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从小就是个最叫人省心的孩子。
别人家的男孩子调皮捣蛋,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越是家里头不叫干的事情,他们才越是做的来劲。
但是小苏从来不会。
即便是苏家还如日中天,家境富裕的那些年,他也是个最老实本分的孩子,最知道不叫爹娘跟着担心的孩子。
街坊四邻聚在一块儿的时候,谁家没有几个孩子呢?
那些男孩子们也有拉上小苏一道的。
但是他斯文,鲜少跟着一起去瞎胡闹。
反倒是安安静静的坐下来读读书,帮着家里打点打点力所能及可以做的事情。
小小的年纪,做起事情来也总是有模有样的。
苏明海和温氏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疼爱这个儿子。
温氏听不得苏明海蝎蝎螫螫的那个语气,反而把孩子吓唬的不轻。
她一时有些许激动,猛烈咳嗽了两声。
小苏快步又踱回床头的位置上去,替他娘拍着后背顺着气:“阿娘您慢点儿,您仔细身体,我要有什么不好的……”
“快别胡说。”
温氏总算把那股子劲儿给缓和了过来,拉着小苏的手拍了又拍:“你爹从前也不是个蝎蝎螫螫的,今儿倒吞吞吐吐的半天不开口,把你吓的这样。
哪里就是你做错了事情?从小就是最听话省心的孩子,万没有那样的话。
便是郡主娘娘跟前,你也是乖巧本分的。
只是小苏,郡主娘娘到铺子里去同你爹说,觉得与你投缘,也很看好你,觉着你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所以想把你带在身边。
再过些日子,郡主娘娘一行也要离开苏州了,之后要回金陵城去,你跟着郡主娘娘,自然也要到富贵去处。
郡主娘娘的意思是,侯府还有一个小哥儿,比你还小了几岁,你可以给小哥儿做伴读,或是你跟着去了金陵城,郡主娘娘在金陵城中也还有些铺面产业,你也可以跟着学些本事,将来长大了,能在郡主娘娘跟前听用当差。
等你真的长到十几岁的年纪,还能往来苏州茶行这边,帮着打点茶行的生意。
总之郡主娘娘也是一片好心,是看得起你。”
温氏抬眼去看小苏的神色,起先见到的是一片茫然,她心下便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又往下说:“我跟你爹商量了半天,拿不了主意,也做不了这个决定。
一则觉得这个事情对你是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的。
你也见着郡主娘娘是何等和善好说话的一个人了,就算是领了你去郡主府做奴才的,她都不会苛责你什么。
更何况还不是叫你去做奴才,干那些伺候人的差事。
于你而言,只会更有进益。
金陵那是帝都,何等繁华的去处,所见所闻可比咱们苏州要更好出不知多少。
你若是真的跟着去了,能在金陵长几年的见识,那也确实是三生有幸,修来的福气。
可是又一则,我跟你爹又实在是舍不得你。
虽然郡主娘娘说也不是要把你从我们身边抢走,霸占着,不把你还回来了。
可我想着咱们母子这么多年就从来也没有分开过,如今突然说要叫你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去,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的。
几年的时间也见不着面儿,就算能见上,恐怕一年到头也就是两三面而已。
这叫娘怎么舍得呢?”
她说到此处的时候,又唉声叹气的:“所以是绝对拿不定这个主意的。
你爹这才说,不如等你下了学回家来,也同你说一说。
横竖你现在也大了,自己也不是不能拿主意做主。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是个懂事且聪慧的孩子,应该也知道,这事关着你的一辈子,你的前程。
即便说咱们家里如今日子又好过起来,但同郡主娘娘那等高门富贵是绝对没法子比的。
她要栽培你,一定给你的都是最好的,也不像是我跟你爹,现下还是只能暂且把你送去私塾读几年书。
就算是再过几年,你年纪再大一些,把你送去书院,咱们家里也拿得出那个银子来。
可跟金陵城那边的书院比起来,又差了好大一截。
小苏,你自己怎么想呢?”
苏明海是一直听到此处,才在一旁帮着温氏一并说:“正就是你娘这个话了。跟着姑娘去金陵,在姑娘身边当差听用,一辈子受用无用的事儿。
爹知道,哪怕不是去做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差事,不是去当奴才的,就即便是柜上的小伙计,那见了东家也要卑躬屈膝,好生恭敬着。
但咱们这样的人家,过的从来是这样的日子。
从前爹做茶行掌柜,不也还是要看掌柜的和东家们的脸色行事过日子吗?
这本就是无可避免的。
谁叫咱们不是那等子有泼天富贵,权势无双的人户。
所以你就是留在苏州,留在我和你娘身边,以后也免不了要见人客客气气的。
跟在姑娘身边,她也不会苛责你,为难你,这是我跟你娘最放心的地方。
想那霍家的郎君与小娘子一个个都是那样好脾气又豁达的人,他家大抵门风清贵,一向如此,也不是那等苛待人,磋磨人的去处。
所以你不必在这上头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地方。”
小苏大概也听明白了。
他犹豫了很久,侧目去看苏明海:“爹的意思,还是想叫我跟着姑娘一起走的,但娘心里更不想叫我去,因为最舍不得我,不愿骨肉分离,对吧?”
苏明海叫他这话问的倒噎了一口气,半天缓不过来劲儿,当然也没有话来回他。
温氏怕他心里多想,回头再闹得父子两个生分起来,有了嫌隙与隔阂,便拉着小苏的手又劝:“我和你爹都舍不得,不愿意骨肉分离,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倒像是你爹巴不得你尽早离开家里头似的。
咱们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催着你离开家,离开我们身边,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不成吗?”
可是小苏仍旧镇着一张小脸儿,沉默了半晌之后,才斩钉截铁的开口道:“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