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冷冷一笑:“我管你为什么呢!”
沈鉴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你们岛上埋着一处宝藏,价值连城,就连大明皇帝也十分眼红,因此特派我俩前来寻宝!”
猎人不禁半信半疑。因为天命人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很多岛民自己都不信,相比之下倒是宝藏的说法更像真的。
沈鉴见猎人目光闪烁,知他动了心思,便继续说道:“老兄若肯放了我俩,在下愿将藏宝图献出。到时咱们三人平分宝藏,岂不皆大欢喜?”
猎人问道:“你肯放弃大明的官位?”
沈鉴言之凿凿的说:“有了这么大笔钱,还要那鸟官做甚?到时在海外逍遥一世,就是做皇帝也没这么开心!”
那猎人沉默半晌,忽然抬头道:“多谢你告诉我,一会儿我将你俩杀了会搜身的。”
沈鉴暗暗骂娘,脸上却镇定如常道:“唉,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呢。光要地图有什么用,我不讲解其中的暗号,你怎能知道确切位置?我这使者这么容易当的吗?”
说罢他将都兰送的地图随手抽出,迎风晃了晃。
猎人果然心动了,犹豫片刻道:“好,别骗我。”说罢走到两个同伴身边,一矛一个将他俩刺死。
沈鉴大惊道:“你……你干什么?”
猎人不解道:“不是说好咱们仨分吗?难道你希望也分他俩一份?”
沈鉴只觉得不寒而栗。这人若无其事的杀掉同伴,竟无一丝怜悯,实在与野兽无异。
也许野兽都没有这么恶毒。
阿吉说得没错,这三人是贪欲所化的食人妖。
猎人走到两人跟前,朝沈鉴伸出手道:“为表诚意,应该先把图交给我吧?”
沈鉴道:“好,没问题。”说罢左手递出地图,右手则轻轻扣住雁翎刀。
铁牛早知道他想干什么了,紧张的咽了下口水。
猎人接过图,低头细细查看,自言自语道:“看起来的确像是我们岛……”
沈鉴趁他不备,悄悄将一只胳膊伸出网眼儿,挥手便是一刀。
但此时狂风乍起,两人在空中一晃,雁翎刀歪了歪,嗖一声贴着猎人的头皮擦过去。
猎人腿都吓软了,连滚带爬跑到一旁,指着沈鉴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讲信义的蛮子!”
沈鉴脸色惨白,知道一刀不中,再想诱他上钩可就难了。
猎人咬牙切齿道:“居然敢骗我,我非把你俩削成肉片!”他话说的虽狠,却投鼠忌器,掂量着长矛不敢靠近二人。
片刻后,他忽然一拍大腿道:“有了!”说罢把长矛一扔,在一名死去的同伴身上搜出弓箭,走到十步开外。
沈鉴和铁牛面色齐变。但见猎人拉开弓弦,沈鉴急中生智,大喝道:“晃!”
铁牛心领神会,两人一起用力,使整个网兜左右荡起来。猎人第一箭射偏了,但冷笑着抽出第二支箭。
沈鉴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早晚会有一支箭射死自己。可正所谓困兽犹斗,此刻只求能多支撑片刻了。
然而猎人第二箭尚未射出,身旁树林中一阵沙沙的响动。他一回头,不料两侧冲出十余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扑到在地。
这些人衣衫褴褛,有的甚至以草叶遮体,看上去形同野人。沈鉴也分不清是敌是友,只能看他们折腾。
众人片刻便将猎人绑好,一位婆婆挥手道:“把两位客人放了。”于是有人割破藤网,二人重获自由。
沈鉴问道:“敢问婆婆是何人?”
婆婆道:“阁下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沈鉴一惊:“你是先知?”
婆婆道:“此事说来话长。”说罢转头对众人道:“你们把那屠夫捆好,两个死了的埋起来。”她声音不大,但极有威严,一听便知是领袖。
人们一一照做,婆婆亲手清理出一块石头道:“二位请坐,容老身细细道来。”
两人坐下,婆婆说道:“老身姓白鸟,名苏罗,原本是王舍国的占星官。”
沈鉴点了点头,他要找的就是此人。
苏罗婆婆指着地上尚未搬走的尸体道:“这三人是哈曼国王派来的杀手。他们为了阻止别人逃到西边来,便扮作妖怪模样吓人。今天自相残杀而死也算报应不爽了。”
沈鉴问道:“婆婆,三年前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罗婆婆眼中一片空濛,说道:“也许是我们的贪婪触怒了上天,所以他降下一场大灾惩罚我们……”
------
罗乞察娑岛上原本有两万多人。
距离预言中的毁灭之日还有十三个年头,灾难却毫无征兆的降临了。火山口冒出阵阵昏黄的烟,和闪电一起占据了天空。海水沸腾起来,海面上漂满白花花的鱼肚皮。
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山林间,野兽成群死去。
国王献祭了青牛白马,情况却不见丝毫好转。于是他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上天。那位国王叫多姆,姓氏是白鹿。
“白鹿?”沈鉴失声道“不是白象哈曼?”
苏罗婆婆摇头道:“不是。我们王舍国有四大家族,分别是白鹿、白象、白鸟和白鱼。这四家掌握要职,国王也是轮流去做。白鹿多姆在位时勤政爱民,没有半点不是,面对这陡然降下的大劫难却束手无策。白象哈曼觊觎王位已久,碰上这机会便撺掇道‘上天示警,乃陛下不修德之故。陛下当效法殷商,奉献自己以保全万民。’”
沈鉴问道:“然后呢?”
婆婆继续道:哈姆国王为人良善,却过于迂腐,斋戒三日后登坛自尽。
然而灾难并未停止。
田地里长不出粮食,百姓开始吃国库中的余粮。很快就把粮仓吃个精光。人们开始活活饿死。
尸体倒在街上无人收敛,每走几户就能听见房子里传来阵阵恸哭。
但后来,哭声都听不见了,人们走上大街,直勾勾的盯着死人的尸体。他们眼中闪着碧油油的火,像狼一样。
这时白象哈曼站出来,把人们聚集到一起,告诉他们:为了确保种族能够延续,吃人是件神圣的事。
哈曼的话打碎了人心中最后一丝良知,把他们全变成了野兽。大地上哀鸿遍野,场面活像孟子说过的四个字“率兽食人”。
当然,也有饿死不吃的。
某一天,白象哈曼宣布:谁不吃人,谁就是伪君子、叛徒、全体国民的敌人,必须予以消灭。于是打手走上街,走进每家每户,把国王看不顺眼的人通通处决。
只有极少数人逃走,躲进深山老林。
人们后来又发现死人可以当做椰子树的肥料,便将他们深埋地下。
当椰子成熟时,灾难终于过去了。王舍国靠着价比黄金的椰子一跃成为西洋最富庶的岛国。
只是不知道椰树下的冤魂会作何感想。
白象哈曼大权在握,将白鹿多姆当年自尽之处改为刑台,下置鳄鱼潭。只要有人不顺他的意,他便让人去潭里走一圈,美其名曰“交给上天裁决”。
白鸟·苏罗叹道:“说来也奇怪,在鳄鱼潭设立之初,白象·哈曼曾经数次只身渡潭,却毫发无伤。人们都以为他是神明附体,更加畏惧臣服。唉……只能说天意难测,不愿让这暴君下台吧。”
沈鉴虽然已经猜到岛上发生的事,但是听婆婆讲述细节仍觉得震撼无比。
他猛然间想到先知,脱口问道:“先知呢?莫非先知罹难了不成?”
苏罗婆婆摇摇头:“他没有死。先知当年和我们一起逃到这密林里。按理说他的身份是秘密,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绝不能泄露。但那位先知平日里养尊处优,过了几个月的丛林生活便坚持不住了。他对大伙儿公布身份,说自己要去往海外继续守护秘密。”
沈鉴忙问:“那他走掉了吗?”
婆婆道:“走了。我本来苦苦劝说,希望他能留下。但是先知固执至极,绝不肯听劝。他见我们不肯帮忙,便自己扎了一副竹排出海。说来也奇怪,那天本来咆哮翻滚的海面忽然变镜子一样平滑。天空中乌云渐散,阳光像路标撒在他前头。他用竹篙轻一点,便慢慢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婆婆说罢,眼中充满惆怅与不舍。沈鉴疑道:“莫非先知是您的亲人不成?”
婆婆点了点头:“阁下不愧是大明使者,洞见入微令人佩服。先知是老身的子侄,姓白鸟名苏干喇,与我亲儿无异。大人日后若有缘见到他,请帮老身带句平安。”
沈鉴道:“好。”
没找到先知,他心中难免失望,但也顿感一阵轻松。行程很紧,郑大人多半不会同意继续追查,可以说任务到此结束了。
沈鉴对苏罗道:“婆婆,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婆婆道:“如你所见,共一十三人。”
沈鉴道:“我们来时乘的小船就停在附近山洞里。大家伙可以分次乘船前往附近的岛屿,等有商船经过时再去往别国。”
众人之所以没有渡海,就是因为缺少船只。听沈鉴这么说不禁欢欣不已,东躲西藏的生活终于可以结束,他们要奔向新家园了。
众人当即下拜道:“谢过二位大使,我们这些人在海外必日夜颂扬大明的恩德。”
沈鉴笑了笑:“好。诸位快请吧。”
苏罗婆婆本转身要走,却忽然“咦”的一声停下脚步。望着沈鉴道:“不应该……他明明已经走了呀……”
沈鉴道:“怎么了?”
婆婆上前抓起沈鉴的衣袖:“你看这是什么?”
沈鉴定睛一瞧,袖子上竟有个银白色的万字符,在夤夜微微散发着光亮。此前他和铁牛心思都在查案上,再加之这字符颇小,所以谁都没注意到。
苏罗婆婆道:“这是先知的标记,岛上只有他一人会配置这种荧粉,他是何时画在你衣袖上的?”
沈鉴一愣,千头万绪如河流般随着符号汇聚起来。他瞬间福至心灵,大呼道:“我明白了!”
铁牛疑道:“老沈,你明白什么了?”
沈鉴大笑,拍了拍铁牛的肩膀:“咱们的任务还没失败。”
他转身对婆婆道:“请各位速速离岛,我们还有要事去办,就不奉陪了!”说罢拉响身上唯一支号炮。
焰火升天,放出点点红光,百里外亦清晰可见
沈鉴拉起铁牛,朝丛林外奔去。
苏罗望着他们的背影,手指虚化万字,低声祝告道:“愿二位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