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学堂里不都是看我舌战群儒，事后讥讽我骂得太轻吗？
我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语还是跟着他学的。
大尾巴狼鼻子哼出一口气：「我的心你才知道。」
呵。
果然还是那个幼稚的狗崽子。
06
皇上来了后，宴席结束得很快。
我刚要回去睡觉，却被宫女拦住说淑妃娘娘要见我。
淑妃是五皇子的生母，我名义上的婆婆。
我大惊，困意即刻消了一大半，淑妃一直体弱多病，常年不出门，这中秋晚宴也只露了个面便回去了，这么晚却召我见面。
我一路胡思乱想，连楚长意难得的安慰都没听进去。
刚入殿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淑妃便拉着我坐下，还挥挥手让楚长意先出去。
她开了口：「婉婉。」
我诺诺地应声，淑妃娘娘身子骨弱，我怕我大声吓着她，虽说我和她儿子不和，但一直对她很有好感。
小时候有一次我跟人打架，楚长意嘲讽完带我来了景和宫，淑妃娘娘吩咐人替我上药，又让我待到伤好为止，替我瞒过了爹娘打架的事。
「你与长意成亲，我是再高兴不过了。他从小心思细敏，又不爱与人说，挂着一副潇洒的皮囊来，旁个人又怎知内里的溃烂？」
她恍若陷入回忆，不待我答便继续道：「人人都说他浪荡，可本宫是他亲娘，本宫……也曾是那花街柳巷出来的人啊。」
我愕然瞪大了眼，淑妃也是皇上宠极一时的人，据说本就体质差，皇上多年前遇刺时还挡了一刀，因这一刀再无子嗣，也有了皇上感念的一份偏情。
却不曾想，如今高贵的淑妃娘娘，也出身于青楼那样的地方。
看着我的神色，她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本宫多年前曾是头牌，得今上眷顾才入了宫。长意那孩子，在本宫重病时曾到处奔走求情，那时候不得宠啊，只有我青楼的姐妹给他拿了药……」
「婉婉啊，你最是明媚洒落，你陪在他身边，我便也放心了。」
淑妃娘娘的话我听得糊涂，隐约明白话里有话，却抓不住什么。
她说完这些就叫了楚长意进来，与我们话了些家常，便说自己乏了。
我与楚长意自然告辞，宫中夜里清寒，我回头望了一眼，忍不住偏过头。
却撞进了一双格外专注的眼睛里，那眼尾分明还是风流的翘，目光倒显得深情起来。
我一顿，差点忘词：「……以后，我们多来看娘娘好吗？」
楚长意一眨眼，那种深情好像是我的错觉似的消失不见，又是那副轻佻样：
「怎么？想多进宫打听你的太子哥哥，那你得去找皇后娘娘。」
该死的，我刚酝酿的一点愁苦登时被打得烟消云散。
想起淑妃说的“潇洒皮囊内里溃烂”，我又有点心软，望了一眼懒洋洋的楚长意。
忽然在他身上捕捉到一点奇异的紧张。
那点紧张像是游鱼，很快一摆尾就消失不见了。
我忽然心情豁然开朗，难得地没和他拌嘴：
「只是觉得娘娘好，想多跟她待在一块。」
楚长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飞快地垂了一瞬眼，许是月色作祟，几乎像是含着水。
07
转眼又是几个月，淑妃在宫里算是独一份的特例，这阵子我进宫倒也方便，只是平时神出鬼没的楚长意总是在我去看淑妃的时候会跟着。
自那天从宫中回来，他倒是开始偶尔和我一起练武骑马了，从小长到大我对他的那张嘴虽然诸多不满，但在玩这方面一直很佩服。
他时不时就带回来新鲜玩意儿，知道我喜欢甜食，还会搜罗各种好吃的点心。
开春那阵我迷恋上纸鸢，嘴上吐槽着小孩子的玩意，背地里日夜忙碌给我亲手做了一只。
别说，还怪好看。在玩乐方面，大概是没人及得上他。
即将入夏了，之前我兴致勃勃地指挥人给府中的湖里种了些莲花莲叶，现在陆续花红柳绿了起来。
我有些热，起身刚想回房睡会，迎面却见楚长意走了过来。
「给你带了个东西。」
他身长玉立，站我面前把阳光挡了个实在，低头摸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我好奇地打开。
绸绿的绒布上躺着白玉似的镯子。
「你这是？」
楚长意状似不经意地一咳，负手昂首：「噢，城南街上新开的首饰铺子，我瞧这个挺漂亮，随手买的。小桃，把荔枝奉过来吧，你们先吃，我还有事。」
楚长意赶路一样离开了，小桃忙从后面端过一盘剥好的荔枝，晶莹剔透，果肉饱满。
看着就很解暑。
我也毫不客气，钻进了小亭子开始赏景吃荔枝。
吃完净了手，我又打开盒子，戴上了玉镯。
不知道这玉石有什么奇特的功效，清清凉凉的，我瞬间心情大畅，召了小桃凑近问：
「一般要给夫君送什么礼物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小子最近对我这么好，我不还点礼总觉得欠他什么，想怼他都不得劲。
听完小桃的建议，我伸了个懒腰，打算大干一场。
08
努力过后就知道，绣工真非我所长。
我还是更喜欢握着剑，而不是绣花针。
好歹算是成型了，我望着香囊上歪歪扭扭的鸳鸯，不忍心地闭了闭眼。
抱着“他不收大不了我扔了再把他打一顿”的心情，我等到了楚长意回来。
看清我要给的东西之后，楚长意嘴角的笑根本压不住：
「你忙活了几天就是在忙这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多年不见三小姐动手，手艺一如当年啊。」
他没憋住笑，我也不想忍我的拳头。
我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不是你先送的吗？我难不成给你挑胭脂水粉帮你送小姑娘？谁让你送这么好的玉镯，我感觉也得给你还点礼啊。」
我以为他会马上还嘴说自己难得好意被误会，楚长意的表情却奇怪了起来，他敛了眼皮，那单薄的褶痕几乎让他显得落寞起来：
「她们说，你没有我送的定情信物，是个名存实亡的皇子妃。婉婉，我……」
我被他这表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也为他第一次唤我闺名耳尖发烫。
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说闲话的多了去了，上次中秋宴三皇妃不也……」
我蓦地住了嘴，狐疑地打量着做工精美的玉镯和垂头丧气的楚长意。
镯子色泽温润，在光下几乎波光粼粼。
眼睛一转，我决定暂时按下不表。
三两句话敷衍带过话题后，我打算避开楚长意，进宫看一趟淑妃娘娘。
09
淑妃依旧是那样，病骨一身，温言菀笑，她听我说完来意，却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难得见她开心，忙给她递了颗葡萄。
淑妃娘娘含着口甜，眉眼带笑：「他前阵子还专门叮嘱我不要对外说，哪有什么别的外人，分明就只是对你保密。」
「什么保密？」我忙问。
「这个玉镯，是他亲手打磨出来的，一点一点，跟着学，料子挑了上好的，能驱寒避热。真是，在外明明很会说话，回家却……」
淑妃笑着摇了摇头，又叹：「多珍贵的少年情思，可惜……我太老了。」
我心下一软，握着淑妃的手看她：「娘娘不老，还漂亮着呢。」
她又笑，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婉婉是个好孩子，我放心了啊。」
我望着她眼角的皱纹，饱含故事的漂亮眉眼，鼻子一酸，飞快地抹掉愁绪，又向她撒娇道：「娘娘殿里的点心最好吃了。」
「好吃就让淡月多做几份给你带回府去。」
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只知道，淑妃早年跪坏了身子，又挨过一刀，入过冷宫也受过恩宠，白骨和冰冷的圣意将她放在妃位，于是她便一辈子困囿于此。
这残酷的地方，或许我早该心满意足。
可外面天高海阔，没见过怎甘心，见过了又怎甘心。
我还有幸窥得一角，淑妃却被彻底拖垮了身子。
我知道，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次笑。
10
淑妃开始重病不起。
楚长意和我也频繁入宫，皇上命最好的太医问诊，大半个后宫的人都守在这里。
我见到了太子的母妃，皇后娘娘。
她眉眼间与太子肖似，举手投足皆是端庄典雅的大气风度，对一切都反应淡淡。
包括皇上。
皇上却态度极好，嘘寒问暖，照顾有加。
淑妃娘娘躺在床上合着眼，气息微弱，听到皇上让她安心养病也并不言语。
待都散去，她唤楚长意上前，看着旁边的我，眉宇皆是安心和释然：「好好待婉婉，我走后你不必介怀，一辈子还长。」
我骤然落下泪。
长夏刚起，淑妃便撒手人寰。
她最后说：「别哭，我去找……在酷暑下等我的人了。」
楚长意长跪不起，谁劝都不听。
我看到他眼尾红得惊人，目光一直一直停在那里。
脆弱得，像被剥掉了长久维持的蚌壳一样。
我没法劝他，索性陪他跪。
我们第一次在一块沉默这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也不会起身，要化成传说中的石头。
到午夜时，他嗓音嘶哑得不像话：「我母妃没了。」
我低声应：「嗯。」
「我母妃没了。」
「嗯。」
「我母妃没了。」
「嗯。」
他说了不知几遍，我便也回了不知几遍。
然后我看到有眼泪掉下来。
于是转身抱住了他。
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肩膀这么单薄？
衣襟逐渐被浸湿，他在我怀里发抖。
直至晨光大亮。
皇上大办了葬礼，追封为贤德皇贵妃。
楚长意也再没哭过，那一晚上好像已经够他发泄完无处可放的脆弱了。
只是日子再要平稳运行下去时，楚长意提出想下江南，问我要不要随行。
11
我答应了。
临行前太子来送行，楚长意又是那副眉梢眼角都挂着风流劲的模样，与太子笑谈。
我梳妆打扮好出门，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太子，想起我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日子，顿时觉得恍如隔世。
那人还是一样，爱穿素色衣衫，隐约的书卷气，温润如玉公子气派。
树荫下好不清新脱俗的一抹风景。
可为何，我的心却毫无波澜。
我奇怪地感受了一番，如此澄明透静，只有见到了久违未见的老友的欣喜，却不再拘谨和惴惴不安。
大概是已为人妇，不是少女心思了罢。
我如常地行礼，笑言：「太子殿下还是一如往昔风度翩翩。」
「明婉今非昔比，宽和豁达不少。」
太子冲我一点头，依旧那样笑。
既是送行，他也不再多言，将我们送上马车便离开了。
楚长意心情却不似很好，眼尾一勾斜斜看我：「高兴了？」
我好笑地上手揉了一把他整齐的头发：「刚发现，我好像对他没那么心动了。」
楚长意被我揉乱了他平时精心呵护的长发居然没恼，表情甚至转晴了不少：
「江南的点心尝过吗？帮本王梳好头发日日带你吃。」
我莫名觉得他有点像，讨要奖励的狗。
狐狸尾巴翘上天了。
果然还是狗崽子，狗中的熊孩子。
12
一路游山玩水，风景如画。
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我几乎都要以为这是纯粹的游玩。
直到进入某个地界后，楚长意开始每路过一个山脉都要吹奏一支笛曲。
我也不言语，只是悄悄去握他的手。
他忽然低头看我，月色下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居然显出几分澄澈来：
「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见母妃，你也是这么握着我的手。」
我恍惚想起遥远的过去。
那时我打了人生中第一次架，楚长意小时候孱弱，三皇子仗着自己母妃得宠，没少欺负他，虽然我恨楚长意那张嘴恨得牙痒，但十分看不惯这种直白的恶意。
第一次见淑妃我紧张得不行，悄悄从身后握住了楚长意的手。
「那还不是为你打的架嘛。」我嘟囔着。
他倒是无语：「是啊，你成功把口角之争变成了打架斗殴，在母妃殿里躲了好几天，像只落败的小猫。」
我心虚地摸摸鼻子：「打不过嘛。」
奇怪的是，三皇子身份尊贵，我伤到他，这事居然就这么揭过去了。
年幼的我不想这么多，此刻却好奇了起来，询问楚长意。
他笑：「我给你讲个故事。」
出身江南的青楼女子，歌舞皆是一绝，容貌亦冠绝一时，圣上寻访至此，沦陷在盛夏轻灵曼舞的身影中。
后来因孕被抹去出身带回了宫，可圣宠不是永远的，女子在后宫举步维艰，连带着孩子也备受冷眼。
后来日子是怎么好起来的呢？刺客一剑刺来时女子义无反顾地去挡了，事后太医诊断，带出了之前累积的病根，圣上大怒。
女子恢复了圣宠，甚至被封了淑妃，她的孩子也被圣上偏爱，荒诞不经不学无术或是打架斗殴，圣上都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楚长意依旧在笑：
「我知道，父皇只是对我母妃、对我有愧，我恨他，恨那些女人。她们瞧不起青楼出身，他将我母妃的深情弃之敝屣。」
我分明看见他眼眶红红。
「既然装得这般情深义重，我母妃重病时他在哪里？被他的妃子欺辱的时候他又在哪里？落下一身病，终身不能起舞，他又该如何补偿？」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止淑妃娘娘。还有你，小时候经常挨饿，比其他皇子瘦了那么多，我问嬷嬷却只说你身体不好。」
楚长意望着我，呆呆地道：「你为什么帮我打架？你不是很讨厌我吗？那个时候父皇的态度并不明朗，你靠近我没有半分好处。」
「我谭明婉还不需要为了好处去讨好谁！我看不惯就去了，这跟我讨厌你没有关系。」
那人凝重的表情忽地一变，近乎恶劣地举起我们牵着的手：「跟讨厌的人牵手？三小姐？」
「……滚蛋。」
我迅速抽回手转身就走。
13
到了最后一站，也就是当年淑妃娘娘最初待过的地方。
我惊讶地发现正是好友谢明雪的家。
没等楚长意去吹笛曲，我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见好友。
谢明雪这天刚好在茶坊，为我们斟了茶，兴奋地和我叙旧，楚长意向来会讨女人开心，三言两语便熟稔起来。
我说出我的来意，谢明雪一口答应。
晚上我们便去了北郊山脚，楚长意吹起笛，谢明雪抚琴，我则舞剑。
曲调悠扬婉转，剑风凌厉轻快，一曲毕，我认真地行了礼：
「婉婉才情不够，没有娘娘当年的舞姿，只好舞一舞剑权当心意。特邀好友谢明雪为娘娘抚琴，愿娘娘来世顺遂平安，一生欢喜。」
楚长意久久地看着我，似是释然地轻叹一声：「母妃，一路走好。」
谢明雪不知从哪摸出来酒壶，扬手一浇：「愿天下女子都不受束缚，畅快肆意地活好自己。」
她大笑，一手揽过我们，仰颈喝了一口：「喝酒！心意都在酒里。」
我和楚长意对视一眼，也笑了起来。
今晚大醉。
14
江南里横歌纵马，过了一阵畅快日子。
这天楚长意却收到一封加急信件，京城有变，速归。
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才知道，皇帝重病。
没几日就接着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据说他临死想召见皇后娘娘，娘娘却称身体抱恙推拒了。
太子登基。
其实这中间三皇子起兵造反，只是被早有准备的太子迅速压下了。
新帝流放了造反的三皇子，受群臣进谏，娶丞相嫡女林佩为后，郡主陈沫沫也被纳进后宫。
局势稍微稳定的这天晚上，新帝召五王爷及家眷入宫。
我梳妆好刚打算出门，被一身酒气的楚长意按住了门。
我莫名其妙地看他：「皇上召我们入宫，你怎么去喝酒了？从哪个青楼出来的么？」
楚长意眼尾红得彻底，目光幽深，忽然朝我走来，一把抱住我：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我反应了好一会这个“他”是谁，这才好笑地拍开楚长意：「不是跟你说了，感觉不喜欢太……皇上了吗？」
楚长意委屈巴巴地摸着被我拍红的手，眼睛居然湿漉漉的：「真的吗？」
狐狸变狗了。
我点头。
他甚至更委屈了：「那你就不能喜欢我吗？」
我怔住了，心跳忽然快了几拍。
15
我囫囵打发了醉酒的楚长意，好说歹说进了宫。
新帝惊愕地见他醉成这样，竟给我们指了一处殿，让人好生照顾。
我与皇上也很久没这样坐在一起了，倒是他先开了口：
「看得出，五弟很喜欢你。」
我经过刚刚的事，心情复杂地点了头。
「明婉，你别介意他出入青楼，据朕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从没碰过谁，只是一边替我打听情报，一边尽可能地帮助那些女子。」
我没想到皇上竟和我说这些，一时不知所措，如实答：
「其实臣妾也没当回事，小时候我老追着你跑，他一边讥讽一边又帮忙，没猜错的话，我打架没受罚也是他求的情。这样的人，我不信他会轻视谁的心。」
皇上笑得很开心，像是想起了我们三个曾经的日子，接着意味深长地道：
「五弟重情，也长情，感情方面却很别扭，不然也不会靠着酒醉才说点真心话。」
我面颊有些发烫，不知怎么应好，皇上却先告了辞，让我好生休息。
我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的楚长意，犹豫了一下还是睡在了他旁边，被他一伸胳膊搂进怀里。
冷静冷静，跟醉鬼没法讲理。
破晓时分我睁开眼，只觉得腰快断了。
这混蛋能不能把手稍微松开点！
我一脚踹醒了旁边的人。
楚长意清醒了，脸比我还红，我第一次见他慌里慌张跑出去，很是新鲜地看了半晌。
待我整理好出门，迎面撞见了许久不见的陈沫沫，如今的陈婕妤。
她居然没再摆出讨人厌的样子，别别扭扭走过来跟我道歉：「从前的事，是本宫不懂事，妹妹莫要与我计较。」
大概如今称心如意了吧，她一番痴情也算得偿所愿。
我自然大方一点头：「好说，娘娘在这，臣妾与王爷就先走了。」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动动嘴唇到底还是没说，只是笑：「妹妹慢走。」
我其实不知道楚长意去了哪，但我没睡好，急需回王府补个觉。
先走为敬。
16
楚长意看上去跟自己和解了。
反正刚一回来，就迫不及待钻进我房门，落锁，转身，一气呵成。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走一步红一点耳廓。
结果没待他走到我跟前，先拿出了背后藏的东西。
水粉胭脂、珠宝簪子、梳子发钗。
我歪头打量了一下：「你这是要贿赂我？」
楚长意很是别扭地道：「我问了很多人，她们都喜欢这些，我想你也是女子……」
我笑了笑：「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婉婉……我真的很喜欢你，很久之前就是了。」
「我知道。」
「你不接受没关……啊？」
楚长意的狐狸耳朵什么时候耷拉下来的，我抬手捧上他的脸吻了一下唇角：「我也喜欢你。把你的耳朵给我支棱回去。」
他愣了一下，眼睛弯了起来，眼尾那一抹红夺目极了。
好，这下不只是耳朵支棱，尾巴都在晃个不停。
「你、你不介意我常去青楼？」
「介意。」
「那我……」
「建议带我一起去。」
我看见他眼睛亮得璀璨，像那年我第一次遇见他，把偷偷省下准备独自享用的点心塞进他怀里的时候。
楚长意近乎欣喜若狂地抱住我吻下来。
我彻底信了他没碰过谁。
这小子吻技怎么这么烂！
他弯腰把头埋在我脖颈，撒娇一样：
「多练练就好了。」
17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犹如死尸。
楚长意亲自端了碗粥喂我。
我喝完抬手一指，有气无力地道：「我要吃葡萄。」
他动作迅速，姿态讨好：「婉婉，来。」
我几乎条件反射：「不来了，不来了。」
说完一阵沉默。
我埋头在被子里，彻底翻了个身：「不吃了，你给我滚。」
楚长意讨好道：「我错了夫人，我这就滚。」
我耳朵竖起听见脚步声渐远，彻底瘫倒。
心里因为“夫人”二字有些隐秘的欢喜。
平静的日子很快，眨眼就是一个月，我在府里待得无聊至极。
起初跟着楚长意去青楼见到了几位很有趣的女子，聊天聊得很开心，晚上他再也没有夜不归宿，但是我开始想念他夜不归宿的日子了。
最近越发觉得没趣，我百无聊赖地蹲在池边拔草。
楚长意今日进宫去了，我练完剑翻了本书实在看不下去，当即扔到脑后了。
「池边这些草本就稀疏，再拔就没了。」
我没好气地抬眼：「太无聊了，我拔拔草为虫除粮。」
「无聊啊……我这有一个好消息。」楚长意微微抬了下巴，一副“求我就告诉你”的欠揍样。
「不想说就滚。」
「我向皇上请了旨，带王妃去游历江山，替他视察民情。」
我眼睛一亮，上前扑过去：「我可以不待在这了？」
楚长意得意洋洋翘尾巴：「你想待哪都可以……等等，你的脏手往哪抹？！」
「嘿嘿。」
我毫不怜惜地弄脏了他一身衣服，喜滋滋地亲了一口脸颊，转身去收拾东西。
然后被扣住了腰，一个深吻。
为什么这方面学习速度这么快啊！
18
北疆大雪纷飞，寒风烈烈，往西的边境沙尘飞扬，东部沿海却始终湿润，南部甚至花还在开。
我和楚长意兴致盎然地游过千山万水，终于实现了年少不可为之梦。
这天路过谢家的店铺，再一次和老友重逢。
上次匆匆告别，这次却只为了游玩而来。
天气晴朗，我被蒙着眼，谢明雪牵着我一路走过长街短巷，直至湖中央的亭中。
四处看看，才发现周围皆是大红的绸缎装饰，我惊讶地望向谢明雪。
她笑着主动退开。
一身喜服的楚长意从长长的那一头走到我面前，眼尾的红与四周的红相互映衬，面容美得近乎妖异。
果然是狐狸精。
如此勾魂夺魄的一双眼睛。
这个曾经在万花丛中从容自若的男人，此刻穿着喜服却红了脸。
他甚至带着些忐忑不安：
「婉婉，我们再成一次亲好不好？」
我笑着点头。
楚长意脸上如释重负地浮出一个傻气的笑，冲过来抱我转了个圈。
所谓仇恨与恩怨，皆尘埃落定。
新生的希望和爱会在山河清晏中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