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后的时区,第一章
癫三弗2024-07-29 11:1010,200

  

  26岁的陆天阳坐在电脑桌前,双手轻轻敲打着键盘。屏幕上的字迹逐渐显现,童年时的痛苦记忆和出国时的辉煌成就,交织成一幅复杂的画卷。

  她的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过去的种种仿佛一场难以清晰界定的梦。那些不堪入目的童年片段,那些在上海雾霾中艰难成长的岁月,仿佛都在时间的长河中被冲刷得模糊不清。

  如今的她却好像一无是处,每天躺在家里,找不到人生的意义。那些曾经的奋斗与辉煌,现在看来不过是梦中的一抹微光,难以触及,也难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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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6月,上海

  黄浦江畔,雾霾笼罩着林立的高楼。一辆破旧的救护车在拥挤的街道上艰难前行,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车内,李梅紧咬着嘴唇,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她的腹部高高隆起,比正常孕妇要大得多。她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快点...求求你们快点...”

  随车护士皱着眉头看了看李梅的情况,低声对司机说:“情况不太好,这孩子可能太大了。”

  李梅闭上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她想起丈夫陆建国,他此刻或许正在麻将桌上,全然不知自己正在经历的痛苦。这个意外的孩子,成了压垮他们脆弱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医院里,李梅被迅速推进了手术室。刺眼的无影灯下,医生的声音显得异常冰冷:“必须剖腹产,自然分娩有生命危险。”

  麻醉开始起效,李梅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她听到医生们焦急的交谈:

  “出血量太大了!”

  “这孩子至少有4公斤重,卡住了!”

  “准备急救设备,随时可能大出血!”

  陆天阳的啼哭声像是一把利刃,划破了病房里沉重的氛围。李梅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的脸上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是个女孩,8斤2两。”护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在这个重男轻女的社会里,大家都期待着男孩的降生。

  李梅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护士抱着一个裹在粉色毛巾里的大婴儿走近。她勉强伸出手,轻轻触碰着女儿的脸颊。“天阳...陆天阳...”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喜悦。

  几个小时后,陆建国推开病房的门。他浑身酒气,眼神闪烁,显然刚从麻将桌上赶来。

  “你总算来了。”李梅的声音里充满疲惫和失望。

  陆建国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场景。“我...我刚知道消息...”他结结巴巴地说。

  李梅没有理会丈夫的借口,只是淡淡地说:“是个女儿。”

  陆建国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婴儿,又很快移开视线。“她...她很大啊。”他干巴巴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父亲应有的喜悦。

  李梅闭上眼睛,心里涌起一阵绝望。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的降生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可能成为她们家庭的负担。

  窗外,雾霾越发浓重,遮蔽了上海的天际线。远处,浦东新区的高楼大厦若隐若现,象征着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然而此刻,在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李梅感受不到任何希望。

  “你打算怎么照顾孩子?”陆建国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我们家现在的条件...”

  李梅猛地睁开眼睛,怒视着丈夫:“你还有脸问我?这个家不是你也要负责的吗?”

  陆建国被妻子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我只是问问...”他支支吾吾地说。

  就在这时,婴儿陆天阳突然大哭起来,仿佛感受到了父母之间的紧张氛围。李梅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女儿,但她太虚弱了,动作显得笨拙而无力。

  陆建国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他想要帮忙,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他只是尴尬地说:“要不...我去叫护士?”

  李梅无力地点点头,看着丈夫逃也似的离开病房。她低头看着怀中哭泣的女儿,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对不起,天阳...”她轻声说,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

  窗外,雾霾越发浓重,遮蔽了上海的天际线。病房里消毒水味混合着新生儿的啼哭声,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艰难岁月。

  李梅看着熟睡中的天阳,心里充满了矛盾。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给这个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这个孩子。但现在,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她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丈夫,心里涌起一阵苦涩。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她的人生将永远改变,而这改变很可能不是朝着好的方向。

  雨滴拍打着窗户,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嘲笑。在这个充满希望与机遇的城市里,李梅和陆建国的小家庭,却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永远无法追上时代步伐的滞后时区。

  随着陆天阳的出生,李梅和陆建国的婚姻生活愈发紧张。小小的出租屋里,常常充斥着争吵声。

  “我说了多少遍,要把奶粉钱先存起来!”李梅冲着正在看报纸的陆建国喊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怨恨。

  陆建国头也不抬:“我工资都上交了,还要怎样?”他的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上交?上交到麻将桌上去了吧!”李梅气得浑身发抖,抱起熟睡中的天阳,“我带娘家住几天,你把孩子送到爷爷奶奶家吧。”

  陆建国这才放下报纸,神情复杂地看着妻子和女儿。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李梅离家的日子里,陆天阳被送到了爷爷奶奶家。狭小的老房子里,充斥着陈旧的气味。

  “乖,奶奶抱。”陆奶奶接过小天阳,眼里满是疼爱。但她很快皱起眉头:“怎么又尿湿了?这孩子,一点都不听话。”

  三岁的陆天阳低着头,不敢作声。她偷偷瞄了眼墙上的钟,心想:妈妈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呢?

  与此同时,上海的变化日新月异。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浦东新区的开发如火如荼。但这些变化似乎与陆家毫无关系。陆建国的工厂也感受到了改革开放的冲击。

  “老陆,你看看,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么落后的机器?”厂长指着生产线说道,语气里充满了不满。

  陆建国擦了擦额头的汗:“厂长,我们确实该更新设备了。但是资金...”

  “没有资金就想办法!现在是拼技术的时代,不进步就得被淘汰!”厂长的话像一把刀,刺痛了陆建国的自尊。

  回到家,陆建国看着正在做作业的五岁的天阳,突然说道:“天阳,将来有出息了,才能挣大钱。”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绝望。

  小天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专注地写着她的拼音作业。她太小了,还不明白父亲话语中的无奈。

  李梅从厨房探出头来:“你少给孩子灌输这些。钱哪有那么好挣的?”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你懂什么!”陆建国提高了声音,“再这样下去,我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快开门!你们家的水管爆了,楼下都漏水了!”是邻居焦急的声音。

  陆建国慌忙开门,发现客厅地板上已经积了一层水。破旧的家具浸泡在水中,显得更加可怜。

  “天哪!”李梅惊呼一声,赶紧抱起天阳,“快去楼下道歉,我来收拾。”

  看着狼藉的家,李梅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她轻轻抚摸着天阳的头发,喃喃自语:“对不起,宝贝。”

  小天阳懵懂地看着妈妈,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眼里总是带着悲伤。她只知道,每次看到妈妈这样,自己的心里就会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

  这一夜,陆天阳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站在一座高塔顶端,远处是陌生的城市和听不懂的语言。当她想要呼喊父母时,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消失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触摸到冰冷的空气。

  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还躺在那个狭小的卧室里。窗外,上海的天际线在晨曦中若隐若现,高楼大厦的影子仿佛巨人,俯视着这个弱小无助的家庭。

  陆天阳蜷缩在被窝里,听着父母又一次低声的争吵。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改变些什么。

  她最早的记忆,是在爷爷奶奶家那个狭小但温馨的房间里。由于父母工作忙碌,她从小就被送到爷爷奶奶家照看。这个只有30多平的小房子,成了她童年时期最熟悉的地方。

  奶奶是个看似严厉实则心软的人。每天早上,她都会准时在六点叫醒陆天阳。

  “天阳,起床了!”奶奶的声音总是很响亮,“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陆天阳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奶奶会迅速地帮她穿好衣服,梳好头发,然后塞给她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和一杯温牛奶。

  “快吃,吃完我送你去托儿所。”奶奶催促道,同时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房间。

  陆天阳记得,每次走在去托儿所的路上,奶奶都会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有时候太紧了,甚至会让她感到有些疼。

  “奶奶,你抓得太紧了。”有一次,陆天阳小声抱怨。

  奶奶立刻松开了一些,但很快又紧张地握紧:“这路上车子多,要是松手了你跑丢了怎么办?”

  到了托儿所门口,奶奶总会蹲下来,仔细地整理陆天阳的衣领和头发:“记住,要听老师的话。不许和别的小朋友打闹,知道吗?”

  陆天阳点点头,看着奶奶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既有些依依不舍,又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托儿所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但也充满了未知和恐惧。陆天阳还清楚地记得,进托儿所的第一天,她哭了好久。是因为难过吗?她也不知道。看着满地散落的积木,悲伤来得措不及防。

  关于托儿所的记忆很模糊,但有一个画面却异常清晰:一个正方体的盒子,上面有鞋带模型。那第一个系起来的蝴蝶结并未告诉她,她的童年是灰色的,充满了屎臭味的。

  尽管如此,陆天阳还是找到了一些乐趣。她最喜欢的是做游戏的时间。她常常和小伙伴们一起搭积木、玩过家家。有一次,她和好朋友小明一起搭了一座特别高的城堡,还因此受到了老师的表扬。

  “天阳真厉害!”老师笑着说,“以后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建筑师呢。”

  这句话让陆天阳记了很久,也成为了她童年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

  但托儿所的生活并非总是那么愉快。有时候,当陆天阳不小心把饭粒洒在衣服上,或者在游戏时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她就会害怕得要命。因为她知道,回家后奶奶一定会严厉地批评她。

  “你看看你,衣服弄得这么脏!像什么样子!”奶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邋遢!”

  这样的话,陆天阳已经听过无数次了。每次听到,她都会低下头,默默地流泪。

  然而,就在陆天阳以为奶奶会继续数落她的时候,奶奶却常常话锋一转。

  “好了好了,别哭了。”奶奶会叹口气,然后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奶奶帮你洗干净,下次要注意啊。”

  这种时候,陆天阳总会感到既委屈又温暖。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的态度会变化得这么快,但她知道,奶奶是爱她的,只是表达的方式有些特别。

  奶奶的控制欲在很多细节中都有体现。比如,她坚持要给陆天阳剪很短的“西瓜头”,因为“这样好打理”。尽管陆天阳多次表示想留长发,奶奶都坚决不同意。

  “长头发多麻烦,而且容易生虱子。”奶奶总是这么说,”女孩子,清爽点才会惹人喜欢知道不?你要乖巧懂事,做个好姑娘!“

  又比如,奶奶从不允许陆天阳吃任何零食。即使是过年过节,其他小朋友都在吃糖果巧克力的时候,奶奶也只会给她一个苹果或是几颗花生。

  “那些东西都是添加剂,吃了对身体不好。”这是奶奶的另一句口头禅。

  奶奶还有一些奇怪的行为,让陆天阳感到困惑和不安。她清楚地记得,奶奶总是把手从后面伸到她的衣服里。那些话语,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个动作,还记得自己生气地问奶奶在干什么。奇怪的是,奶奶却还觉得她在撒娇,还在笑。

  这件事,陆天阳记了将近20年。虽然除了这一点,奶奶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好,但这个举动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尽管如此,陆天阳还是能感受到奶奶的爱。每当夏天,奶奶总会用发黄的芭蕉叶给她扇风。冬天的时候,奶奶会变着花样给她织毛衣。虽然那些毛衣常常又厚又扎,但陆天阳知道,那是奶奶的心意。

  有一次,陆天阳在托儿所里不小心摔倒,擦破了膝盖。当奶奶来接她时,看到她红肿的膝盖,立刻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谁推你了吗?”奶奶急切地问。

  “没有,我自己不小心摔的。”陆天阳小声说。

  奶奶长舒一口气,然后蹲下来仔细查看她的伤口。“没事没事,回家奶奶给你擦药。”

  那天晚上,奶奶轻轻地帮她擦药,动作出奇地温柔。陆天阳躺在床上,看着奶奶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奶奶,”她轻声叫道,“我爱你。”

  奶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傻丫头,睡觉吧。”

  奶奶也有温柔的一面。每天早上,她都会准备一碗牛奶和一个鸡蛋。虽然现在的陆天阳已经乳糖不耐,吃不了鲜奶了,但那时候每天送上门的玻璃瓶装的光明鲜牛奶,她还是记得很清楚。

  关于爷爷,陆天阳也有一些深刻的记忆。有一次,她被爷爷打了,原因是她睡觉不盖被子,总把腿伸出来觉得好玩。现在长大了,她终于明白了爷爷打她的原因。在她看来,爷爷可能是家里唯一正直的人。他曾是个军人。他给陆天阳的父亲起名时还特意带了个“国”字,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刚毅坚强的男人。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父亲辜负了爷爷的期望。在陆天阳看来,父亲不过是个懦弱的男人。

  虽然爷爷奶奶的家离父母家只有10分钟的路程,但奇怪的是,陆天阳在父母家过夜的机会却少得可怜。印象里,母亲总是不愿意带她回家过夜,具体的借口她已经记不清了。现在回想起来,她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那时候,父母家里是两室一厅,大约50多平米。只有主卧和一间活动房,并没有属于陆天阳的房间。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父母终于给她隔出了一个小房间,还有了一张床。

  偶尔,爷爷奶奶会来家里吃火锅。那时候父亲没有工作,整天在家里做做饭。夏天的时候,他们还会一起准备凉面。这些温馨的时刻,在陆天阳的记忆里却显得格外珍贵。

  过春节的时候,陆天阳总会听到母亲问父亲:“今天要不要开夜车?”只记得父亲会面露难色,说:“小孩还在,瞎说什么。”那时候的她不懂,还以为父母要通宵准备饭菜,还天真地问他们要不要帮忙。在那些夜里,她常常会被隔壁传来的女人的叫声惊醒,又模模糊糊地睡去,以为是母亲做噩梦了。

  还有一段春节的回忆让陆天阳记忆犹新。那时候家里的亲戚关系还没有那么单薄,春节时会走亲访友。有一个亲戚哥哥有一个NDS游戏机,陆天阳看着他玩马里奥赛车,嫉妒得不行。还有电视里不停播放的拓麻歌子的广告,她真的很想要。每次问哥哥借的时候,哥哥总是凶巴巴的嘲笑她又穷又没钱,还没见过世面。

  现在,她长大了这些东西她都有了,无论是什么版本,什么样子,都给自己补偿上了,可是却很久都没碰过了。童年的渴望实现了,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兴奋和快乐。

  幼儿园的生活也给陆天阳留下了一些难以磨灭的记忆。可能是过于早熟,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不懂事。那时候,幼儿园的男女厕所是在一起的,男女之间也没有想那么多。也可能是出于好奇。

  午睡的时候,身边睡着男生,她会任由他的手伸到自己的被子里,伸到衣服里。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觉得好玩。现在回想起来,原因和起因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种奇怪的感觉。

  幼儿园里还发生过一些事情,深深地刻在了陆天阳的记忆里。有一天,她最喜欢的灰色兔子玩偶,那个她每天都带在身边的玩偶,突然不见了。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这件事她到现在都记得,那种失去心爱之物的痛苦感觉,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仍然清晰如昨。

  还有一次,她和同班的另一个女生同时喜欢上了一个男生。那天,那个男生带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立方体,里面是一个3D的白色动物模型。她和那个女生偷偷借来了那个玻璃立方体,结果不小心砸坏了一个角。她们吓得赶紧把它放了回去,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愧疚。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在陆天阳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它们塑造了她的性格,影响了她看待世界的方式。

  在那个年纪,父母从未带她出去玩过。唯一的娱乐,就是奶奶偶尔带她去家乐福的儿童区蹦床。但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快乐,也是有限制的。奶奶不允许她吃任何饮料和零食,说都是添加剂,有毒。

  奶奶还经常讲一些吓人的故事。她说她去打麻将的时候,听别人说过,有个女孩吃了陌生人给的糖,后来晕过去被卖了。这些故事让陆天阳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和不信任。

  就这样,在爷爷奶奶的严格管教下,在父母的忽视中,在幼儿园和托儿所复杂的环境里,陆天阳度过了她的幼年时光。这段经历深深地影响了她的性格和世界观,为她以后的人生埋下了种种隐患。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1990年代末的上海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浦东新区的开发如火如荼,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彻底改变了这座城市的天际线。

  陆天阳的父亲陆建国常常站在他们位于浦西的旧公寓阳台上,望着黄浦江对岸日新月异的变化,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看看人家,楼盖得多快啊。”他喃喃自语,语气中既有羡慕,又有一丝不甘。

  与蓬勃发展的浦东相比,陆家所在的老城区显得格外衰败。狭窄的弄堂里,晾晒的衣服在风中飘荡,墙皮剥落的老房子里不时传出邻居们的争吵声。这里仿佛被时代的洪流遗忘了一般,与不远处的繁华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梅站在厨房里,正在为一家三口准备晚餐。她透过油腻的玻璃窗,看着丈夫孤零零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她知道,陆建国的工厂正面临着被淘汰的危险。那些老旧的机器设备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而工厂却没有足够的资金进行升级改造。

  “建国,你去问问厂长,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保住你的工作?”李梅一边切着菜,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建国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问什么问?你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做事吗?别整天唠叨!”

  李梅低下头,不再说话。她知道,丈夫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无能为力,而这种无力感正在一点点侵蚀着他们的婚姻。

  七岁的陆天阳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那是她好不容易从父亲那里要来的学费。明天就要交了,可是她却不敢告诉父母,这笔钱其实还远远不够。

  窗外,霓虹灯逐渐亮起,为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绚丽的外衣。然而,在这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像陆家这样的普通家庭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挑战。

  经济的快速发展带来了机遇,也带来了新的社会矛盾。贫富差距日益扩大,教育资源分配不均,医疗费用节节攀升......这些问题像一把把无形的利剑,悬在普通市民的头顶。

  某个周末的早晨,陆天阳跟着父母来到了一家新开的大型超市。明亮的灯光,琳琅满目的商品,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都让小天阳感到新奇而兴奋。

  “妈妈,我可以买这个吗?”天阳指着货架上一个精美的玩具,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李梅看了看价格标签,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天阳,这个太贵了。我们还是买些必需品吧。”

  陆天阳失落地低下头,但很快又被其他新奇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然而,她没有注意到父母交换的那个无奈的眼神。

  结账时,陆建国掏出一张信用卡。这是他们最近才办理的,为的是应对越来越高的生活开支。但他们都知道,这种靠透支来维持生活的方式并不是长久之计。

  走出超市,陆家三口挤上了拥挤的公交车。车窗外,一辆辆私家车呼啸而过。陆建国的目光追随着那些豪华轿车,眼中流露出羡慕和不甘。

  “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有自己的车。”他低声对李梅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李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有接话。她知道,要实现这个梦想,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回到家,李梅开始整理购物袋。陆建国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新闻里正在报道上海的经济发展成就,播音员洪亮的声音充满了自豪:“今年上海的GDP增长率再创新高,多项经济指标位居全国前列......”

  陆建国冷哼一声,换了个台。荧幕上,一个家庭和乐融融地享用着某品牌的饮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都是骗人的玩意儿。”他嘟囔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屏幕。

  厨房里,李梅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她多么希望有朝一日,他们的生活也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美好。但现实是,她刚刚不得不用信用卡支付了一大笔超市账单,而下个月的房租还不知道从哪里来。

  陆天阳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翻看着从图书馆借来的课外读物。书中描绘的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机遇的新时代,但她的生活却似乎与之格格不入。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那张全家福,那是在她五岁生日时拍的。照片里,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膀,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母亲怀里抱着她,眼中满是慈爱。那时的他们,是否也像现在这样为生活而焦虑?

  夜幕降临,陆家的小屋陷入了沉寂。陆天阳躺在床上,听着父母在客厅里压低声音的争吵。他们在讨论是否要再去银行贷一笔款,为即将到来的学费做准备。

  “我们已经欠了那么多了,你还想借?”李梅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你说怎么办?让孩子辍学吗?”陆建国有些激动地反问。

  陆天阳把被子蒙在头上,试图隔绝这些声音。她知道,明天醒来时,父母又会像往常一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更清楚的是,在这个飞速发展的上海,在这个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新时代,他们一家正在艰难地挣扎着,努力不被时代的浪潮所淹没。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天阳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家庭与其他同学有所不同。上小学后,这种差异变得更加明显。

  每天早上,陆天阳都是独自一人走到学校。父母早已出门工作,留下几个冷冰冰的馒头作为早餐。她常常把这些馒头塞进书包里,不是因为不饿,而是害怕被同学发现自己可怜的早餐。

  家里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李梅和陆建国的争吵也愈发频繁。有时候,陆天阳甚至希望自己从未出生,这样或许父母就不会这么痛苦。

  放学后,陆天阳总是在学校附近的小卖部徘徊。五角钱买的辣条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她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意早点回家,因为回去后等待她的只有冷清的房间和父母的争吵声。

  有一天,陆天阳鼓起勇气问母亲:“妈妈,我们可以像其他同学一样去公园玩吗?”

  李梅正在厨房里忙碌,头也不回地说:“别做梦了,我们哪有钱和时间去公园?别整天想些没用的。”

  陆天阳的心里一阵刺痛。她慢慢走回自己的小房间,看着墙上斑驳的墙纸,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夜深人静时,陆天阳经常能听到母亲的哭泣声。有时候,她甚至听到母亲威胁要自杀。“如果我死了,你们就解脱了!”母亲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墙壁。

  陆天阳蜷缩在被窝里,泪水无声地流下。她多么希望能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但她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小女孩。

  学校里,陆天阳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她的成绩平平,既不优秀也不太差,仿佛努力保持着一种不引人注目的状态。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弱者,陆天阳遇到了一个严厉的数学老师。

  “陆天阳!”老师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心上,“你的作业又没订正!”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老师把陆天阳的书包扔出了教室。“站在门口好好反省!”老师厉声说。

  陆天阳站在走廊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拼命忍住不让它们流下来。她知道,哭泣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

  从那天起,陆天阳对学习彻底失去了兴趣。她开始经常躲在学校的角落里发呆。有时候,她会幻想自己能像电视里的主角一样,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富家千金,被错误地送到了这个家庭。

  但现实总是无情地将她拉回。每次回到家,看到母亲疲惫的面容和父亲麻木的眼神,陆天阳就知道,她永远无法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

  陆天阳八岁那年的某个深夜,她被客厅传来的争吵声惊醒。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窥视着外面的场景。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吗?”李梅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愤怒,“如果不是我怀孕了,你会娶我吗?”

  陆建国冷笑一声:“别说得好像我强迫你似的。你不也是心甘情愿的吗?”

  “心甘情愿?”李梅的声音突然提高,“我只是以为你真的爱我!谁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整天打麻将,喝酒,家里的事情一点都不管!”

  “我怎么不管了?我每个月不是把工资都上交给你了吗?”

  “上交?”李梅讽刺地笑了,“你那点工资够干什么?孩子的学费、家里的日常开销,哪一样不是我在操心?”

  陆天阳看到母亲颤抖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账单,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陆建国瞥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些账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李梅的声音里带着绝望,“我们已经欠了信用卡三个月的钱了,你知道吗?再这样下去,我们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陆建国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改天我去问问老张,看能不能借点钱。”

  “又是借钱!”李梅几乎是在尖叫了,“你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找份正经工作,或者......”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建国用力地拍了一声桌子。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陆天阳吓得捂住了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李梅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建国。然后,她突然冲向阳台,作势要往下跳。

  “你干什么!”陆建国慌了,上前拉住她。

  “放开我!”李梅挣扎着,“反正活着也是受罪,不如一死了之!”

  陆天阳再也忍不住了,哭喊着冲了出去:“妈妈!不要!”

  她紧紧抱住母亲的腿,泪流满面地恳求:“妈妈,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这一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重演。每次争吵后,李梅都会威胁要去死。有时是要跳楼,有时是要喝农药,甚至有一次,陆天阳回到家,看到母亲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摆着空了的安眠药瓶。

  那次之后,李梅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再晚一点送来就来就来不及了。

  陆天阳站在病房外,听着护士们的窃窃私语。

  “真可怜,这么年轻就想不开。”

  “听说是因为家庭矛盾......”

  “那个男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关心她......”

  陆天阳看着坐在走廊长椅上的父亲,他正在打瞌睡,似乎对妻子的生死毫不在意。

  从那以后,陆天阳开始害怕夜晚。每当听到父母的争吵声,她就会全身发抖,生怕母亲又会做出什么傻事。

  与此同时,家里的经济状况越来越糟。陆建国常常整夜不回家,回来时身上总是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烟味。有时,陆天阳会听到邻居们的议论。

  “听说陆建国又去赌博了......”

  “可怜他老婆,一个人要养家又要带孩子......”

  李梅开始四处借钱,应付各种账单和陆天阳的学费。她还开始参加各种培训班,希望能考取些证书,找到更好的工作。

  陆天阳常常看到母亲深夜还在厨房的桌子上伏案学习,面前摊着厚厚的教材,耳朵里塞着磁带机播放的讲座。

  “天阳,”有一天,李梅疲惫地对女儿说,“不要像妈妈这样......”

  陆天阳点点头,心里却充满了疑惑和恐惧。她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气氛总是那么压抑,为什么父母之间似乎永远无法和睦相处。

  有一次,当陆天阳向母亲要钱买新书包时,李梅崩溃地大哭起来。

  “对不起,天阳,”她抽泣着说,“妈妈真的没钱了。你能不能再用旧的?”

  陆天阳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她轻轻抱住母亲,说:“没关系的,妈妈。旧的还能用。”

  就这样,在父亲的冷漠、母亲的绝望、家庭的暴力和经济的压力中,陆天阳慢慢长大。她学会了在父母争吵时保持沉默,学会了在母亲又一次威胁自我了断时如何安慰她,也学会了如何在同学面前掩饰家庭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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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差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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