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头发散乱,满脸都是灰,双目无神,佝偻着身子站在一旁,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听不清的话。
咸宁侯的模样已经称不上狼狈了,若是将他放到城隍庙去,恐怕没人分得清他和那些流民的区别。
这画面让纪芸白不禁觉得讽刺。
她这一刻才发现咸宁侯身形竟然如此矮小,如此不值一提。
她忽然想起去岁从浣衣局归家后,第一次去参加赏花宴回来时,咸宁侯为着纪芳菲而对她动用家法一事。
当时咸宁侯不听她的解释,只一味地挥动家法板时,她觉得咸宁侯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然而现在一看,原来也不过如此。
纪芸白淡淡收回目光,面色平静地看了纪君吾一眼,他这话听起来突兀,但显然也是对外界传闻信以为真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纪芸白也没对他说什么重话,只平静道,“我心中有数。”
纪君吾却以为她不愿和离,上前两步,语气急切道,“他为着纳妾都闹到朝堂上去了,你还信他吗?芸白,侯府虽小了些,门第也不如王府高,但总归是个遮风挡雨的去处,也是……你的家啊,若是有人说三道四,为兄自然会为你出头,你不必心存顾虑!”
见纪君吾当着自己的面劝纪芸白和离,谢景阳眼神暗了暗,冷声道,“小侯爷有这闲心,不如放在重振侯府上。”
“侯府之事不用你操心!”纪君吾与他针锋相对,沉着脸没好气地道,“今日救火,我感念你的恩情,稍后会差人送礼上门,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但你别妄想借此拿捏芸白!”
听出他言语中对纪芸白的维护,谢景阳面色也和缓了些,但想起他曾经对芸白做过的事,谢景阳又觉得这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轻贱。
不过当着纪芸白的面,他终究还是没再开口。若是与纪君吾争个高低,无论输赢,打得都是纪芸白的脸,他不愿叫她为难。
纪芸白看向纪君吾,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叮嘱道,“此事先瞒着祖母,祖母年事已高,受不得如此打击。另外,放火之人可找到了?”
提起此事,纪君吾便一脸气愤,“是肆乐坊的人!”
纪芸白回头看谢景阳,轻声问道,“当真?”
谢景阳却摇摇头,“我接到消息赶来时,侯爷正带着肆乐坊的人在福寿轩,要开祖母的私库。交涉了几句,前院便走水了,肆乐坊的人便趁乱离开了,不能确定放火之人是谁。”
“肆乐坊的人分明是心虚才离开的!”纪君吾提起此事便怒火中烧,“我定会禀明京兆尹大人查明,严惩肆乐坊!”
“不,此事不能闹大。”纪芸白阻止纪君吾道,“务必压下,对外只说是下人疏忽。”
“为何?肆乐坊如此嚣张,难道还真怕了他了?要任由他们欺侮?娘已经气晕过去了,爹又成了这个样子,这口气怎么咽的下?”纪君吾不解地质问道。
纪芸白对他没有什么耐心,也无法共情他此刻的愤怒。
事实上侯府存在与否,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眼下纪老夫人住在王府性命无忧,侯府里没有她在乎的人,就是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净,她都不会有半分悲怆。
咸宁侯做过的事,早已罪无可恕,邹氏又亲口与她恩断义绝,至于纪君吾?
他作为纪芳菲的帮凶,对她做过的恶事就算他下半辈子当牛做马也无法还清,如今纪芸白与他平静地说话,也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
“侯爷被人追赌债追到要抄家一事传出去,小侯爷觉得很光彩是吗?”纪芸白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反问。
纪君吾十分激动,“此事错不在爹!”
“错不在他难道在你?还是在我?”纪芸白觉得纪君吾十分天真,“如今侯府只能靠你来撑,你若是连此事都看不透,侯府迟早也会倒在你手里。你说错不在侯爷,证据呢?”
听出纪芸白语气里的不耐,纪君吾下意识回想起最近的事。
皇家祭祀当前,靖和帝出行要用马匹,祭祀时也要用车驾,他最近十分繁忙,天不亮便去上值,下值回家时已是深夜,与咸宁侯碰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仔细算起见过的两面,似乎都是在凌晨他去上值时,咸宁侯一副刚从外面回来的模样,一次面带喜色,一次面色阴郁。
相同的是那两次咸宁侯的双眼中都布满了红血丝,像是熬了很久未睡。
当时他以为是咸宁侯也在忙于公事,并未多想,现在看来,咸宁侯当时极有可能是才从肆乐坊回来!
想法一出,一瞬间所有事情都解释得通了,高兴是因为赢了银子,沉着脸是因为输了银子……
今日将人引到福寿轩,也是要打开祖母的私库偿还赌债……
纪君吾想通之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咸宁侯,“爹,你真的赌了?!”
然而咸宁侯还没从那场大火中缓过来,整个人仍旧浑浑噩噩的,连纪君吾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自顾自地嘟囔着。
纪君吾从他那没有获得答案,肉眼可见地颓了下来。
纪芸白也没心情安慰他,公事公办一样吩咐道,“今日之事小侯爷回去也好好想想。如今侯府与王府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赌债一事我来解决,小侯爷要做的就是配合我,将此事暂且压下。”
纪君吾见她主动将自己划入她的阵营,还以为是自己的弥补终于打动了她,一时感动,“芸白,侯府亏欠你太多,此事不应将你再扯进来,还是我去处理吧。”
见他如此有担当,谢景阳不禁高看他一眼。
“以侯府如今境地,小侯爷打算如何处理?用祖母的嫁妆?”纪芸白反问。
纪君吾被她问得一时有些脸红,语气也急切了些,“若是动用祖母嫁妆,我便是猪狗不如之辈!”
看他还有些可取之处,纪芸白难得放缓了语气,“小侯爷不必多虑,按我说的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