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华山叽2025-04-07 18:4311,428

我太过震惊。

11.

马车外,殷商序的声音高高扬起:“到客栈了。沅沅,我这车夫当的也太累了,这肯定不是一顿饭就能解决的了。两顿,必须两顿。”

淡淡阴郁的林沅在听到殷商序的话后,低低笑着应了声。

我撩开车帘的手顿住,回头看她:“小侯爷是很好的。”

她微微挑眉,笑道:“我知道。”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

转身刚要跳下马车,一个力道猛不及将我拦腰抱住,我吓得紧紧抱住来人的脖颈。

熟悉的墨香涌入鼻息,随着轻巧的落地,我看着神色焦急的褚徐行,笑道:“你别急,我没事。”

褚徐行挡在我身前,警惕地打量两人,目光落在殷商序身上:“小王爷,别来无恙。”

“好久不见呐,褚公子。”

红衣锦缎对粗布麻衣,气质周折之间,隐有争锋相对之势。

四人坐在酒楼雅间面面相觑。

原本在前世八竿子打不着的四人,如今在一个好笑又意外的境况下,诡异相交。

“上一次见面还是雨水那日了,褚公子要不再考虑一番我的提议,来我府上做事算了。”殷商序眼皮轻抬,望向我,“正好沅沅也喜欢殷掌柜,以后走动也方便。”

原来那日褚徐行那般狼狈,是刚从小王爷府上出来。

“多谢小侯爷抬爱,褚某还是那句话,比起做您的幕僚,我更愿意当同盟。”

褚徐行语气不似往日平淡,带了些许戾气:“只是像今日私下带走掌柜之事,请两位贵人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察觉到语气过重,褚徐行亡羊补牢地找补一句:“客栈没了掌柜,很多事会难办。”

语罢给我夹了一筷子烧肉,“你爱吃这个,压压惊。”

一通行云流水操作下来,令我叹为观止。

林沅将一切收入眼中,看向褚徐行时,眼中大有‘还得是你’之意。

因林沅对褚徐行多望的这一眼,殷商序重重起了筷子,夹了两大块烧肉到林沅碗里。

“沅沅,你也爱这个。多吃点,看着你吃我就开心。”

林沅一筷子反手还了一块肉送进殷商序嘴里,“看你闭嘴我最开心。”

殷商序被迫含着肉:“#@……!”

林沅斟满酒杯,以侍郎之女的身份向褚徐行真诚祝愿:“褚公子不日就要科考,我在此祝你金榜题名。”

她在示好。

褚徐行看着端到自己眼前的酒杯,偏头瞧了瞧我。

我二话不说碰了上去。

褚徐行眉眼一弯,碰着我的酒杯,笑着接下了林沅的祝福。

好不容易咽下烧肉的殷商序及时跟上,和着众人一碰杯,溅出的几滴酒水,像是彻底荡开了我们四人之间的隔阂。

“比起前程似锦,我再多祝你一句,”殷商序目光不经意扫过我,笑道,“祝褚公子得偿所愿。”

12.

那日分别前,她匆匆告诉我,自己已有筹谋,让我等待时机。

回客栈不久,我便收到了邀请我去参加围猎的花笺。

13.

平窟猎场,春风阵阵,有人看到青云路,有人看到缠绵眼,男男女女们仿佛各有所思。

我立在松垮坐着的殷商序身后,一阵急切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殷商序放下杯盏,目光落到日光最盛处。

林沅一身火红劲装,腕口绣着大片大片的海棠,同色的绑腕长带上银纹遍布,随着她的的一举一动而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她利落下马,收起长鞭一步步踏入宴席。

原来,她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筹谋在手,意气风发,眉宇间有父亲的纵横之志。

好威风。

殷商序先打破了沉默:“我看得出,沅沅能够听进去你说的话。无论她想对付谁,我都愿意帮她递刀子,只是,我不想看她激进到近乎失了自己。”

“你们之间的秘密我不多问,我只是希望,关键时刻,你能拉她一把。我担心她快担心疯了。”

“若能帮我开解她半分,算我欠你个人情。”

他说着,解下腰间玉佩扔给我,这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他给我的谢礼。

我听到殷商序低低一声喟叹:“我能继续陪着她的日子,不足百日。”

太子在猎场布下几处八字,只要射中够多,封赏就越丰厚,众人便齐齐扬鞭而去。

我看着忽然很想念褚徐行。

这片辽阔天地,以后尽是他施展拳脚之处。

我观察着人群,由服饰到言谈,记下了一些能当作长久食客培养的人家,观察到第二十八位公子时,猎场上忽然起了一阵惊叫,而后是马儿的嘶鸣声。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殷商序便立刻奔了过去,杯盏溅出满地酒水。

14.

听着仆从惊呼,应是林沅的马儿无故受惊,幸而她反应快,用长鞭勾住一旁长柱,但腿上还是受了伤。

人群哄闹,意欲奔向林沅的我躲闪不及,差点踉跄而倒,鬓上发钗也坠了一支。

有人稳稳接住了我,宽大的手掌贴在我的腰肢上,是十分熟悉的感觉。

我浑身僵硬起来。

“姑娘受惊了。”

眼前白衣清朗温润的嗓音,我却只觉浑身血液骤停,继而要崩腾而出。

我僵硬抬头,果然瞧见了他。

顾璋。

他一身月白长衫,病体虚弱,在与我对视上后,眼中有久久不去的惊艳。

另一只手上,是顾璋拾起的,我跌落在地的杏花簪。

见我久久恍神,顾璋将我扶好,与我端正一揖:“唐突小姐了,实是场面混乱,我只能拦腰接住你。”

“顾璋……”

“小姐竟然认得我。”顾璋语有欣喜。

“是害怕了吗?无碍的,只是马儿受惊引起的骚乱。你是哪家小姐,我带你去寻家人。”

他从来都是这般朗月清风,哄得从前的我还真以为遇上了话本上的才子佳人美谈。

前世种种便像肆意啃噬的蚂蚁般,滞留心头不去,让我无法完全从容。

不想多废话,我转身匆匆离开,只是没想到他跟了上来。

就在他即将拉住我的那一瞬,暗处竟然向人群齐齐飞来无数箭矢。

我看着脸色大变的顾璋,心中陡然清醒。

竟是前世那场暗杀!

15.

前世顾璋在伤好后告诉我,要杀他的其实不是山匪,而是朝廷的另一股势力。

在我们定下终身之约后,顾璋带着我给他的大量银钱先行去弥补自己之前的错漏,我便在客栈中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直至猎场刺杀的消息传来,太子重伤,席上众人伤亡俱有,我等了三日,终于等到顾璋来客栈与我报平安。

也是那一晚,他说不想再与我分开,要迎我进门。我便答应了妾室的身份。

如今再来一次,我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这场暗杀中。

“小心!”

一道箭矢擦着我飞过,幸而顾璋将我拉进怀中,为我挡下了源源不断的危险。

但也只是片刻,另一方抵挡的力量便迅疾而至。

抬头时,我看到了顾璋讶异沉思的神情。

有什么事情,正在悄然改变。

18.

宫中侍卫到来后,顾璋便急匆匆他走了。

伤了一条腿的林沅在营帐里等我,殷商序在门口把着风。

她没有客气,带着柔和的笑意,与我轻描淡写这一场筹谋。

“太子与三皇子两党斗争已久,我父亲是太子的人,这次的围猎三皇子预备起势,再嫁祸给我父亲。前世他们能栽赃我父亲成功,靠的就是顾璋内外勾结。”

所以,在发现这次的暗杀没有成功时,顾璋才会那么震惊。

“今生我早有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把矛头指向了顾璋。他们气急败坏之下,顾璋日子不会好过的。他越不好过,就越会出错。”

林沅望向我,“你们见面了?一定要小心,不要再让他缠上你,万事有我。”

我与她点头。

那晚直到夜色擦黑,我才启程回到客栈。

滚滚车轮下,我听到了车夫在长久路途中说的第一句话:“殷掌柜,客栈前有人在等您,看起来很焦急。”

他话音还未落地,我便提起裙子掀帘跳下了马车。

檐下,褚徐行提灯静静,待看到我毫发无伤地站在他眼前后,一直紧握着的手掌这才松开。

我看到了他掌心由于担忧指甲嵌进肉里的红痕。

最后是他先开的口:“累了吧,我煮了鸡汤,先给你压压惊。”

客栈大堂内,烛火摇曳,我越喝鸡汤,喉头便愈酸涩。

我放下碗,看着烛火下褚徐行惑人的面庞,喃喃笑着问他:“褚先生,你等了我多久?”

“从你出门,就在等你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是。”

褚徐行虽意外,但回答的毫不犹豫。

我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旁人说我什么吗?风流浪荡,行事淫寐。没有人会想娶我的,我最多,就是给人当妾的命。”

静默片刻后,我听见了褚徐行温柔却无比珍重剖心的一句话。

“殷姑娘,那我娶你好不好?”

“娶我?”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做什么傻事不好,你娶我?”

风月场上的话,我听来也有百八十遍。唯一信的那回,是顾璋。

“我从不做傻事。”

褚徐行双目不移地望着我,我的目光从他幽深的眸子,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循着紧张的吞咽,又看到他脖子上结痂的伤口。

是林沅闯来那日,他为保住我用碎碗抵住喉口留下的。

所以从不做傻事的意思是,那一日,褚徐行至少有那么一刻,愿意为了我去死。

我收去调笑的神色,“你以后是官身,前途不可限量,娶了商妇受人非议影响仕途怎么办?总有一天,你会厌弃我的。”

褚徐行久久未言,只是盯着我。

灯花哔剥一声,绽放在他眉端,好看的紧。

“商妇,仕途。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吗?”

褚徐行笑意愈甚:“那照话本子里写的,我在式微之时得佳人相帮,高中之时就更应将佳人娶回家。日日想着,夜夜看着,才是圆满。”

“再者,仕途是我自己挣来的,连着你的那份面子一起,而不应当本末倒置,觉得是你害了我的仕途。”

我愣愣望着褚徐行,心中早已是沸腾不止。

可话到嘴边,只剩下了一句:“为什么,当初我遇到的不是你呢?”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就算当初遇到掌柜的是我,仍旧缺少机缘,而今就是最好的时候。”

褚徐行聪明的过分。

以我前世的心境,就算先遇到的是褚徐行,不过打发一阵了事,不会有周旋此久的耐心。

“可你喜欢我什么呢?你不介意我是商妇?”

“商妇配布衣,不是正正好吗?”

“我永远都会是商妇,而你以后一定是打马走御街之人。”

“商妇就商妇,那陶朱公不也是商人,凭什么你多了一个‘妇’字就要被瞧不起呢?我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为客栈周旋,喜欢看你双眼晶亮的样子。哦对了,殷姑娘你算账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芒最甚了。”

我:“……”

我叹了一声,鼓起勇气对褚徐行道:“我名声不好。你没听见旁人——”

褚徐行伸出手,似乎是想抚平我的眉端,却又收回了手,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世道苛求女子甚多,希望她们美丽温顺,好用金屋藏之,可久而久之却觉她们无趣。希望她们果敢机敏,善于往来,却又嫌她们献于人前,是心狠风流之辈。”

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

我眼眶一热,现在的神情怕是又哭又笑的。

我笑着问他:“我若跟了别人你怎么办?”

“他若对你好,一切皆了。若是没有足够好,我就先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再徐徐图之,将你夺回来。”

“那如果,我说如果,上天给了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遇见了比我更好的人,你会怎么办呢?”

“无论重来多少回,你都是那个我一眼就会动心的人。”

褚徐行望着我,不知怎的,明明是一个人,我却仿佛看见了前世的褚徐行也在借着今世之口,与我说出答案。

他紧张地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却没忍住轻笑出声,咽下喉头酸涩后,故作苦恼道:“原本想拒绝你的,但怎么办?我好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你。”

在猎场箭矢飞来,生死一线被顾璋救下时,我想的不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而是想着。

幸好还活着,我若回不去了,听不到褚徐行要对我说的那一番话,该多遗憾啊。

19.

太子受伤的事使皇帝震怒,下令严查,在各党派之中也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前世林侍郎被冤入狱,任凭林沅如何打点都没有办法。

顾璋也忙得脚不沾地,有许多次我对上他的目光,在里面清楚看到了不满。

他似乎在对我说:你为什么是一个商妇,不仅没有用还会拖垮我。

就在林沅日日以泪洗面,我时时忧愁之际,我被突然登门的仆从擒住手脚。

他们言说是奉了正夫人的命令,要杀了我。

那一刻,我恨意滔天。

而这种种痛苦的源头,如今好像被规避了一部分。

林沅知晓我‘关心’顾璋的现状,时不时会派人来告知于我。

太子没有重伤,但落下难以根治的疾病,让几方皇子势力蠢蠢欲动。

林侍郎从这件事里完美脱身,加之有意的引导,在三皇子眼里,顾璋是围猎刺杀失败的始作俑者,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人。

这样的人,就是废棋,是推出来挡枪用的。朝堂内外,顾璋焦头烂额,连在林沅面前装深情的功夫都没有了。

林沅借机寻了他想栽赃林侍郎的证据,彻底与他割席。

我心情好了许多。

这样想着,夜色将至人烟渐去,我在细雨霏霏中正准备关门谢客,一道带着犹豫的叩门声响起。

来人周身沾着潮湿的杏花雨,见到开门的我,随着潮湿水汽一并而来恭敬的一揖:“打扰殷掌柜了。”

20.

我就着檐下旧灯笼,冷冷问他:“顾大人调查我?”

他看起来神色疲惫,眼底发青,此刻却低低笑了,“难道不是殷掌柜,先知道我的姓名吗?”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有一桩天大的遗憾,现而今明明可以弥补,却怎么都理不出头绪。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此处。”

顾璋向我摊开手,他掌心静静躺着的,是我遗落在猎场,久寻不见的那支杏花簪。

“无意拾起,一直想着要来还给你,今日终于得了空。”

我仍没有迎他进门的意思。

“我近来为事所累,十分疲惫。”顾璋站在台阶之下,眼神倒是真诚,“但一想到猎场那日,姑娘素衣清透,栽入我怀中抬眸那一刻的摄魂……”

“顾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璋自嘲般笑了:“我想做什么?我现在只想,喝一杯殷掌柜你的茶。”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我都很少见顾璋如此狼狈的模样。

我规劝般道:“你只需清白立身,比喝我的茶来聊以自娱有用的多。”

顾璋看向我,目光凌厉许多:“掌柜这话,何意?”

我面不改色地将话圆过去:“天子之怒,百姓是能察觉到的。这些天衙役熟客都不来客栈光顾了,你身为鸿胪寺少卿,自然也辛苦。我虽然圣贤书读的少,但也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歪的道理。”

“是啊,殷掌柜从商,能进皇家猎场,自然是认识厉害的朝堂中人。”顾璋眉头微蹙,“不知可否想顾某透露一二?”

黯然来讨茶喝的顾璋让我恍惚起了同情心。

而下,我却在顷刻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前头他是真的走投无路想来我这里讨杯茶喝,但现下,他开始想在我这儿套出围猎一事,以及我到底与谁结交。

“是小侯爷?”他问。

“阿宓。”

褚徐行声音响起,许是奇怪我为何会在门外耽搁这么久。

他走过来,手自然而然揽上我的腰肢。

顾璋死死盯着褚徐行揽在我腰间的那只手。

我道:“这位是鸿胪寺少卿,顾璋。”

“这位是我的未婚夫婿。”

顾璋见他一身布衣,似是身量挺拔了些,道:“公子似是这次的考生?”

褚徐行拱手,“没错,在下褚徐行,见过顾大人。”

顾璋眉梢向下,道:“这位公子日后前途无量,若是被枕边人的身份绊住脚跟就不好了。”

褚徐行笑了,他望着我,眼神真挚:“若真要言说商人身份的话,只一点,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娘子以后千万不能抛下我,不然何止是牵绊,怕是今生都不能安枕。”

丝毫不管顾璋在眼前,我靠在褚徐行怀中:“好。千金不换你,白首不离心。”

“你们!”顾璋气得捏紧杏花簪拂袖而去。

我盯着褚徐行不住地笑。

“怎么了?”

“从前我说小侯爷与林沅是绝配,今日觉得,我们也是。”

褚徐行一吻轻轻落在我额间。

21.

三日后,便是春闱。

直至将褚徐行送进贡院,顾璋都没有再来烦我,平静到似有异常。

傍晚,一身红衣的林沅踩着晚霞来了。

“我查出来在马儿身上动手脚的人了,想知道是谁吗?”

林沅笑意愈深:“顾璋撩拨的第三个女人,张尚书的女儿,张纤纤。”

22.

顾璋接近林沅,是为了陷害林侍郎。

顾璋接近张纤纤,是为了尘埃落定后攀着张尚书的势力青云直上。

是以我不得不承认,顾璋接近我,是为了他为数不多的真心。

可同样令人作呕。

林沅取出一张承诺书,“这是我诓顾璋写下的定情信。”

“张纤纤性子单纯又冲动,极易受挑拨。顾璋应该没给她说我小话,让她一时情急,把我当成了敌人。我们去会会她如何?”

顾璋总是爱看低女人,所以这一世注定会栽在女人身上。

我与林沅要让这一世,无人伤亡。

23.

林沅将张纤纤约在了春风得意楼。

人未至,我听着风风火火的大步台阶声,大概就了解了张纤纤的性子。

与林沅描述的大差不差。

一身娇俏粉衣的姑娘径直推开门,娥眉淡扫一圈后,对着端坐的林沅一哼哼:“猎场下手没个轻重,不好意思。只要你对顾郎放手,一切都好说。今天这一顿,算我请你的。”

张纤纤许是把站着的我当成了林沅的婢女,一眼没有望来,说完这一通话后,唤着小二就要上菜。

林沅不紧不慢地掏出承诺书。

遒劲的字体,扎眼的落款,让张纤纤瞬间僵住。

林沅伸了伸腿,笑道:“字迹眼熟吗?”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张纤纤拿起承诺书。

“我也不怕你撕,横竖你看到了就好。”

张纤纤指尖不住颤抖,凑近承诺书闻了闻,继而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这纸上行笔的墨,是我送他的。”

24.

张纤纤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把承诺书要走了,不知想做些什么。

我问林沅:“她就像个天真的稚童,这一招对她有用吗?”

林沅笑着拉我坐下,语调既轻柔又肃然:“高门大院长出来的千金闺秀,哪个还当真是天真稚童呢?”

25.

没过多久,京中便出了大事。

鸿胪寺少卿酒后失德,强抢民女,逼得少女未婚先孕,在大理寺门前哭醒了整个京城。

小二笑嘻嘻传消息时,我手中的酒险些惊洒。

“顾璋?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小二鼻子一哼,刚要娓娓道来,却听有人高声道:“他知道什么,还是我和你讲吧。”

殷商序跨坐长椅,径自倒酒,挥退了小二,开始告诉我他最近都帮忙做了什么好事。

拿到承诺书的张纤纤原本还残存几丝情意,想让父亲稍微帮衬一下顾璋。

谁知顾璋急功近利,为了在三皇子面前证明自己,利用了张尚书这份善心,将其置于险地。

张尚书断然不再与其为伍,张纤纤却夜半与顾璋私会,接二人到城外私宅相会的马车,还是殷商序帮忙找的。

一来二去,竟私会了半月有余。

张尚书顾虑自己那位要死要活的女儿,在朝堂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皇子便借机再行拉拢。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张纤纤与顾璋私会的小门突然被一行酒客撞破,当时可把殷商序派去盯梢的小厮吓得不轻。

可谁知,门中酣睡的男子虽是顾璋,但一丝不挂惊慌失措的女人,却不是张纤纤。

“那是谁?”我不免好奇。

殷商序又饮口酒,道,“我不知道,但沅儿似乎知道,只是她不告诉我。”

我略一思忖,明白了三分,笑着摇了摇头。

殷商序又道:“但我估摸着,那群酒客来的蹊跷,说不定是顾璋安排的人,想以张纤纤的名声逼张尚书投三皇子党。”

“谁知弄巧成拙。”

“是啊,谁知那女子当场抓住一个酒客衣衫,哭着求他们帮忙报官,说自己被鸿胪寺少卿霸占,还怀了孽种,要寻死呢。”

“真怀了?”

“她哭得厉害。”殷商序思忖着,“瞧着身体不错。”

“这件事情现在闹得人尽皆知,听说三皇子府上大门紧闭,防贼似得防着某人呢。”他说完,长身而起,笑笑,“我可不是来跟你聊天的,沅儿有事找你,我故意绕过来告诉你一声。还有事,先走了!”

想必此事是林沅与张纤纤共同谋划的,究竟怎么回事,只有她们才知晓。

我立刻接下围裙,叫来小二匆匆交代了几句,心里却恨不得立刻朝林府飞去。

只是我还没悠然多久,一时不察,被人一把拉到了杨柳荫蔽处。

26.

风中曳曳的白袍擦过我的指尖,我一把甩开顾璋的桎梏。

小侯爷先前赠我的玉佩飞落而出。

顾璋目光凝在玉佩上头,语气生冷:“都说女子善变,而今我终于信了。她们是,你亦是。”

末了他望着我:“殷姑娘既有婚约之盟,为何又与小侯爷牵扯不清?”

“这句话我原原本本送回给顾大人你。既与她人纠缠不清,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我。”

顾璋放开了我,看着我像是陷入了疑惑。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打听过你的未婚夫了。殷掌柜可知,科举结果未出,一切都是未知,作为鸿胪寺少卿,我可以干预许多事。”

呵,话本子里的强取豪夺路数。

按照这个路数,我应该为了夫君的前程委身于顾璋。

“你这个一个鸿胪寺少卿,还能当多久?”

我捡起玉佩,学着殷商序的模样,借用他的威风,笑道:“等你有了一人之下的官位,再来与我说这些话吧。再者,我与小侯爷都姓殷,顾大人就没品出什么不对来吗?”

随他怎么品,反正都是假的。

“你?”顾璋头一回因震惊瞪大了眼睛,“你竟然……”

我正要离开时,顾璋忽然死死攥住我的手腕:“老侯爷常年镇守边关,独有一子,哪里来的什么其余殷姓亲人,你与我说清楚!”

我太了解顾璋,一如此刻我看到了他眼底的癫狂与欣喜。

好像是,终于抓住了殷老侯爷为身不正的什么把柄。

看来他这段时间过得真的很不好,已经精疲力尽到,我胡扯什么都信了。

说出口的话,我自有一百种圆回来的方法,我看着笑容愈发肆意的顾璋,那种感谢上苍予我重生机缘的情绪从未如此真切过。

“我……”

“啊!”

一枚发簪擦着顾璋的手背死死嵌入柳树枝干内,我开口之际,顾璋也吃痛着松开了我。

顾璋捂着伤口,抬眸看向灿烂日光下愈发逼近的人。

27.

骑在枣红小马上的林沅,正收回手。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顾璋,像是在看一块脏了的布子。

“你把我妹妹碰疼了。”

顾璋明显慌了。

他一堆话正要蹦出来时,林沅在马上向我伸出手:“小妹,过来。”

“哦对了顾大人,我正要带着阿宓游玩,要不要一道啊?”

“你!你们——”

我笑着向林沅走去,擦过顾璋时笑道:“顾大人,你真是愚不可及。”

顾璋高高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挥到我脸上。

好笑,当真好笑。

前世顾璋呵护备至地哄着我,只有林沅会打我,但今生,却是林沅在为我做主。

林沅在马上高昂着头:“我是侍郎之女,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情爱也当如此,我要的,就必须是最好且唯一的。我从前说你三心二意,说的并不是殷宓,而是我们互许终身的当日,你就偷偷见了旁人。顾大人不愧是读书人,真会合理利用时间呐。”

我借着马镫上了马,林沅长臂一挥揽住我。

“喏,那根簪子跟了我十几年,赏你了。算是这段时间辛苦你被我玩弄的,谢礼。”

我安心缩在林沅怀中,对着面色铁青的顾璋笑道:“我们不是没男人就活不了的,我有貌有钱,张林二位小姐有貌有钱还有权,凭什么就非要看上你?你们男人,总是这么自信。”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我没见过顾璋如此失态,他指着我与林沅,红着眼像是在发泄:“一个两个的,都在玩弄我的感情!”

林沅轻轻蹬马,离开前笑道:“比起玩弄你的感情,还是玩弄你的前程更有趣一些。”

27.

林沅慢悠悠地在春日里带着我四下晃荡着,她笑着告诉我:“那女人是张纤纤找的,并没怀孕。顾璋不敢咬出张纤纤,说不定还要求张纤纤回心转意呢。如今,他在朝堂内无枝可依,朝堂外声明尽毁,一个清流文官没了清名,还剩什么呢?只待贬官他处,僻壤穷乡,三皇子自会给他一个下场。”

“这都是他咎由自取,不过阿沅,你看起来很开心,仅仅因为这个?”

她道:“一则是顾璋在朝堂已经无路可退,二则嘛……因为某个人太不要脸了一点,我被他磨的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他的求娶了。”

“侍郎千金和小侯爷,你们的故事真适合去写话本。”

林沅打趣似的与我讨论:“我不是没有想过,倘若顾璋没有自掘坟墓,你们兜兜转转又在一起的故事,那也是个破镜重圆的好话本。”

“呸。”我不由轻骂一句。

林沅语气渐至向往与不舍:“前世我们花了太多时间去怨恨对方,今生有了相知的机会,但也不久了。”

“什么意思?”

林沅笑了,这一笑,似乎回到了那一年的上元夜,提着兔儿灯的粉衣少女,与我盈盈而来。

她看着排空而去的鸟雀,语调高亢起来:“我要和他一起去漠北了。”

28.

褚徐行肯定不知道,在他科考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

科考结束那日,落了雨。

我为褚徐行备好妥帖衣衫,擎一柄纸伞,在贡院外等着他。

我要第一时间分享他的喜悦,我要做他如今乃至以后所有重要人生节点的第一见证人。

只可惜我左等右等,看着意气风发地举子们走了一茬又一茬,还是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百无聊赖之下,我便开始低头踢青石板玩儿。

“这位掌柜,我是刚科考完的举子,风雨忽至,我只有这一身妥帖衣衫,可否借你伞下避雨?”

清朗动听的声音浇灌而来,有时空相隔之感。

我抬起头,正对上褚徐行含笑的双眸。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被揽入宽大的怀抱中,褚徐行喊我:“娘子,我很想你。”

我亦是笑了:“登徒子。”

褚徐行抱我更紧:“檐下初见你那日,就想这么做了。”

回程的马车上,褚徐行彻底放松下来,靠在我的肩膀上,听我说着这些天的种种。

“嗯……最多两年,林姑娘一定能回京,依照他俩的脾气,说不定还能带个军功回来。”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

褚徐行好似很累了,但还是一字一句喃喃似的告诉我:“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梦中见到一位哭泣的姑娘。她衣衫褴褛,跌坐在枯井中,无望地哭着。我想靠近她,想告诉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我一直看不清她的面庞,只能见到那一双清亮又哀伤的眼睛。”

“直至一日,我看着哭泣的她,竟然不自觉落下泪来。那时我才明白,我似乎对梦中的姑娘从怜惜到生了喜欢。可也是那时候,我梦中的姑娘就此消失,我日夜颠倒,无时无刻都想让自己沉入梦中,却再也没有见到她。”

“直到那日雨水,我抬头,见到了梦中的那双眼睛。”

“从前她只在我面前哭泣,那一日,我见到了笑意明朗的她。”

褚徐行渐渐要沉入梦中,“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蛋了,我此生约莫是非她不可了……”

我轻轻一吻落在褚徐行额头:“谢谢你,将我唤醒。”

褚徐行一个激灵,被我吻清醒了。

他靠在我肩上,神态像极了为要糖人而撒娇的孩子:“你方才说什么?”

帘外雨水渐止,晴空于云外而来,光影在轿内明灭。

我看着褚徐行,心内竟是前所未有的激动:“我说,前路未定,还有许多场硬仗要打,为了给日后归来的林沅一个见面礼,不如和张小姐一起,先把顾璋给撅了吧。”

褚徐行轻笑颔首,眉宇间的风致与我前世见到的那位状元郎如出一辙。

他没有多问我张小姐是谁,只望着我:“你相信我,我便做得到。”

云消雨霁,彩彻区明。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相信你。”

番外:梦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又回到了前世。

却是看客的视角,看熙熙攘攘的京城,看一场雨水落下,掌柜娘子想起后院的古籍,匆匆赶去。

就在她离开的那一刻,衣裳半湿的举子狼狈奔至客栈檐下躲雨。

那是前世的褚徐行与前世的殷宓。

我好似彻底与前世做了了断,只虚虚浮浮地看他二人阴差阳错。

看褚徐行日日挤出可怜的时间,去殷宓门前徘徊,可落在她眼里,他或许是贩夫走卒,是落寞书生,是根本不值得多望来一眼的人。

只一回,褚徐行多攒了些钱,特地挑了个离柜台最近的位置,他颤抖着斟上一壶茶,从第一秒开始期待,今日从后院走来的殷宓,穿的是藕荷色的衣裳,还是天青色的衫裙呢?

这一日,穿的是月白色的衣衫。

为了迎合她身边的那个男子。

他们双目含情,根本望不见其余人。也是这一刻,褚徐行才明白,他做的所有举动,只感动了自己。

后来,褚徐行再也没来过。

直至披红袍,骑白马,帽插宫花,以状元之姿风流长街过。

那一日落了雨,像极了初见之日,只惊鸿一瞥,再也未忘。

他懒懒撑着伞,想象着路过殷宓的店,她会不会也出来看个热闹。想到这儿,他不由坐直了身子。

可是店门紧闭,一片落锁。

小厮告诉她,他们掌柜的,开开心心嫁人去了。

开开心心,嫁人去了啊。

褚徐行心内微叹。

他向来了解自己的性子,若是此番檐下马上,他高高地观望殷宓一眼,再策马离去,那么前尘皆了。可偏偏,殷宓嫁人去了。

此一出,他知道,自己有了心魔,拔除不得。

后来上朝,他见到了殷宓以月白长衫相衬的男人,鸿胪寺少卿,顾璋。

所以明知唐突不妥,他还是上前询问了雨水那日见到的佳人闺名。

顾璋没有告诉他,只是颤抖着手作揖离开了。

晚间他竟然就看见了一丝不挂的殷宓躺在自己的寝卧。

一直隐秘未发的心魔,在刹那间起升腾之势,恨不得包裹着自己和殷宓,狠狠沉沦其中。

但一切痴狂的念头,在看到殷宓紧促的眉头后,消散的一干二净。

褚徐行以为殷宓过得很开心。

毕竟是,开开心心地嫁给了那个人啊。

于是他静默不语,走到屏风后头,隔着朦胧山水,认真、虔诚地望着。

他要把她夺回来。

要让她变回当初京城那个带着刺却独一无二的花儿。

所以褚徐行并未着急问殷宓的名字,他知道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

只是褚徐行没有想到,再知道殷宓的名字,是赴任归来,看见墓碑上的篆刻。

顾璋将他自己的名字和殷宓的并排刻在了一起,刺眼的很。

褚徐行派人掘了殷宓的墓,只见累累一副白骨。顾璋不敢得罪以后要入内阁的褚徐行,只敢兀自将拳头攥紧。

褚徐行带走了殷宓的尸骨,此后与顾璋再无瓜葛。

“啊!”

我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悲伤裹挟到,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我摸了摸脸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痕。

“笃笃。”有人轻轻扣着厢房门。

“殷姑娘,你没事吧。”

我披着外衫为褚徐行打开门:“你在屋外守了一夜?脖子上的伤还想不想好了?”

褚徐行笑着摇摇头:“你说今天会给我答复,我怕你想见到我时,我来的不够快,横竖也睡不着,就在外头等着了。”

看到我未擦干净的泪痕,褚徐行笑意顿止:“是做噩梦了吗?”

我摇摇头,看着褚徐行焦急的神色,心内前所未有的柔软。

三魂六魄都回来了,今世的殷宓,端端正正、开开心心地望着今世的褚徐行。

“其实从雨水那日开始,我便日日做噩梦。梦中是负心薄幸,是血腥枯骨,我日日不得好眠,可是昨夜,我梦到了你,那是从未有过的一场好梦。”

“好梦终归是梦。”

褚徐行脱下外袍,罩在我单薄的衣衫上,温热的体温细密传来,“此刻的我是真实的,不信,掌柜娘子摸摸?”

褚徐行在引诱我,这种引诱在他轻抬无辜眼捷时,最为明显。

我没有伸手,而是直接凑了头过去。

在他颊上蜻蜓点水一吻:“虽然我很怕读书人,但这次就算栽了我也认了。”

寻常冷静自持,刀架在脖子上眉头都没皱一下眉头的褚徐行,脸红了。

他别过头,看似冷静自持地拿出两份纸递到我跟前,一份婚书,一份放妻书。

“我皆落好了名,也自写一份诺书,家财尽数交与殷姑娘你打理,以后绝不背弃。若为此誓,依照律法,我要受五十杖刑且流放千里。姑娘若是不信我,律法会保护你。”

经过前世一遭,我早已不是会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小姑娘,我收好褚徐行的三份承诺,小心翼翼地藏进袖中。

褚徐行神情换为老神在在:“阿宓不用憋着,尽情笑就好,我喜欢看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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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春雨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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