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缓缓降临。
云州城里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小娃娃们成群结伙的跑出来玩鞭炮，街巷里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按照江府的规矩，除夕夜里的团圆宴所有人都要到席。
在府里有些年头了的老仆人也会布置专门的席，算是慰劳他们一年到头在江府里的付出。
这天夜里，每个人都穿得喜气洋洋，笑逐颜开地一起过个热闹的年。
江颜带着三月来到厅堂内，迎面便撞上了正要出来的江沁月。
两人双目相对的时候都是一怔，紧接着，江沁月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她不自然地撇开视线，迈开步子匆匆离开了。
自从上次在秋园一别，江颜已经很久没见过江沁月了。
那天在秋园里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如同恍如隔世一般，江沁月自知之前的事情对不住江颜，现在看见她也觉得心中有愧。
江颜什么都没说，继续带着三月往里面走。
只见老祖宗坐在主位的软椅上，和周围人有说有笑，江易洲坐在一边，脸上也含着笑意。
“颜儿来了。”老祖宗目光一瞥，看到江颜走进来，柔和说道，“快过来，到这边来。”
江颜脸上扬起笑意，让三月帮着解开斗篷，顺势就坐到了老祖宗的身边：“奶奶今日看着格外精神。”
“你们一个个的就会说好听的话哄我。”老祖宗笑得无奈，摆了摆手说道，“老人家了，哪里还有什么精神。瞧着今天热闹，大伙儿开心开心罢了。”
“老人家哪里的话。”贾璐璐不赞成地看她一眼，“您还能活百多年呢！”
老祖宗没好气地看了贾璐璐一眼：“璐妹子就爱说浑话，要能再活上百多年，我岂不成老妖精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笑了。一众夫人都已入座，老祖宗也在江颜和江雪儿的搀扶下坐上了主位，一场欢欢乐乐的团圆宴开始了。
宴席刚开始时，江易洲起身在席间说了一会儿话，这是主人家必须要做的事儿，江易洲说的不多，大致意思也就是辞旧迎新的老话。
一番话说罢，大伙儿才算是正式开餐了。
这场团圆饭吃得热闹，江颜的心情也被这和乐融洽的气氛感染了，破天荒地多吃了些饭菜。
用过晚膳，二夫人站起来笑着说：“一会儿还请诸位移驾亭台水榭，我已遣人在那儿设好了座，烟花焰火一应俱全，今夜我们好好热闹热闹！”
于是一众人在老祖宗的领头之下，都开始往亭台水榭那边走去。
江颜借口身子乏累，向老祖宗请示了之后便径直要回西临苑，陈珂走在她旁边，也准备回白梅院了。
陈珂自然不会信江颜那一套身子疲倦的说辞，开口便问道：“你不去？”
“有点事，得出去一趟。”江颜回答。
陈珂没有多问，冷着脸点了点头，带着谷雨和夏至往另一条路去了。
回了西临苑，江颜坐在软榻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三月帮着给她倒了杯水，轻声问道：“一会儿王爷那里来人了，小姐还要去吗？”
江颜愣愣地盯着某处，明澈的眸底隐隐闪烁着光亮，她点了点头，说道：“要去的。”
三月轻柔地笑道：“那我就在家里等着小姐。”
没过多久门外就来了人，小厮笑着说道：“给江姑娘请安了，现在咱们出发吧？”
江颜认出来是上回驾马车的那位，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先去偏门等着。
三月放心不下，又拿过斗篷给江颜披上，细声嘱咐：“这几天冰雪要化了，冷得很，小姐要仔细别受了风寒。”
江颜“嗯”了一声，冲三月淡然一笑，迈开步子往偏门走去。
扶着江颜上马车时，小厮憨憨笑着：“王爷进宫里赴宴了，一会儿到了地方，姑娘大约要等上片刻，不过王爷心中记挂着姑娘，不过多久就会赶来的。”
经他这么一说，江颜才想起来，不仅是寻常人家，除夕夜的晚宴宫里也是要办的。
想罢她点了点头，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江颜掀开窗子的布帘看看外面，平时一入夜就清静的街巷，现在变得热闹繁华，鳞次栉比的店铺都清一色挂上了灯笼，火红火红的，看上去十分漂亮。
江颜就这样一路看过来，知道马车开着往城东那边去了，想着今晚宁云河是要在远栈桥上见她。
果然，马车在远栈桥的桥头停了下来，小厮的声音从轿厢外面传来：“江姑娘，地方已经到了，但是外头冷，您还是在里面坐会儿吧？”
江颜掀开帘子，动作缓慢地走了出来，她笑着说道：“坐在里面多无趣，我想去桥上看看。”
说着，她让小厮扶着下了马车，走出两步又转头对他说道：“你若是有事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不碍事。”
这个大好的节日，小厮也想和家人团圆，听到江颜这么说，连忙欢欢喜喜地“哎”了一声，转身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江颜出门的时候忘记带袖炉，一双手光裸裸的露在外面，很快就被冻得冰凉。
她交握在一起搓了搓，轻轻呼出一口气，左顾右盼到处看了看这附近的光景，找到了桥头，慢吞吞地迈步子往那边走去。
上次她来的时候，一双眼睛正好瞎了，都没有看到这附近的好光景。
这回撞上好时候了，除夕夜的远栈桥上来来往往许多行人，都在桥上看着两岸的光景。
不知道谁家早早的就放起了烟火，在桥上能看得清清楚楚，美丽的烟花绽放在黑沉的夜幕之中，璀璨动人，比月色星辉还更有一番滋味。
江颜走到桥上，和行人一起站着看了会儿烟火。等到放完没动静了，行人都纷纷抬步往两岸走，江颜仍然站着没动。
她定定地看着桥下流动的河水，在岸边火光的映照下，粼粼闪着波光。
那天，她约莫是站在这里的吧？江颜回忆着，挪动身子坐在了桥的石墩上，想起那天耳边响起的好听嗓音。
——承安寺一别，姑娘怎么眼瞎了？
想着那幸灾乐祸的语气，江颜的嘴角忍不住一勾，笑意柔和地看着缓缓流淌的生河。
她能想象当时，宁云河大约就站在她旁边，说不定还微微撑着木栏杆，毫不知耻地编着瞎话作弄她。
即便如此，想他也是风华灼灼，到哪里都是最能令人倾心的清贵模样。
江颜还记得他煞有其事地说完那个编造的典故之后，又老神在在地问她要工钱。
——第一回解签，第二回说故事，姑娘看看，这工钱应该怎么算？
那话里不容拒绝的语气，让她一个脑袋发热就答应了。
所以现在，江颜就顺理成章地进了王府，当做报答他又解签又讲故事的工钱。
想想都令人发笑。
江颜百无聊赖地想着，看了看天上隐约可见的星子，又四处张望了一下，心想宁云河来得这么迟，稍后要想个办法编排他一会儿才是。
然而江颜怎么都想不到的是，她没有如愿等到宁云河，只等来了架在她脖颈上的刀子。
这时候，江颜在石墩上坐得久了，双腿坐得有些发麻。
她正想站起身来走动一会儿，没想到却突然有人出现在她身后，冰凉的手虚虚放在她的后脖颈上。
江颜心中预感不好，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那人低哑着嗓音，阴森森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江姑娘可别乱动，若是我的手不小心使错了力道，你的脖子就要错位了。”
后脖颈上的手如同一条伏在她身上的蛇，冰冷又粘腻，江颜心里发麻，问道：“……你是谁？”
“如果江姑娘好好配合，我将会是您的朋友。”那人笑了一声。
江颜的心又稍稍放下一些，起码她知道对方不是专程来索她命的。既然对方愿意商量，她自然就有余地。
“你想要做什么？”江颜的背脊挺得僵直，问道。
那人片刻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他粗嘎的笑声，然后开口说道：“神机妙算如江姑娘，也有算不到的时候。”
江颜的眼皮一颤，心里的震惊溢于言表，她皱起眉头，说道：“什么神机妙算？”
“你此刻心里一定正疑惑我是怎么知道的吧？江姑娘聪慧过人，不如猜上一猜？”卞沙冷笑，问道。
江颜迟疑了片刻，试探开口：“云定王？”
卞沙的笑声更大了，他一边点头一边说道：“云定王说你是天命之女，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满脑子的思绪飞转起来，江颜根本没心思听他说的什么。
他们是怎么从宁云河那儿知道的？莫非他们安插了细作在宁云河身边？会是谁？宁云河知道吗？现在有没有抓住那个细作？
想到宁云河迟迟没从宫里过来，江颜的心更是一沉，他会不会有事？
江颜的唇瓣紧抿，眉头一皱，猛地将这个猜测推翻。不会的，宁云河的身边高手如云，整个骁风骑加上殷十三都护着他，谁还能对他如何？
江颜久久没有说话，卞沙似乎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嘴角一勾，慢悠悠地说道：“江姑娘还在等云定王？别费劲了。”
江颜的眼神一冷，咬了咬牙，开口问道：“你们敢动云定王？”
在除夕夜光明正大地敢对云定王怎么样，江颜料到延武侯没有这个胆子，毕竟云定王是一方亲王，是皇帝的血缘兄弟。
果不其然，卞沙回答：“我们只不过派了人在路上拦着他，江姑娘不必紧张。”
说罢他又恶劣地笑了起来：“眼下……姑娘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