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此处,那白莲教徒语气忽然缓和了,叹息道:“沈大官人,现在天下皆知我们六当家为你沦为阶下囚,你若是良心尚存便请救她脱困,若是不想就一刀杀了我吧!”
沈鉴沉默良久道:“我不杀你,你走吧。”
教徒道:“阁下准备去营救六当家?”
沈鉴冷冷道:“我救不救她不用人教。你若是还不走休怪我改变主意!”
教徒一时茫然不知所措,踌躇半晌后摸索着离开小店。
沈鉴呆呆站了半晌,忽然也迈步向外走去。
他顶着寒风来到一处三岔口前又再次停下。原来前面两条路,左边是返回府衙的,右边则条通往大牢。
唐赛儿情深义重不假,但沈鉴身为官府中人与她势同水火,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劫牢反狱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杀头的大罪,一旦迈出这步将终身背上贼名,与朝廷彻底决裂。
同时,会离开沈鉴的还有名声、正常的生活,以及别人的目光。
沈鉴也是人,站在这岔道前不能不慎重考虑这些事。
他站了半晌,忽然大声道:“我是兵,她是贼,兵抓贼有什么不对?我当初接近她就是为了将白莲教一网打尽,有什么好烦恼的!”说罢向左边的路大步走去。
但他总共走了没有十步,双腿便仿佛重逾千斤。唐赛儿的身影不断在脑海中闪过,让他心绪难平。蓦然间他一声大吼,朝另一条路发足狂奔,再无回头之意。
大牢前,几个军士正在站岗,看见沈鉴立刻施礼道:“参见大人。”
这些当兵的消息灵得很,一早就知道沈鉴和领兵的柳将军交情不浅,因此对他分外客气。
沈鉴清了清嗓子道:“前一阵不是抓了个姓唐的妖女吗,你们关在哪儿了?带我去见她。”
牢头儿一愣,和几名手下交换一下眼色,随即说道:“好,大人请随我来。”
他将沈鉴带到最为阴森“地”字号大牢,打开沉重的铁门,说道:“那妖女最不老实,会用法术迷人,大人请千万小心。”
沈鉴嗯了一声迈步走入,只见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一个牢房里有亮光。他紧走几步上前,眼里望见一个女子抱膝坐在一大片干草上,正是当日匆匆离别的唐三娘。
他不禁喉头哽咽,强忍着说道:“赛儿,你还好吗?”
唐赛儿一惊,抬头看见沈鉴,不禁一跃而起抓住铁笼:“真的是你?我不是做梦吧?”
沈鉴道:“是我,当然是我。”
唐赛儿喜极而泣,但片刻便戛然而止,失声道:“不对,你不应该在这儿……你要做什么?别犯傻!”
沈鉴忧郁的一笑并不回答,而是拍了拍巴掌。
牢头应声而至:“大人有何吩咐?”
沈鉴道:“把人犯带出来。”
“这……”牢头面露难色:“提人须有府衙文书或冯知府的条儿,您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沈鉴道:“你难道不知道冯知府委托我全权办案吗?或者……告诉我你的名字,回头我去问问知府大人怎么回事。”
牢头叹气道:“这是何必……小的照做便是。”说罢打开牢房,问道:“人犯的枷也去了吗?”
沈鉴略一思忖:“当然。”
牢头二话不说将团头铁枷打开,然后径自出去了。
唐赛儿上下打量着沈鉴,突然扬手个耳光。
沈鉴被打得一愣,赛儿怒道:“谁让你骗我!”
沈鉴赔笑道:“下次不敢了。”
赛儿眼中忽然泛起泪光,一把抱住沈鉴:“我在牢房里天天担心你死掉,你……你没事就好!”
沈鉴笑道:“傻瓜,我可是打过仗的人,哪儿有那么容易死?”
赛儿闻言忽然后退半步,皱眉道:“沈鉴,这次我一定要问个明白:你究竟想好了没有?”
沈鉴一愣:“想好什么?”
赛儿道:“别装糊涂,我是问你有没有下定决心,就此和官府决裂?否则你是兵,我是贼,你不救我也罢。”
沈鉴欲言又止,踌躇再三后又是苦涩的一笑:“我来都来了,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
赛儿冷冷道:“用不着这么勉强,我不需要你来可怜!”
沈鉴正色道:“赛儿,我是真心实意的要救你。哪怕以后做贼也无所谓!”
他此言一出口,忽然背后火把亮起,有人高声道:“沈兄,你要三思啊!”
两人猛然回头,只见柳升身着戎装站在背后。赛儿知道他是白莲教劲敌,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上前一步道:“姓柳的,我和你拼了!”
沈鉴忙拦住她道:“别冲动,先听听柳将军说什么。”
柳升瞥了唐赛儿一眼,疾言厉色道:“沈鉴,你是不是要为了这妖女而置朝廷与不顾?”
赛儿怒道:“狗官,说谁是妖女?你们这些当官的天天被老百姓骂,又是什么好人了?”
沈鉴忙摆了摆手,转头对柳升道:“我罪在不赦,柳将军若只想说这些,还不如直接抓我去领赏呢。”
出乎意料的,柳升并没有动怒,而是诚恳的说道:“沈兄,人的一生中难免有误入歧途之时。尤其是青年人一时糊涂被女色所迷,那更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为兄要提醒你:你如今虽无官位,但声名显赫,天下皆知,早晚有一天能够飞黄腾达。方才那牢头儿是我亲信,这事你不说我不说便没人知道。希望你听句劝,迷途知返吧!”
沈鉴一愣,不由得颇为感激。但他去意已决,绝无更改之理。于是说道:“多谢柳兄美意,在下心领了。但赛儿姑娘对我情深义重,我决不能相负。什么‘迷途知返’的话休要再提。”
柳升脸上流露出惋惜的神色,叹道:“罢了,人各有志,我还能说什么?”说罢将身子一侧,竟让出路来。
沈鉴诧异道:“你不是来捉我们的?”
柳升道:“我此刻在大营中整顿兵马,根本没见过你们,又怎么捉你?”
说罢他又扔过来一块令牌,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城门令也丢了,定是沈鉴那反贼干的好事!哼,反正他一身死罪,也不差这一条了。”
沈鉴心中感激万分,拱手道:“多谢!”便拉着赛儿闯出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