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怒道:“干什么,军营前岂容你大呼小叫!”伸手便去抓那婆婆。
沈鉴心中突然蹿起一阵无明怒火,他向后滑步,反手将军官的腕子钳住,喝道:“别动她!”
军官只觉得有把钢箍套在手腕上,无论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他当着属下的面竟被一个货郎制住,不禁又羞又恼。左手攥住腰刀,心中杀念陡生。
然而沈鉴的左手也探了上去,快如闪电的解开系刀的皮带。腰刀当啷一声坠地,军官弯腰去捡,沈鉴趁机松开手,拽出背后的铁胎雕弓来。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完全没经过思量。他仿佛是本能般拉开弓弦。
这时军官刚好抬头,正看见一张拉得如同满月的大弓对着自己,不禁吓得面如土色。
他看得出这是把三百石强弓,别说自己,就是全营最厉害的勇士也未必拉得动。
蓦然间声如裂帛,沈鉴撒开手,军官只觉得冷风如刀般抽到脸上。
幸好弓弦上是空的,若是搭了任何东西——哪怕只是根树枝,照样会将他头颅贯穿。
军官吓得跌坐在地,颤抖的指着沈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而沈鉴本人也惊讶极了,他难以置信的望着双手,喃喃道:“我为什么会懂这样的杀人技?我究竟是谁?”
原本,一个市井小民冲撞了军官绝没有好下场。可幸运的是大军开拔,军官顾不上收拾沈鉴,只能撂下几句狠话整装出发。
沈鉴头痛得厉害,跌跌撞撞回到家中,高声唤道:“娘子,娘子!”
桃儿一看到他背着长弓,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于是走过来轻轻抱住他道:“相公,你病了,咱们去看大夫。”
到了医馆,老郎中仔细诊断一番,说道:“这是妄想症,乃痰火内扰、气滞血瘀所致,吃两副药就没事了。”
说罢低头刷刷点点写了个方子递给桃儿道:“去抓药吧。”
桃儿刚要道谢,郎中又一指沈鉴:“头伸过来。”
沈鉴一愣:“还干嘛?”桃儿推了推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鉴犹豫着伸头过去,郎中摸出一根银针,飞快的插进他太阳穴中。
沈鉴顿感微微刺痛,片刻后神志也逐渐模糊,桃儿和郎中说话的音调越拉越长。过不多时他眼前一黑,倒在诊案旁边。
再醒来时,沈鉴仍觉得天旋地转。
桃儿端着碗走来道:“相公,喝药了。”
沈鉴一口气喝干,又睡过去。桃儿坐在丈夫身旁,爱怜的抚摸着他的脸颊,许久后也和衣而卧。
桃儿做了个梦,梦见一场大洪水。
黑色的巨浪击碎了小院儿、房子,并把沈鉴裹挟起来抛向远处。她大惊失色,拼命在浪里游呀游呀,可沈鉴就是越来越远。
“我说什么也不能失去他!”桃儿咬着牙,爬上门板,又捞起一块瓦片作桨奋力划去。
可忽然间门板裂开了,她这才看清浪涛里跳动的不是水花,而是无数张人的面孔。
她惊叫着坐起来往旁边一摸,竟空空如也,沈鉴不见了。
桃儿顿时惊慌失措,高呼道:“相公,你在哪儿?”说罢鞋也不穿往外跑。
到了院儿里,她松了口气,因为沈鉴正直挺挺的站着。
她轻声道:“相公,你怎么不睡觉呀?”
可沈鉴脸上仿佛罩着一层严霜,冷冰冰的喝道:“别过来!”
桃儿停住脚步:“好,我不过去。你怎么了,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沈鉴不答,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只见清光流转,是原本插在他太阳穴中的银针。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他将银针狠狠一摔,又从腰间摸出个纱布包,将药材全都抖落在地,大声质问:“这呢,又是什么?”
桃儿笑得很勉强:“是……是大夫给你开的药啊。”
“够了!”沈鉴断喝道:“这不是大夫的药,是你的药。”
他把药材一样样踢过来。“马钱子、雷公藤……它们都能让人变得痴呆!”
桃儿张了张口:“相公……”
“别过来!”沈鉴警惕的后退两步。
“我一个市井小民为何能拉开那么重的弓?我为何能连跑十几里都不喘一口气?我究竟是谁,你又是谁?”
桃儿叹息道:“相公,自从你把另一半自己关起来以后,每隔几年就会这样……上次发作不过只隔两年,我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沈鉴一愣:“什么意思?”
桃儿不答,扭头回厢房里取出面尘封的铜镜,摆在沈鉴面前。
“你该醒来了,可之后如何也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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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另一方面,朝廷纠集二十五大军出征,一路浩浩荡荡向关外进发。
在王振的精心安排下,皇帝朱祁镇的生活质量未曾下降半分,甚至比在宫里还要豪奢。
且不说妃嫔媵嫱,国色天香,就是负责制作御膳的光禄寺厨役便有两千余人。于是皇帝边欣赏着塞北风光,边纵情享乐,真把战争当成了一场盛大的郊游。
然而好景不长,坏消息很快传来:十一日,大同右参将吴浩遭遇也先主力,兵败战死;十五日,大同总督宋瑛、驸马都督井源、总兵官朱冕、左参将都督石亨所率四万大军全军覆没,仅数百人逃生。
随着战报一封封飞来,朱祁镇愈发心惊肉跳,最终在七月十九日抵达主战场阳和城。
阳和又称“白登”,匈奴对汉高祖刘邦时的“白登之围”便发生于此。一层阴影悄然爬上人们心头,历史不会在此地重演吧?
朱祁镇端坐于玉辂上,忽然闻见空气里传来阵阵腐臭。与此同时天空中乌鸦如黑云般飞腾,绕着如血残阳一圈圈旋转不休。
朱祁镇不禁大惊,这时传令官来报:“请陛下检阅三军,巡视战场!”于是他在羽林军的层层保护下来到阵前。
朱祁镇的视野是一直被众人遮蔽的。当此刻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立即弯腰吐了出来。
战场上耸立着一座小山,它是由尸体堆成的,秃鹫和乌鸦盘旋不止,时刻准备享用饕餮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