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不远处,有几顶帐篷立在那里,应该是刚驻扎好的,在夜晚的风雪交加中像是阴曹地府。陪他走时,沿途看见过几次黑影闪动,想是那些暗中监视他的人,他这样一人独行,若是没有看守的,也未免怪了些,见了那些人有动静,反而觉得这才正常。那些眼线一定给里面的看守报过信了吧,说是仓央嘉措领了人过来。回头看胤祥,他依然跟着,只是身后的护卫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气势上,我们强了很多。
刚才还在想,我若是拿出了皇上的圣旨,一个穿官服的人都没有,只有我跟胤祥两人,他们会信吗?现在的人数,觉得保险了许多。
不知道那些侍卫看见我手牵着一个他们眼中的出家人,然后胤祥还在身后看着,心里会怎么想。但是,感觉要跟仓央嘉措永远的分别了,所以这次拉手,就是最后的回忆了,想着想着,就握他更紧了,他也紧紧地回握。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吟出了《诗经》里的一句诗给他听,并说:“仓央嘉措,你要记得这几句,这是我想给你的。”想想以后不管他的结局怎样,我却不能真正陪他白头偕老的走过,也只能给他这几句诗,让他可以怀念我。
“是誓言吗?”他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是希望,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我诚实的说了出来。“誓言,我不敢再给你,因为我会毁了它,那就不叫誓言了。”继续的沉默。直到走到了那下帐篷前,早有一个军士打扮的青年站在那里等着。见我和仓央嘉措紧握的手,先是一怔,然后轻蔑的一笑,嘲讽的说:“大师真是艳福不浅啊。”我们都忍着听他的冷嘲热讽,现在救他最要紧,为了他多难听的话我也能听进去。我给自己暗示到。
“领我去见你们将军。”胤祥突然开口。
那人看了胤祥一眼说:“我们将军岂是你等想见就见的?”
“大胆!”胤祥身后的一名护卫开了口,“这位是十三阿哥,快让你们将军出门迎接。”那人一愣,又看胤祥身后的这仗势,和他那气度,马上一改刚才的态度,奉承道:“原来是十三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这就去通报。”单膝跪地请了个安,就向其中一个帐篷跑去。
不一会,一个体形微胖的中年男人慌慌张张的从帐篷内走出,抬眼看了我们一下,就弓着腰小跑过来,见了胤祥,慌忙下跪说:“十三爷恕罪,不知是爷到此,下官有失远迎。”
胤祥走到他面前,很有王者风范的抬起一只手,说:“起来吧。”
“谢十三爷。”那胖子站了起来。又斜眼看了眼拉着手的我们,我才意识到不能再这样高调,于是碰碰旁边的仓央嘉措,就松开了手。
我们被引进了一个帐篷,里面用炭炉熏着,十分暖和。
“十三爷怎么会到此处?”那胖子请我们上座后,问道。似乎又觉得是在质疑胤祥,就马上接了一句:“爷应该早些通知下官,我们好做准备,不至于怠慢了诸位。”这个‘诸位’一词里也有我的存在,兴许是看见十三在他说话时亲自递给了我一杯茶,才又加了这一句。我不禁心里好笑,这个时代养的人,各个都是趋炎附势,察言观色的好痞子。若是放到了现代,指不定多讨领导喜欢呢。
胤祥喝了几口茶后慢慢说:“我这次前来,是替皇阿玛宣旨来的,关于如何处置六世喇嘛的密函。”接着他站起来说:“白达尔氏接旨。”
那个胖子官员马上跪下,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齐刷刷地跪下,其中包括我。抬眼看看双手合十半躬身的仓央嘉措,心里偷偷地给他说:“别怕,姐姐是来救你的。
一只手放在我面前,我抬眼一看是胤祥,他给了我一个眼神,我才意识到,圣旨在我这里,慌忙从胸口掏出那个我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圣旨,递给了胤祥,又瞥瞥嘴表示不好意思,他爱怜的看了我一眼。我们的这举动没人敢抬眼去看,在圣旨面前各个卑躬屈膝,等候发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听了这几个字,我知道,仓央嘉措的拯救计划正式开始了。听见胤祥开始念重点了,屏息凝听:“朕闻得六世,贪恋情*,重色迷酒,不尊佛法,不正佛规。顾撤去六世喇嘛之尊称,降为庶人,永世不得再修习佛法。又闻得六世深患绝症,不治而死,虽其罪孽深重,却也与佛家有缘,赐圆寂。钦此。”
“这……”帐内传来了窃窃私语声。仓央嘉措明明就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怎么就圆寂了。胤祥见那胖子官员没有动静,就说了句:
“白达尔氏,接旨啊。”
那胖子才缓过神儿来,马上应到:“微臣接旨,接旨。”他仍有些云里雾里的。起身后,指指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仓央嘉措说。
“十三爷,这……”
十三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挑,说:“大人是聪明人,皇阿玛的意思,大人不明白吗?”
那个胖子这才恍然大悟,马上吩咐道:“来人呐,去请附近的喇嘛和僧人,为仓央嘉措诵经超度。”说完转向身边的仓央嘉措说:“这位法师如何称呼?”
我不禁佩服他的灵敏度,竟然想到了让仓央嘉措换一个名字,也是,我怎么忘了呢,那个仓央嘉措已经死了,以后再也不能出现了。
“结业。这位是从汉地随我们一同来的法师。法号结业。”我抢到仓央嘉措之前说了出来。他看向我,点头一笑。是啊,他的一切业障,一切因果都将在今日了结了。
又看向宣完旨的胤祥,他也看着我。此刻我的眼中满是感激,先不说我一个人能不能这么快来的这里,恐怕没有胤祥陪着,我一个女子宣旨是不能服众的,更何况这里天高皇帝远,他们未必肯信我。而现在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十三阿哥宣的旨,可信度高多了。更让我感动的,他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我准备干什么,连押解仓央嘉措的官员名字都打听准了。
我更是对他做事的周密程度钦佩不已。怪不得四爷只拉拢了他一个人,他也看出了胤祥超凡的能力吧。怪不得八爷手下有三个兄弟,都无法与老四抗衡,一个胤祥,不吭不响,就能抵过他们所有兄弟联手吧。这种才华,太过锋芒,康熙是一个怎样的皇帝,他怎么肯让一个如此聪慧,而且日益强大的孩子伴在太子身边,即使他也爱这个孩子,却终究没有爱太子那样深刻。我竟会有些想哭,想想他以后凄惨坎坷的命运,他如今的专宠风华还不如不要,日后再也得不到皇上的半分疼惜,该是多么的失落潦倒啊,尤其是我看的出,他爱他的父亲。
我们出了帐篷,回自己的营帐。一路上,我们都不语。还用说些什么呢,经历生死后,心会更明了,更亲近。我还是牵着仓央嘉措的手,这是离别的时候了,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议论。只是苦了胤祥,白白被带入是非议论中。
到了扎好的营长口,胤祥突然上前拉住我,说:“他不能停留,必须马上走。”
我这才意识到,它虽然被皇帝赦免了,却还有更多的敌人在看着他,是啊,若是刚才百达尔军营中有人偷偷放出了消息,告诉了他的敌人,他依然很危险。我看向他,要说些什么,被他抢先了。
“我送你们一段,就自己走。”他眼中充满了期待,是怕我不同意吗?
我说:“好。”
“拔营,准备出发。”胤祥的一声命令传出。护卫们齐喝声又传来:“是。”
我看向他,他冲我一笑,不语。
等一切收拾妥当,我们便骑马出发,我和仓央嘉措骑一匹。我在前面坐着,他在后面用手拉着缰绳,胸部与我的背部紧贴,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强度。想到了小时候在他的床上被他从后面抱着入眠的一夜,很是怀念。
“给我作首诗吧,当作最后的离别,我会记得的。”我对他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说:
“这初三的月儿泛着白光,它无法再白亮些了吧。你可记得十五那日对我发过的誓言,今日就在许一遍吧。”
我回想,他说的十五是我知道他是仓央嘉措那天吧,那日的誓言真的让他刻骨铭心吗?回了句:“好。除非与爱人死别,活着永不分离。”我一字一字吐出,生怕他听不清。只是我依旧用的‘爱人’这个词,没有用‘你’字。
他,我永远给不了这个誓言。
又是日夜兼程,这次拯救仓央嘉措计划圆满成功,只是后果就大了些,看来原计划的日子是赶不回去了。胤祥没有说什么,却能看出他的担忧,是啊,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这恐怕是彻彻底底的死罪了。而我若是拉着胤祥一起死了,那历史不就被我改变了,没了胤祥,四爷能不能顺利坐上皇位,那个位置还会不会是他的了。摇摇头不敢想下去。说实话,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吃不消了,以前急切的希望见到仓央嘉措,才没觉得苦累,现在送他走了,没有了奋斗目标,反而越发疲惫了。对了,我才想起,已经和仓央嘉措分别快三天了。
是在接近藏区的边界时和仓央嘉措分的手,让大夫给他看过确定身体没事,才放走了他。自从又给他发过那一个誓言后,他就一直都没有再说话,最后连个祝福与道别也没有,我知道,他是不想接受这是永别,宁愿相信我们是暂时分开,总会再见的。我说让他去我以前给他说的那几个地方转转,替我周游列国,完成心愿。若是以前他一定不死心地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可是现在他长大了,不再幼稚,知道我可能会说不行,反而伤心。可他没有开口试试,若是他问出,在自由面前,我可能不选择回京城。其实已经下好了决心的,若是他问我,我就说好,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丢弃胤祥,即使下跪,也求他放我走的。只是那个孩子,他始终没敢问出口。我们两个的缘分,总在该问时不问,不该问时偏偏又问了。没有自由就没有自由吧,这是我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