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三上午，是眼科病区指定的例行检查日。这刚上班，病区走廊上已经排上了长队，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那间检查室的门前。病人在护士站量完体重，就直接排队做关于眼睛的相关检查。而病区的医生也被分生成组，进行例行检查。几台精密的仪器被安放在检查室不同的位置，每个病人根据测视力、测眼压、眼底检查等步骤相应排成三个小队，自觉地接受医生的检查。
今天轮到杨燕玲当班。一大早，她就坐在裂隙灯前给病人进行相关检查。
张璐是排队比较早的一个。刚打完病区的早餐还没吃几口就催促徐枫陪自己到检查室门口候着了。杨燕玲很快就给张璐检查上了。
裂隙灯“噗噗”地对着张璐的双眼喷气。
“左眼压十四，右眼压十六，正常。来！到旁边仪器检查眼底。”
徐枫赶紧挽着张璐慢慢地走到另一台仪器边。
“诺，下巴颌靠在托盘上面，额头顶住铁圈。对！就这样！稳住。往左看，往下看，往右看，往上看。”
张璐配合杨燕玲的指令缓慢地转动双眼，强光刺激着她的眼睛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杨医生，俺眼睛流泪会影响检查吗？”张璐担心地问道。
“不影响。一会儿就好，你坚持一下。有光感吗？”杨燕玲问。
“我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但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你说的影子是我吗？”
“不是，在你身后。”
杨燕玲下意识地回转身，身后除了一扇半敞的毛玻璃窗，并没有什么。
“眼底检查没问题，回去后好好休息。下一位！”
因上午要检查的病人多，杨燕玲顾不得跟张璐作解释，示意一旁的徐枫扶张璐回病房。
病房里，徐枫疑惑地追问道。
“你刚才看到啥影子了？”
“嗯。看到两个影子，一个估计是杨医生的，另一个不知道是谁。”
徐枫听得头皮发麻，因为张璐刚才说这话时，他明明看到杨燕玲背后并无他人。
“你一定是看重影了。”徐枫分析道。
“不会吧！我看到那影子挺像你奶奶的。她俩个儿又不一样高。”
“这么凑巧？难道……．”
徐枫想起之前在走廊看到的那团模糊的影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难道什么？”张璐听徐枫吐了上句，没吐下句，便追问道。
“也许你的眼睛正在慢慢好转，能看到窗外的小树林了。”
“哦！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此刻，徐枫的思绪飘到了十万八千里。徐枫从小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父亲在他三岁时不慎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身而亡。母亲丢下他改嫁，从此杳无音讯。他从小是奶奶一手带大，奶奶是他唯一的亲人。
高三那年，奶奶突发脑溢血去逝。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身子骨一向硬朗的奶奶会走得那么快。
奶奶死后，徐枫成了村里的孤儿。张璐父亲作为村长直接让徐枫搬进了自己家。徐枫和张璐从小青梅竹马，这下更处得像一对恋人了。徐枫因家庭变故高考失利，张璐也一样高考落了榜。就在两人商量着一起到城里打工的时候，张璐突然双目失明了。
那天是张璐的生日。傍晚时分，村长突然心血来潮，吩咐女儿上街帮他买一壶老酒。她本想找徐枫帮忙，没想到那天他正好给奶奶上坟。
“奶奶，孙儿不孝，没考上大学。不过，孙儿一直记着您的教诲，走正道，做好人。”
徐枫在奶奶坟前用一根枯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在圆圈里烧了一把黄纸，看着红苗燃旺了，鼻子一酸眼泪涮涮直淌。
“奶奶，你活着的时候没享受过孙儿的一丁点福。希望你在九泉之下开开心心，吃饱穿暖，见到俺爹捎句话给他，告诉他村长一家人对俺也很好。”
徐枫看到地上的火苗逐渐熄灭，站直身子对着奶奶的土坟又鞠了三躬。
“奶奶，保佑孙儿平安！保佑俺和张璐相亲相爱，生活幸福。”
张璐没找到徐枫，便自个儿骑上车往镇上沽酒去了。路上经过村口的一个池塘，张璐明明记得自己走的时候那池塘的水面还是干干净净的。等她买了酒回来时，水面上浮现了一张哪吒样的小人纸，旁边还浮出了一朵精美的睡莲。只见惨淡的月光下，池塘里的水波光粼粼，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张璐本来就胆小，但好奇心又吸引着她往池塘的水平斜倪过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哪！把她的整个魂魄吓走了一半。只见那小人手持一根一人多高的戟，面目狰狞，那张纸片正加速似的向她飘过来。她赶紧拼命地蹬车，用上全部吃奶的力气拼命地逃离现场。回到家，张璐像一团散架的烂泥瘫倒在母亲怀里。也就从那晚起，张璐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看到女儿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害了病，村长后悔不迭。病急乱投医，他也顾不得村长这个身份了，找来这十里八乡有名的风水先生为女儿叫魂。那风水先生一看张璐发暗的印堂，连连说大事不妙，这孩子撞邪了。又是念咒，又是驱鬼，又是叫魂，折腾半天，结果都无济于事。
徐枫看到这情况急了，说都啥年代了，还这么迷信。咱得信科学，赶紧上城里医院找大夫治病。并向村长保证，张璐的病治不好，自己不回来。临走时又补充一句，即使张璐的眼睛治不好，他也会照顾她一辈子，请村长夫妇放心。
两人很快收拾上行李到大城市求医。离开家乡时，徐枫又来到奶奶的坟前告别。
“奶奶，俺要带张璐去城里打工看病了。您老人家可得保佑孙儿此行一切顺利啊！张璐可是您未来的孙媳妇，您若是在天有灵，就跟观音菩萨说叨说叨，让她发发慈悲，帮助俺度过这一劫吧！”
说完，徐枫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磕得头皮都快破了。等他起身时，眼前恍惚了一下，他似乎看到了奶奶的身影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
张璐跟着徐枫来到了省城，白天徐枫在工地打零工，张璐在出租屋里听收音机，常常是从早上徐枫出门开始听广播连续剧，一直听到自己打瞌睡了为止。然后借着屋里的一点光影，给自己胡乱地冲杯芝麻糊充饥，然后继续躺下来调台听另一档节目。除了周末，她才换下自己的那一身睡衣，穿上像样的衣服跟着徐枫到省城一家三甲医院排队挂号就诊。
因为床位紧张，可能也考虑到他们没啥钱医院并不着急安排张璐立马住院，只是像征性地开了一些预防眼底出血的中成药让张璐回去服用。药吃了足足有一个月，但张璐的眼睛丝毫没有改善。就在她近乎绝望之时，徐枫的一个老乡告诉他们一个消息，在省城有一家专科医院，虽然名气不太大，但听说治眼病比综合大医院要好些。
不死心的徐枫便又带着张璐转辗来到杨燕玲所在的这家医院。为了看病方便，他在医院附近找了一个饭店后堂的活计。也正是这个时候，杨燕玲看到了她的病历，一番询问之后，立马把她收进了自己的床位。
杨燕玲之所以很快收治张璐，多半原因是出于同情。自己从农村出来，太知道乡下人看病的不容易了。实习期间，她就遇到一位胃癌晚期的老太太因为给自己治病，变卖了家产，房子、猪、农田……全卖了，最终还是没有挽回生命。事后有人怪老太太自私，说明知道这癌症是绝症，还不如留下点东西给子女，也好让子女心里念着老人的好。杨燕玲可不这么想。她太理解老太太的求生本能了！这来医院瞧病的病人没有哪一个是不想把病治好了回去的。可惜的是许多人因为经济原因，有些疑难杂症治了一半，就因为经济拮据不治了。她可不希望张璐这样。
张璐住院有些日子了，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解决方案，这让杨燕玲深感焦虑，并且深深自责。为此，她翻遍了图书馆几乎所有相关的科学文献资料，但结果都一样，没有答案。她决定向医务部申请将张璐这个罕见病例作为临床实验项目，这样既可以减轻病人负担，也能为她研究此类疑难杂症提供方便。杨燕玲的这个想法可谓公私掺半，既方便了他人，也成就了自己，关键就看方院长那关能不能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