着。
虽然知道她是故意在和自己打马虎眼，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烛夜，国师，国师大人！”江颜可怜兮兮地扯了扯烛夜的广袖，轻轻地说道，“我也不想算的，是皇上，皇上非要我算……”
“你想啊，我又不能告诉他我身上的病是因此而起的，若是他知道了，往后还能让我安心做皇朝里的天女吗？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国师你的话就不值钱了……”
江颜一边说着，一边塞了一个糕点在烛夜手里，小小地摇了摇：“国师，我是皇命难违。”
烛夜冷冷看她一眼：“皇帝让你算什么了？”
江颜想了想，还是如实地把一切都告诉了烛夜，包括她算的卦，以及刻意隐瞒的实情。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江颜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问问很有经验的国师。
然而国师大人还是淡然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国师？”江颜眨了眨明眸。
烛夜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沉沉叹了口气，说道：“就是你算的那回事。”
“你是说，大雍国或许真的会……”
江颜话到一半就不敢再说下去了，难道真的像她猜测的，宁云河真的会完成他的野心，最终登上皇位？
“这些事都不是你能控制的，我们只需要静静看着就行了。”
烛夜挑起眉，顺手将最后一个糕点都放进了口中，入口即化的软糯感让他挺喜欢的。
吃完，他只是淡然地说了一句：“马上要变天了，你多加件衣服。”
说完就留下一脸懵懂的江颜，离开了这个地方。
几个月后。
果然，烛夜的话应验了。
这天江颜正在御花园里散步，凤巫就独自闯了过来，也不管光天化日的，不管这里是皇上的后宫，直接就走了过来。
江颜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凤巫说道：“江姑娘，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当着三月的面，他有些话也实在不太好说出口。
江颜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走到旁边，小声地和凤巫说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话音一落，她的眉头就狠狠皱起，看向项衍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疑：“什么意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问得急，隐约还透着几分质问的感觉。
什么叫做日后他有不测？到底怎么回事？
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太安稳了，以至于她都忘记，她只是居身在一个小小的后宫里，外面发生的什么事她一概不知！
这么一想，她更加怀疑，低声问道：“莫非是皇上有什么动静？我进宫之前时，你与王爷就关系匪浅，皇上性情多疑，又丝毫不顾情面，是不是他疑心你与王爷一同谋反……”
说到这里，江颜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
她立即抬眼看向项衍，只见项衍也正凝望着她，目光里的深意和肃冷让江颜的心一沉。
她没猜错……
准确的说，她应该是完全猜对了。
要说宁云河没有野心，她是打死也不信的，他那看似散漫的行为底下，却隐含着极大的野心。
从认识宁云河的那一刻起，江颜就十分明白这一点。
不然，宁云河不会因为她是天女而对她青眼有加，他用她，对她好，也是因为她能满足他的野心罢了。
这么浅显的一点，江颜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是多疑的宁瑾？
这些年来，宁瑾只怕对宁云河早有怀疑了，只是碍于手足之情，再加上，宁云河把一切都做得太过完满，让人觉得他对龙位毫无兴趣，宁瑾就算是想除之，也没有适当的理由。
可是……如今有了。
江颜想着，目光落在项衍身上。
若是真让他抓住了项衍和宁云河之间的不对劲，那么必然，二者之中要弃一个。
若是真到了这一步，被弃的那颗棋子，只能是项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