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这里，程学而心里是极度后悔的。
“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你今天代课的班里有一个哑巴，被其他孩子排挤很严重，肯定不好搞。”
一个中年女老师苦口婆心的跟程学而说道，话语跟表情却无一不透露着对那不会说话的孩子的鄙夷与厌恶。
程学而本想在编辑的薪水下来前再找点日结的代课工作，好应付这个月已经拖欠几天的房租。
不想早早到达幼儿园，迎接她的不是可爱的孩子们，而是几个脸上写满八卦的中年女老师，她们几个把程学而拉进茶水间便开始干她们的正事—讲八卦。
程学而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一向不会应付这种场合，她连正常社交都不想做，何况这种她完全看不出用处的讨论。
程学而看着方才说话那个女老师，掏出自己这么多年来练习的官方“程式假笑”应对：“没事，在我眼里每个孩子都一般可爱呢！”
“话可不是这么说……我是真的不懂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哑巴送进正常学校。耽误同学学习不在话下、老师得花额外时间精力去教他。送他去残障儿童学校不就行了吗？”
另一个女老师第一时间开口，话语里对那个孩子的讨厌比刚才那位更明显。
程学而实在接受不了她们的嘴脸，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特长跟弱点，为什么就凭不说话便否定他其他一切的努力呢！
“小猪老师啊、你不用管那个异类，好好带着别的孩子上课就行，反正我们平常也这么做。”女老师笑着轻拍程学而的肩膀，像是同情她要面对那个哑巴一般。
程学而的假笑却被她拍裂了，露出面具下面早已气得像熟透的虾子一样通红的脸蛋，厉声质问：“你们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学生吗？”
“你反应那么大干嘛？区区一个代课老师也那么大脾气，我们的学生与你何干？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哑巴，好好残障学校不去、待在这里霸占其他孩子的教育资源，我们只是做该做的事！”
女老师一双眼瞪得可大了，眼角的鱼尾纹显得分外明显，刚才还温柔无比的她此时却唾沫横飞的指骂着程学而，咽了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尖酸刻薄的道：
“你有本事便让他跟孩子们融洽相处！不止我们不喜欢他、孩子们自己也有思考，他们也很排斥那个哑巴！”
程学而双手抱在胸前，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们，淡淡开口道：“不用你说我也会。”
程学而是很胆小怕事，但却仅限于自己的事情上。对于别人、尤其是小孩子的事情上，她可以一百八十度转变自己的态度，毫不畏惧的呛回去。
“切、这么大的口气，还不是一个代课老师、连正式老师都不是。”
“那可不是嘛、你要是做得到我给你磕头怎么样？”
面对她们，程学而选择翻个白眼、随即离开茶水间。
程学而教的是向日葵班。
踏进教室，孩子们的确像朵朵太阳花一般可爱活泼。
和煦的阳光透进窗户，孩子都在嬉闹着，脸上的笑容是如此耀眼。
可程学而却在日光没有照到的角落里看见一个斯文的男孩，自己一个静静的低头抱着本子，小手执笔在上面画着，虽然没看见他的脸，但周身的气质就如一株含羞草一般。
程学而站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后开始点名，每个孩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后都大声的回应着，程学而低着头看点名簿便可以顺利进行。
“江夏晨同学”
这是最后一个同学，叫了两声，却听不到应答。
程学而抬眸扫视教室，只见一只肉嘟嘟的小手举在半空中，循着手臂视线往下，发现小手的主人有着婴儿肥的小脸，一双黑眼睛眨巴眨对她笑着，就像——
团子？！
难道说……早上那群人说的是团子吗？程学而联想到团子平常是怎么被对待，心里一块石头咯噔着。
见小猪老师一直不说话，孩子们便开始起哄：
“小猪老师、江夏晨是哑巴！“
其他孩子附和着，其中还夹杂着讥笑的声音。
“咳咳！”程学而看不下去，却也知道直接正面跟孩子解释，他们肯定不会听、也听不懂，只能这么发出点声音示意让他们安静。
果不其然，教室恢复了宁静。
程学而沉思片刻，眼睛蓦地一亮。
她转身拿起粉笔刷刷的画着，片刻以后三只小猪的漫画便出现在黑板上。
“同学们、我们今天的作业是画画，要画出一个故事哟！”
画完，程学而转过身来笑着对孩子们说。
只见看着黑板上三只小猪，孩子们每个嘴巴都不自觉的张大了，目光被老师画得神似的小猪吸引。
布置作业后，程学而便巡着教室走了一圈，时而给孩子们的故事提意见，走过团子身边时，她却被惊讶到了。
那是有关仙子的故事，稚嫩的几笔下去，一个个可爱的仙女便跃然纸上。
程学而本想过来安慰他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却被吞了回去，她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团子软软的头发，冲他笑了笑。
团子回了程学而一个大大的笑容，执起她的手，用手指轻轻在她手心写上了谢谢二字。
团子的笑容与小手比太阳还要温暖，程学而一整天的不快与郁结顿时一扫而空。
见孩子们都画的差不多，程学而把画纸挂在教室四侧墙壁上，孩子们雀跃的起身观看朋友的故事。
每幅画前面都站着一两个孩子，只有团子那幅孤零零的待在墙上，一个看它的孩子都没有。
程学而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停顿一下后开口：
“哇！这个画好好看呐！故事也不错哦！”
程学而故意没有提及团子的名字，赞赏也只停留在画画的层面，让孩子不会觉得老师是偏爱他才这么说。
果然，说完后一群孩子蜂拥到了团子的画前面。
“哇！这个仙子还可爱呀！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江夏晨是那么厉害的！“
“江夏晨你好会画画哦！教我可以吗？”
团子不知道何时已被同学带到他们之间，他脸上首次露出了人间的烟火气，耐心的拿着便签本跟同学沟通着。
此时的向日葵班已经没有分裂、没有哑巴，有的只是一群玩得很开心的太阳花，与其中一株画画特别好、让大家很喜欢的含羞草。
半响，钟声响了，程学而不舍的打断这个如此美好的景象，温柔说道：“好了，下课咯！老师带你们出去找家长。“
校门前，早上的女老师正在那里，面上是陪着孩子等家长，实则等着看笑话，程学而不以为意，站到她们身边，笑着跟孩子挨个道别。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讽刺道：“小猪老师、这头怕是没法磕了。你班的哑巴总不会突然学会说话吧？”
程学而保持亲切的笑容，以她们几个才听到的声音说：“抱歉，我班没有哑巴。”
几个老师不约而同的露出困惑的神色，却觉得是程学而最后的人挣扎，便一笑置之。
团子被同学围着，现在才慢慢走到校门。
看到此番景象，几人的笑容属实挂不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小哑巴怎么跟同学混那么好了？几个老师交换了眼神，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目光最后落在程学而身上，只见她依旧和蔼的笑着，她们看她时忍不住带了几分探究，似乎想从她的笑脸下看出什么端倪，却无果。
她们终于明白程学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江夏晨依旧不说话，但他在便签本上写字与同学沟通，却没有一丝违和，就像他本该这样一般。
“刚才…老师你说什么来着？磕头？”
程学而的笑容化为利刃，刺向那位老师，她继续开口道：
“孩子是最纯洁无暇的璞玉，照理说没有经过知识灌输很多词汇都不会的……你说、他们又怎么会以那种词形容夏晨同学呢？怕不是……有心之人教唆吧。”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给了她们一记眼刀。
她一脸惶恐，结结巴巴的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嘴唇有些发白，眼神定定的看着程学而。
程学而戏谑地笑了，摇摇头迈步上前与离开的孩子招手。
一直站在附近的江习之凭对话大概了解发生了什么，再看到石化在原地的女教师们，心里已经有个结论。
江习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程学而，更没想过会看到她的另一面。他对这女孩兴趣越来越大了，她、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呢？
江习之虽然很想跟女孩搭话，却并没有让她为难，规矩的接走了团子回到车上。手指飞快地在键盘游走，编辑了一个讯息发出去。
孩子都离开后，程学而赶紧拿了工资收好东西准备离开，她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多看她们一眼都觉得恶心！
手机传来消息，是夜狼：
“小猪老师，刚才在校门看见你，夏晨说今天你帮了他许多，我现在与夏晨在车里，不知你是否赏面与我和夏晨吃个便饭？”
程学而脸上一热，连忙拿起包包走出学校，本想婉拒他直接回家，许是一天下来脑袋不太清醒，她却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后门。
到了后门，一辆黑色的轿车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