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远去,少女回过目光,但见远处凉亭中侍立的女子翩翩而来。
女子面如银盘,柳眉杏目,正是及笄之年,稚气未脱。人未近,声先闻,“得了便宜还不走,留着吃饭么?”
她一身深紫碎花锦缎束身袄,下着洋红荷叶裙,足蹬鹿皮靴。青春洋溢,足似个郡府的官家小姐,精神干练,又像个大城的总府管家。
少女面色淡然,仿佛没听到一般,冲着凉亭深深一礼,催动声音,“多谢前辈解围!”
说完,头也不回纵身北去。
“倒是识相!”小姑娘近得前来,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瘪嘴嘟囔道,她转过身来,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向玄明递了过来。
她此时才看清玄明面容,不自觉“哇”地惊叹一声,“好漂亮的男人!”
再低头看向玄明怀中的青年,“这个也还行,就是傻了点!”
“给!此事主人推脱不开,阻了苏大人一刻,却是累你们受伤。这药算是补偿,每日一粒,三日便可痊愈。”
说着,也不等玄明同意,将药瓶丢在他怀中,一溜烟跑了回去。
玄明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小姑娘身影如飞,此时琴音再起,一道红芒从凉亭中飞出,裹住小姑娘望西而去,片刻便不见踪影。
玄明暗叹一声,见人已散去,也不管先前那位苏大人嘱咐,将那益生丹和小姑娘给的药一股脑喂给青年。
青年方才满身伤口甚至狼狈,又被少女剑罡打穿小臂和前胸,随玄明一起摔出去,登时便晕了过去。
换做寻常人,一条命早已去了七八分,便是修为有成的江湖高手,也得卧床疗养年余,甚至留下后患终身难愈。
玄明却并不怎么担心,方才几人来往耽误,至少也有小半个时辰,加之琴音似乎有止血疗伤之效。
此时再看青年,但见他满身鲜血已呈暗红,多处都结痂封止,唯有小臂和胸口的血洞还在缓缓渗出鲜红。
饶是如此,那两指粗的血洞之中,也隐约可见粉嫩的脏器新肉微微蠕动,好似幼藤经夜,春笋过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这堪比一顿饭的虎狼之药下去,青年的脸色瞬间涨红,他全身的血脉微微鼓起,好似一条条游龙在青年皮下游走,隐隐有奔腾呼啸之声。
与此同时,青年悠悠转醒,
“师兄?”
伴随着一声呼唤,一双血红的眼睛伴随着一丝淡淡的杀意落在玄明身上。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玄明强忍着心头的不适,淡然道。尽管已经看过多次,玄明仍旧为这种纯粹到极致的杀意惊心。
“那妖女呢?”
青年似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或者说这种疼痛对这种状态下的他而言,不过如蚊叮蚁咬一般。
“已经走了!”
玄明摇摇头,欲言又止,转过话头道,“苏易北当面,若不是练红衣相保,就不是走不走的问题了。”
“苏易北?那个苏易北?”
青年仿佛被唤醒似的,眼中杀意随血色一同渐渐消散,换做满满的好奇。
与此同时,玄明暗暗放下心来,心道自己师弟看来伤得不重,不然那个状态不会消散得真么快。
当然,这个不重也是以青年自己为标准的。
“不错,就是那个苏易北!”
“哎呀!真可惜,竟然这样没见着!”
青年叹息一声,身上的血洞已然愈合,只见一层粉嫩的新肉,只剩满身的伤口令他龇牙咧嘴。
“好了!”
玄明掺起青年,“既然苏易北来了,咱们也不用跑了,回去吧”师兄弟一瘸一拐,向着县城方向回去。
“师兄快给我说说,那苏易北究竟什么样?是不是身高八尺,威风神气?”
“没有,比你高半头吧,身材的话,与谨仁兄仿佛吧。”
“啊?!那岂不是个书生模样?亏我还期待一番。”
“对了,之前那一刀是他出的手吧?”
“呵,现在知道了。”
“我就说我怎么突然变厉害了。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他的!”
“嗯,有点志气!”
“那是,我可是要带领道宗杀回去的人!”
“好啦好啦,知道啦!”
“对了,练红衣是谁,竟然能阻挡苏易北?”
“千星谷少谷主,十大宗师位列第一!”
“哦,难怪!千星谷?就是那个‘千星耀夜,万花映海’的千星谷?”
“不错!”
“练红衣?就是那个怨妇?!”
“你想死的话可以再大声一点,我估摸着她还没走远。”
“唔唔!”
……
一月后。
“元贞三十六年,岁在庚午,三月初七日,有彗星数道当空,光华耀夜,恍如白昼。
有蜃楼之象,仿佛山岳,高逾千丈,青黑可辨,恍惚有森林土石之息,百姓皆惶然。
又有陨石天降,落于县府之内,轰然之声不绝,毁屋破院,县府数亩之地皆成焦土。
青州御史苏易北横空破石,刀御乱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又有青州大营守将壮武将军辛幼安携军襄助,散蜃景,化危石。
恰逢延平郡守颜清臣巡察至此,及时处置,疏散百姓,掩埋焦土,重筑阁楼。
此番天遇,上感神朝厚德,下悌黎民百姓,惊众而不伤命,毁物而不覆全。
赖圣人之德,仗诸大人之力,以全我县,圣恩厚德难谢,今重修县府,立碑以记!
元贞三十六年四月十六日,荀谨仁携黑石县众敬立!”
县府书房中,书生搁笔捧卷,交于身旁的主簿。主簿一目十行,不由皱眉道,
“大人,您确定要这么写?碑文可改,那县志可改不得!”
“我自然知道县志改不得!”书生摆摆手,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天下之势,不是你我之辈能随意掺和的,能瞒一时算一时吧。”
书生挥手屏退主簿,望向窗外的天空,那里是刚修好的天井,四面遮掩只露出中间一片。
书生头一次觉得这偌大的县府仿佛一只鸟笼,竟如此的逼仄。他不禁羡慕起离开的二人,
“那里的天,一定很大很高,足够你们展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