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大多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仍随声附和道:“不答应!”
卫兵吓了一跳,以为几百人都是来讨赏钱,便说道:“你们有话好说,不要闹事!”
老夏道:“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当众把犯人交给大明正使。旁人我们信不过!”
卫兵道:“好,你老老实实的等着,我马上去请。”
老夏点点头,狡黠的冲几人一眨眼。
不多时,但见两排金甲武士齐刷刷分列两旁,一个干瘦的老宦官走出人群,缓缓道:“是谁要见本座?”
老夏一愣,问道:“你是郑和?”
旁边的卫兵厉声道:“放肆!此乃三宝太监王景弘,和郑大人同为大明正使,尔等草民还不跪下!”
众人一惊,不禁愣在原地。原来几日前,有圣旨从顺天府传至满剌加,皇帝加封王景弘为三宝太监,官职由副使提升至正使。虽不清楚这一变动背后暗含着哪些考量,但现在舰队中的的确确有两名正使。
然而大家都知道,王景弘乃是杨玄的干爹,踏浪号就是他派出的,向他告状无异于与虎谋皮。即使机敏如沈鉴,在这一刻也束手无策。
卫兵道:“郑大人在他国访问,现在王大人来了也是一样。你们还不赶快交出罪犯,莫非想图谋不轨吗?”
海蝎子一咬牙,喝道:“不轨又怎的?”说罢摔断身上的竹杠,抽出藏于其中的兵器。
众人纷纷动手,百姓见状轰然散了个干干净净。军士们大惊失色,急忙铁桶般保护住王景弘,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沈鉴忽然大声道:“且慢!”说罢把武器一扔,跪在地下道:“罪臣沈鉴有下情容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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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前的一场意外很快被平息了。
人们听说几个逃犯偷偷摸到总督府门口,想要劫持王景弘,但很快便被英勇的明军士兵所击败。
到了下午,一艘英雄般的战舰归航。它便是击败了靖波和雷鸟两艘敌舰的踏浪号。这爆炸性的新闻传遍满剌加,几乎一半儿的人都去观摩,那阵势可比上午大得多。
杨玄和薛文远在船头频频向百姓致意,杨玄突然面露凶光道:“这群蛮子,晚上让你们通通去死!”
薛文远吓了一跳,不知这强烈的恨意从何而来。他向来不喜欢多事,可杨玄的声音有点太大了。作为同伙,他好意提醒道:“杨公公,小心隔墙有耳。”
杨玄哼了一声,冷冷问道:“晚上的准备都做好了吗?”
在薛文远心目中,杨玄与他应该是合伙人关系,彼此不分大小。然而这厮说话时处处透着一股傲慢劲儿,仿佛自己的上级一般,让人十分不爽。
可为了即将到手的财宝,他再次选择了忍气吞声。
“回公公的话,全都已经安排妥当。我已得到消息:郑和目前不在城中。一个时辰前王景弘也匆匆离开。现在大明舰队群龙无首,正是咱们的天赐良机。”
“人手呢?”杨玄追问着,像苛刻的官员。
“我的大人呀……”薛文远叹了口气“不是早说过吗,两千铁甲军,再加上早已埋伏在城中的两千雇佣军和一千各国海盗,五千人足矣。”
可杨玄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他用指甲不停抠着扶手上的金漆,已将一小片栏杆弄得有些斑驳。
“我还是不放心。”他说道。“没有佟刚的死讯,总是有些不稳妥。”
一提佟刚,就踩到薛文远的痛脚。
他不屑道:“那孙子成不了气候,说不定早就喂鲨鱼了。除非有人能把鲨鱼的肚子剖开,否则绝对找不到那封信!”
杨玄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在他眼中,敢于冒着生命危险跳海自救的人肯定不是“成不了气候”的人。
不过他懒得搭理薛文远。这个粗鄙的家伙爱怎么样都与他无关,他有着自己的安排。
今晚他要点燃复仇的烈焰,薛文远和苏干剌都是他的工具。他要向满剌加向大明,向这个戕害他的世界复仇。
他记得那个癫狂又充满诱惑的声音。
“一般人不会懂……”出发前,白发太监曾对他说“世界上最美的景象就是燃烧,最好听的音乐就是哭喊。你只要试过一遍就会爱上它们的!”
杨玄嘴角闪过一丝疯狂的笑:“对,他们都不懂……”
夜幕降临,今满剌加将迎来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亥时已到,按理说人们都该进入梦乡,可明军的城北大营中依旧灯火通明。杨玄和薛文远全副武装,焦急的等待着一个信号。他们身边是整装待发的两千铁甲军。
突然,一点绿火升上天际,久久不散。杨玄拔出刀,大声道:“随我杀,一个活口不留!”
军士们瞪着通红的眼睛吼道:“杀!”然后蜂拥而出。
然而长街上空无一人。这也难怪,自上次炮击后满剌加便实行宵禁,没人也是正常的。如狼似虎的军士们跨过几条街道,向总督府逼近。他们计划先控制指挥系统,再帮苏干剌打开城门——就像上次一样。
总督府前只有两个卫士在站岗,远远看见大队人马杀到,二话不说便钻进府里。杨玄远远望见,不禁大为得意,指挥众人道:“快,给我攻占府衙!”
铁甲军搬来破门的木桩用力一顶,大门应声而倒。然而府中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薛文远久经战阵,立即发觉事情不对劲儿,断喝道:“停,都停下!”
他凝神静听,额前汗珠滚滚而下,片刻后杂沓的脚步动地而来。
薛文远大声道:“有埋伏,出门迎敌!”
铁甲军一声暴吼,冲出门外,见街上果然有人从四面八方杀来。
但正要短兵相接之时,他们愣住了。
原来,来者竟然是薛文远事先安排好的雇佣军和海盗,敌人连影子都没有。明军仿佛从满剌加消失了。
杨玄也不禁感到一丝恐惧。他不怕千军万马,甚至不害怕死亡。但惟有“未知”却不能不让他害怕。
他大声喊道:“谁?别装神弄鬼,给我出来!”声音尖锐高亢,但却微微发颤。
这时薛文远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冷静点,杨公公!什么牛鬼蛇神咱们都不必管,只要将苏干剌迎入城中便可稳操胜券!”
杨玄点头道:“你……说的是……”
他刚要下令往城门方向进发,却有个小校慌慌张张的来报:“不好了,杨公公!”
杨玄浑身一抖:“讲!”
小校指着大海的方向道:“苏……苏干剌没来,海面上一条船也没有!”
“什么?”杨玄顿时心如死灰,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没来,这怎么可能?”
“我倒要问,有什么不可能的?”
众人一惊,只见随着响亮的声音,佟刚在两个明军士兵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杨玄仿佛见了鬼:“佟刚,你没死?”
“我死了。”佟刚冷笑:“但阎王爷不肯收,又把我放回来了!”他突然转头对薛文远颔首道:“薛指挥,你好啊。”
薛文远早吓得面如土色。可他毕竟行伍出身,心中凶横之气陡生,竟大吼一声举刀向佟刚冲来。
但这时四下里炮号齐响,旌旗飞舞。明军仿佛变戏法般从民居中冲出,将五千军兵围在中心。他们有火器在手,又居高临下占尽地利。这场仗不必打便已分出胜负了。
杨玄顿感胸口一阵烦恶,竟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忽听得有人叫他的名字:“玄儿,这是为什么啊?”
他抬头望去,但见王景弘身披软甲站在屋顶,身边是沈鉴、铁牛和海蝎子等人。
王景弘眼窝深陷,在火光的照耀下似乎老了几十岁。
杨玄注视着他,突然狠狠啐了一口道:“老东西,真不要脸,谁是你儿子?”
王景弘不禁愕然:“玄儿,为父待你不好吗?”
杨玄哈哈大笑,笑声中却尽是愤怒和悲凉。他咬牙道:“你们将我净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叫待我好?我本有父母,却要被逼着管旁人叫爹,这叫待我好?”
他用手撕扯着头发,咆哮道:“你们还拆散了我和我表妹,让她一辈子恨我,这叫待我好?”
王景弘道:“玄儿……我,我本不想这样的!”
杨玄披头散发的站起身,嘿嘿冷笑道:“对,你们本不想这样。你们只想要一条忠顺的狗,至于狗的喜怒哀乐,又有谁感兴趣呢?可我是人,不是狗。你们害我,我要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