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怎么会……”延武侯的目光看向桥下,面色灰败。
他知道自己逃不过今晚,却仍不死心,他收回视线,暗暗暼着离他不太远的宁云河,手悄悄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他猛地抽出佩剑,众人都以为他要以死相拼,却没想到他手腕一翻,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一枚利刃,直直冲向宁云河!
殷十三眼疾手快,立刻把手里的剑送出去,在半空中将那飞刃截了下来!
延武侯不死心,还要拿剑向宁云河刺去,势头凶猛,宁云河提剑硬生生地挡了他这一下,将延武侯逼得推开。
殷十三吼了一声:“找死!”
随后一掌拍向延武侯,直接将他打翻在地!
这一掌用了不小的力道,震得延武侯猛吐一口鲜血倒在地上,他狰狞地抽了抽嘴角,阴狠的目光紧紧盯着宁云河,半晌,他咬牙艰难地开口:“宁云河……”
话还没说完,便又吐了一口血,闭上眼睛瞬间晕厥了过去。
一场叛乱渐渐平息,骑兵里的将士在清点这场混乱中的折损,宁云河派人去处理河对岸那边的伤亡人数。
“把延武侯关押回去,皇上会亲自处理。”宁云河淡然看了一眼昏在地上的延武侯,从容说道。
有人领了命,将延武侯带回去关押。殷十三站在宁云河的边上,他受了一点小伤,好在也不是特别重。
一场闹剧缓缓落了幕,该散的散,该醒的醒。
江颜面无表情地站在桥上,到最后她眼看着宁云河把一众士兵都调遣回去,除夕夜的喧嚣瞬间回归了平静,远栈桥头只剩下他和殷十三等骁风骑的心腹。
骤然,天空中爆起烟花绽放的声音,江颜顺着声音看过去。
焰火漂亮华丽,在夜幕里瞬间绽开,又立刻湮灭。
江颜静静看着烟花,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明透澈,她方才站在桥上想了许久,她想,现在是时候和宁云河做个了断了。
想罢,她又收回视线,余光一瞥,看到了脚边的匕首——这是之前卞沙架在她脖子上,被殷十三打落下来的那一把。
江颜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犹豫了片刻还是弯下腰身把匕首给捡了起来。
转而,她看向桥头上站着不动的宁云河。
宁云河一袭皎白如月华的缎袍,长身挺立,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眼神里含着复杂的情绪。
江颜迈开步子往他跟前走去,一步一步,步伐缓慢而从容。
她走到宁云河面前站定,脚步停住,明眸里蕴着清浅的笑,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熟悉的俊颜,温声说道:“王爷谋略过人,江颜自愧不如。”
“阿颜。”宁云河的语气里隐含无奈的叹息。
这样听起来,倒像是她在胡闹了。
江颜不语,她轻轻挑了一下眉尖,手里的匕首骤然提起,锐利的刀尖直直对准了宁云河。
“江姑娘,你要做什么!”殷十三急切一喊,忍不住朝江颜迈出一步。
宁云河抬手制止了殷十三的动作,凝视着江颜的眼神里渗出笑意,他语气柔和:“若是挨一刀能让你解恨,你便刺过来吧。”
“江姑娘,王爷于你有知遇之恩,素日又待你不薄,纵然你心里生气,也不能冲动行事啊!”殷十三生怕她真的伤害王爷,在一旁焦急地劝道。
江颜静静听完殷十三的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宁云河,下一刻,她骤然就笑了。
她的笑声破碎,颤着从喉间发出来,听上去更像无助的呜咽。
明澈的眼底染上一层无奈,她深深看着宁云河,只觉得全身就像坠入了冰窟里,如同溺进了冷水中,刺骨的寒意扎进心肺,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王爷的恩,江颜自然不敢忘。”她缓缓这样说着,声音发着颤。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对着宁云河的刀尖瞬间打了个转,江颜握着刀柄,转而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左肩,眼睛眨都不眨,狠狠地朝上面刺了进去!
“江颜!”宁云河的脸色一变,原先平静如水的神情就像被生生地撕裂开,他急切地唤了一声,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
江颜的反应很快,她往后退了一步,不让宁云河碰到自己,看向宁云河时,眉眼间的冷漠和决然显而易见。
“这样……能还王爷的恩了吗?”
左肩处素白的衣料渐渐被流出的鲜血给染红,如火的血红缓缓晕开,仿佛在她的肩上开出了一朵绝艳的花。
江颜疼得呼吸都发颤,她无力地松开匕首,“叮”的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江颜倔强地握紧,因为太疼了,她眼眸里涌上一层水雾,眼前宁云河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江颜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寒凉的空气,又后退了一步,声音极轻:“王爷,有些事情……要趁着机会说清楚。”
“若说我心中毫无芥蒂,那必然是骗人的,”她垂眸看着地面,说罢喘了两口气,只觉得说话都很艰涩,“但王爷以大局为重,自然没错。只是江颜愚笨,日后王爷若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直接说清楚便是。”
宁云河复杂地看着江颜,目光沉痛:“你恨我?”
江颜又笑了,她笑得很小声,肩上不断传来尖锐的疼痛,疼得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谨慎卑微如她,早就学会不去奢望什么,但今晚她坐在桥上时,心中却暗暗期待了许久。
除夕夜的烟花和灯火能和心悦的人一起看,是这一年来让她最高兴的事。
她想,等宁云河来了,她鼓起勇气尝试一回。
她要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
可最后,她只能说:“我不恨。”
江颜没有再看宁云河一眼,她缓缓转过身,长长呼出一口气,动作艰涩地一步一步上桥往东岸走去。
她抬眼,看了看黑得没有一颗星的夜幕,不由在心里觉得有些惋惜。
锦香园的那次,宁云河的淡笑让人移不开眼,他不羁而风流,问她:
花开堪折直须折,江颜姑娘,你可愿意做我的芙蓉花?
在王府里,他安然坐在月下,冬樱花纷飞飘落,他柔和的目光与她极近地对视着,然后他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冬樱花。
江颜想说,她是愿意的。
只是宁云河亲口许了她希望,又亲手杀死了它。
这样也好,到最后谁也没耽误谁。她利用宁云河的名声,宁云河利用她的能力,他们泾渭分明,再也没有感情纠缠。
江颜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化在空中,瞬间就不见踪影。
梦该醒了。
她走下远栈桥,面前是延武侯带来的骑兵,都尽数牺牲在了这里。
她暼了一眼,淡然地迈开步子穿过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步履踉跄地往街巷里走去。
这个除夕夜,她确实过得很难忘。
*
僻静的街巷里,一个身上带血的女子颓然坐在地上,轻轻喘着气。
她穿着素白底绣红茶花的袄裙,一张小脸苍白如纸,此刻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尽管地上凉,尽管肩上还有伤口,她也全然没有去理会。
月色渐浓了,透过空隙照在她身上,朦胧的感觉让江颜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左肩上的伤隐隐传来痛感,稍微动一动都痛得她轻轻皱眉。江颜抬眼看了看天空,此刻冷静下来以后,她有些后悔拿刀子戳自己了。
本来自己也没什么错,还被宁云河算计,被卞沙挟持,受了许多惊吓。
这些也就算了,最后她还要自己折磨自己,本来身上好好的也没什么伤,非要给自己刺个血口子出来。
这不是欠的吗?
江颜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只感觉身上的温热在一点一点地消散,四肢已经冷得毫无知觉了。
自己作的也就算了,更难过的是,远栈桥的桥东她从没来过,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此刻窝在这个狭窄的小巷子里,江颜想,自己今天大概要交代在这儿了。
想着,她又叹了一口气,身子瘫软着从墙上滑下来,直接侧身躺倒在了地上。
江颜又困又累,偏偏肩上的伤口还痛得让她合不了眼。
她愣愣地睁着眼睛,盯着前方一直铺过去的青石板路,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隐约中,她似乎听见了脚步声。
江颜皱了皱眉,努力使自己打起精神来,目光聚焦向前看去,果真在眼前看到了一双黑缎短靴。
江颜顺着这双靴子一路向上看去,紧接着,她看到了这个站在她面前,正静静注视着她的人。
那人身着一袭墨黑的长袍,依稀看到缎袍的衣边还绣上了磅礴大气的金丝云纹,如瀑青丝只是简单地束了个髻,看上去显得十分不羁。
他的身影散发着深沉的孤寂。
那不是片刻的寂寥,而是用浓墨重彩所染上的孤独,如同他身上的墨色,如同那黑沉的永夜。
江颜对上了他的眼神,她从没见过那么特别的一双眸子。
深邃的眼眸就像沉沉夜空,仿佛漫天星辰都容纳在他墨黑的眼眸里。然而,正是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眸里,却沉淀着厚重的沧桑,没有一丝温度。
江颜小声开口:“这位公子……”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人只是默默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绕过她继续走!
江颜躺在地上,怔怔地听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顿时,她心里突然莫名升起一阵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