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日子在镜花水月中度过,我依然活的小心翼翼,外面的自由已经成了一种奢望,还要担心院子外的女人放进来的‘毒气’,还要担心已经长大了的小狼们,为额娘出气而咒骂我的声音。我坚持在有寒霜的夜里跪在地上,折磨自己的膝盖来接近胤祥,然后是被十四抱起,他不吵也不骂,只是将我抱回屋里。这让我想起了仓央嘉措的那些自虐行为,原来这就是爱,别人可以不用知道,自己明白就好。
每次和十四缠绵过后,我都会对他说:“放我走吧。”他依然当作没有听到,说些其他的话题,我也陪他聊,以为自己没有说过。
康熙五十七年春,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喇布坦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请求康熙发兵救援。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动荡朝野。准噶尔一直是大清的一大宿敌,一直是康熙皇帝的一块儿心头病,这次派兵前去,一定要分个高低,打个你死我活了。看着每日忙的不停脚的十四,我知道他的辉煌要到来了,康熙马上要做出决断,让他这个二十六岁的儿子带他亲征了。那么那个困扰历史的谜团就要开始上演了吧,康熙皇帝到底将皇位传给了四阿哥还是他越来越器重的十四阿哥呢?
至少,当我也停留在历史中时,我能感受的到,康熙更偏向他这个才德双全、聪明绝顶的十四皇子,从对他的招抚与关怀,都能看出这是在培养第二个太子,第二个大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明眼人尚能看出的事,精明的四爷也是能觉察出他这个弟弟对自己的威胁吧,那么胤祥呢?他那么聪明,一定给自己的四哥提醒了吧,早作准备。
同年十月,十四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喇布坦,封大将军王,并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皇上御批:“十四皇子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当时只是贝子的十四,竟然连越两级,以亲王资格出征,这是康熙年间史无前例的恩宠。康熙已经过分的表现出了对这个儿子的器重与寄予厚望的态度,虽然表面上没有御批,但是每个有心人都已经知道,十四现在已经相当于太子了吧。
他拿着皇上御批的圣旨,兴冲冲地来找我,然后将它塞入我手中,说:“父皇让我代他出征,仗势安亲王列,说我可掌生杀大权,可先斩后奏,所到之处,如皇阿玛亲征。”看着他激扬澎湃的演讲,我只是默默地微笑倾听,不想打断他,不想去想他以后的不幸。
“我这次是去藏区,带上你好不好。”我正在仰望着这个满身贵气的皇子,却不经意间听见了这一句,心里一颤,他说了什么?
“爱新觉罗胤祯?你说什么?”我觉得这种时候,叫他的名字不妥,但是却顺口说了出来。
他看向我,极温柔的说:“我带你去藏区好不好,听说达旺在哪里,你的家乡。我带你去好不好?”
我想哭,却突然流不出眼泪来,我是怎么了,这样不争气,该感动的,居然连哭都哭不出了。用力的朝他扑过去,第一次如此主动的抱紧他,希望将所有想说的感谢话语都用这种力度告诉他,让他明白我有多么的开心,多么的幸福。
他又大力的抱着我,同我一起高兴。我抬头看向他,将一个吻压在了他的唇上,脸颊上,眉间。他微眯眼睛,满是柔情的看住了我,他虽然知道我会高兴,竟没想到我会高兴到如此地步,接着就是紧紧拥我入怀,许久许久。
我简单收拾了行装,都是些男子的衣服,是准备扮成他的书童混入随行的队伍中的。幸好定的出行日子比较寒冷,所以批了斗篷,站在一堆不起眼的奴仆身边,等候满朝文武向十四叩拜践行。为了显示十四出征的规格之高,皇上对他的器重之意,康熙特意下了圣旨:“出征之王、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将大将军王十四贝子,爱新觉罗氏胤祯送至列兵处。”
这个即将戎马一生的大将军王此时正在大殿前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接着随敕印走到午门口,乘骑驶出天安门,再由德胜门前往列兵处。诸王、贝勒等不出征者都紧随其后,将他恭敬送出,每人都是各有心思,仰视着眼前风光无限的十四,只见他望阕叩首行礼,肃队而行,帅气十足,霸气外露。
我努力透过缝隙朝着人群中张望,希望能再看胤祥一眼,怕是最后的离别了,我有意死在达旺的,看了一群群站立的官员,大家穿着打扮都很像,个头体型竟然也如此相同,很是头疼。这么多人,怕是来不及找了吧。
“冰雪姑娘,十三爷在那里。”双泉突然凑到我面前,对我指了指站在前排最靠里的一个人,我定睛看去,真的是胤祥,有多久没见了,他竟瘦成这样,心里一阵绞痛。然后是双泉的声音:“爷不让小的告诉姑娘的,只是小的觉得爷这样做,姑娘却不知道,实在对爷太不公平。”我有意无意的听他唠叨着,眼仍然不敢离开胤祥,怕自己离他远了,会忘记了他,怕以后记不清楚他的样子,自己该多痛苦。
“爷特意在百官面前将十三爷拉到了前面。”双泉继续说着,当他提到了胤祥,我才开始集中精神注意听他讲:“小的都能看出来,爷是怕姑娘看不到十三爷着急,才这样做,结果竟有那么多不开眼的说爷故意给十三爷难看,给他下马威。他们这样说……。”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大清了,只是细想着刚才他说的话。是十四故意安排的吗?有意替我安排的,知道我一定心烦意乱的找寻胤祥,怕我找到太累,怕我见不到会伤心,所以让他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我将眼睛移到了骑在马上器宇轩昂的十四,不自觉地冲他笑了一下,他突然转过头,目光刚好和我对上,我们都愣了一下,然后注视着对方笑而不语。身上像是投来了另外的一道目光,随着感觉找过去,是胤祥,他看到我了,即使脸上抹了黑粉,头被披风罩着,又搭了一条看起来像是挡风的围巾,依然被他看了出来。
他满眼的惊讶,接着转变成了焦急,脚不自觉的动了一下,我忙伸手过去,想去拦住他,可是发觉我们离得这么远,我竟再也触不到他了,失落感袭满了全身,然后是钻心的痛,努力的摇着头,示意他不要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就悄悄地将脚退了回去,看向我,似乎是乞求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有泪花闪烁。
看来他知道了,我要离开了,我真的要走了,恐怕不会回来了,我终于逃走了。
“吉时到。”一个太监喊了出来。
“恭送抚远大将军,愿大将军凯旋而归。”满朝文武齐喝道。
离别终于到了,我心里想着,胤祥并没有随其他人一起半躬下身去,而是直直的站在那里望着我,我有些慌了,怕他再做傻事,就拼命朝他做手势,示意他看看旁边的人,他依然不动,看着我。一个太监慌忙跑去,拉了拉他的袖子,朝他说了句什么,他突然看向了十四,十四也正扭头看向他,他们对视了一下,胤祥突然弯下腰去,不再抬头。
我知道,这个太监一定是十四提前安排好的,为了防止胤祥像刚才那样做傻事,才会派人给他提醒,而那个太监一定跟他说了关于我的事情,恐怕是说,若是让别人发现我混在队伍中,我和十四就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了吧。
看着他那么的瘦弱,那么的无助,我好想去抱住他,告诉他,放我走吧。他一直没有放走我的意思,让我真的迈不出脚去。双泉在旁边催促道:“姑娘,该走了,若是被人发现,事情就闹大了。”
我依然不动,胤祥不看我,我是无法转身的。队伍已经开始浩荡出发,十四不时地朝这里张望,又怕被看出来,不敢太放肆,但是脸上的担心越来越明显。双泉开始着急了,在旁边央求道:“姑娘,不能再站着了,小的求您了,就当为了十四爷,求您走吧。”他不敢给我跪下,怕被人察觉。若是可以跪下,这时候他都快把头磕烂了吧。
这时,胤祥的眸子射了过来,与我对上,他眼中有了我见过的神色,绝望。然后,他冲我笑了笑。是在道别吗?是说我可以走了?我可以放心离开了吗?突然想起了以前教过胤祥的手语‘我爱你’的比划方式,就冲他做了这个手势,眼中满是柔情。他轻轻地点点头,又是一笑。
我猛地转身,余光中看见他的身体一动,被旁边的小太监拦住,给他递了个眼色。我再也没有回头,狠心的进了晃动的马车中,随着十四的大军远离,慢慢驶出京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身后传来了太监的宣旨声:“朕告青海蒙古王公之书,大将军王是我皇子,确系良将,带领大军,深知有带兵才能,故令掌生杀重任。尔等或军务,或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如能诚意奋勉,既与我当面训示无异。尔等惟应和睦,身心如一,奋勉力行。”声音渐渐小的听不清了,当然这些宣旨不是给我们听的,是给那些站在那里心思各异的人听的,康熙已经告诉了全天下,自己有多么器重这个儿子,这也是一直以来让十四无法释怀的事情吧。现在的恩宠,一夜间土崩瓦解,那句‘我做梦也没想到皇阿玛会离世’是真的无法承受,不敢接受时才表达的真实想法吧。
悄悄掀起窗帘,看向外面,那高耸的城墙已经越来越远,我与这个让我痛苦了半生的紫禁城要彻底诀别了。从没有过的复杂心情涌上心头,这里面有我恨的生活,却有我爱的人,原来人生自古难两全,此时正是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