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笑道:“多亏有此人。”说罢往旁边一闪身,只见地上跪着位神色毅重的将军。
杨士奇一愣,倒是朱瞻基失声叫了出来:“你是破白莲教的柳升,永乐十几年被关进大狱的。”
柳升道:“陛下还记得臣,微臣感激不尽。”
杨荣道:“据前线来报,汉王调动了整整七万军队沿京杭运河前进,五日内便可包围京师。届时顺天府孤立无援,事情会很麻烦。多亏柳升将军调奴儿干都司骑兵进发河北,威胁汉王大营,才让他草草终止了行动。”
朱瞻基听了点点头,却又皱眉道:“奴儿干都司远在关外,柳将军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兵力的?莫非你们能未卜先知不成?”
杨荣跪下道:“陛下,恕臣有罪,其实柳将军在两个月前就被释放了。”
“老师,我不是怪你,起来说话。”朱瞻基宽厚的一笑“我的意思是:这么做总得有理由吧?”
杨荣从袖中摸出一张纸呈上:“臣是因为提前收到一封示警信,才做出如此对策。可以说就是这短短一封信笺化解了此次危机。”
朱瞻基好奇的接过信纸,只见上头写着:“紫薇不明,汉王不臣,柳升不出,朝廷不存。——苍山钓客”
朱瞻基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杨荣沉吟片刻:“回陛下,三月。”
“三月?”朱瞻基不禁大惊“也就是说此人早在三个月前便预料到先帝驾崩、汉王反叛等一连串事件?”他不禁喃喃道:“苍山钓客……究竟是何人?”
杨荣进一步解释:“那天臣在工部批阅文书,上个厕所的工夫这张纸便被人压在砚台下面。当时臣以为是谁恶作剧,因此并未理会,顺手将纸条塞进奏疏中。但三个月后,宫人急报先帝病重,臣猛地想起这纸条来。所谓‘紫薇不明’说的不就是这吗?”
“宫里那么多御医,居然不如一个方外之人!”朱瞻基抹了一把冷汗。
杨荣道:“臣当时想,第一句既然已经应验,那第二句大概也不会错,于是着手调查其封地的钱粮动向。这不查不知道,原来汉王早就借换防为名将精锐调往黄河以北。若非柳将军行动及时,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朱瞻基把纸张反过来,对着阳光看了看,似乎想找到些蛛丝马迹。“现在我越来越想知道这个‘苍山钓客’的真实身份了。”
杨荣叹口气道:“我们做臣子的又何尝不想?但事后无论怎样追查都没有线索——甚至连送纸条的人都找不到。”
他忽然望向永定门,那里烟尘四起,军兵们正在加固城防,一切显得杂乱无章。于是他忧心忡忡的道:“陛下,危机远未结束,汉王必将卷土重来。诚如东里所言,他背后有必高人点拨,这次的准备会更加充分。这将是一场硬仗,而朝廷则需要智能之士来化解危机。依臣愚见,咱们最好能请那位神秘的‘苍山钓客’出马……”
这时,一直沉默的柳升忽然道:“陛下,可否让末将瞧瞧那张纸条?”
朱瞻基一愣,顺手一搀柳升的胳膊:“柳将军起来说话。”然后把纸条递给他。
杨士奇和杨荣不禁连连点头,这个动作很得人心。
柳升熟视着字条,忽然打了个激灵,说道:“陛下可记得一个人吗?他在永乐年间屡破奇案,被百姓称为‘神探’。他的名字叫:沈鉴。”
“沈鉴?”朱瞻基略微迟疑:“倒是有印象。等等,不会是那个投靠白莲教的逆贼吧?”
柳升目光灼灼道:“陛下,‘逆贼’二字并不妥当。此人离开白莲教时教主唐赛儿离奇身亡,百姓盛传是沈鉴卧薪尝胆将其刺杀。当然,也有人说他们是一对苦命的情侣,唐赛儿为了成全沈鉴而自行了断,究竟哪种说法是真的,以末将之智无法明辨。但可以肯定的是沈鉴是永乐年间最好的侦探,什么奇案、疑案到他手中无不迎刃而解。”
他眯起眼睛,仿佛回到了寒冷的冬夜,被死亡阴云笼罩的官邸。“我记得那起连环杀人案,当时所有人都在恐惧,只有沈鉴挺直脊梁坐在那里,就像定海神针般。他传给我一道手令,我至今忘不了那字体。”
他摇着头笑了笑:“真不知道他的字是怎么练的,一笔一划和刀剑出鞘般带着果决和杀意。但他偏偏用那样的文字写着最令人安心的话,他说:别怕,天塌了我顶着。”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动容,杨士奇和杨荣不禁暗暗想道:这人真是国士,可惜他历史不清白,否则必为朝廷栋梁。
柳升继续道:“昨日之事犹在眼前,诸位……”说罢他举起纸条:“这字迹和沈鉴一模一样,因此在下断言:沈鉴就是‘苍山钓客’。‘苍山钓客’就是沈鉴!”
朱瞻基的目光变得热切,来回踱了几步,斩钉截铁道:“心向朝廷,此人可用!”
这几乎是一锤定音的解决了杨士奇和杨荣的担忧,两人立刻带头高呼:“万岁英明!”
朱瞻基却无奈的摆了摆手:“别急,我……不,朕还不知该去哪儿找这个沈鉴呢。”
柳升道:“陛下不必担忧,沈鉴不是避世之人,他会来找咱们的……”
“但愿吧。”年轻的皇帝答道,这也是在场所有重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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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六月二十八日,朱瞻基在紫禁城奉天殿举行登基大典,是为明朝第五位皇帝,年号宣德。然而天下未靖,汉王像一头潜伏在卧榻之侧的猛虎,目光凛凛的盯着皇位。
皇帝和皇叔的较量即将拉开帷幕,没人知道这会不会是又一次“靖难之役”。
七月的一天,杨荣埋首坐在工部大堂的案牍中。
武器、铠甲、马匹,这些军备物资笔笔都是烂账,再加上闷热的天气更是让他焦头烂额。
然而蓦的,在酷暑中的他忽然感到一丝阴凉。那绝非清风,而是不折不扣的恶风。
院子里原本叽叽喳喳的群鸟突然寂静无声,一个矫健的影子降落在窗棂上。
它身形修长,玉爪金钩,目光如炬,乃是一只搏击长空的游隼。
杨荣一惊,想唤人将它赶走,却忽见游隼爪上绑着个信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