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面色苍白,大声辩解道:“我没有!”
“没有?”国王冷哼一声“当时人赃俱获,大家都亲眼看见了,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阿吉低下头,哽咽道:“我……我没偷……”
国王道:“在我们王舍国,任何人只要勤劳工作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可是你呢?三十来岁还一文不名,不是好吃懒做又是什么?”
阿吉紧咬牙关,眼中含泪,显然是自尊心遭到极大伤害,但却半个字个辩不出来。
国王道:“退下吧,你根本不配接待大明的使者。”
阿吉磕了个头,正要黯然离开,沈鉴却说道:“且慢!”
国王一愣,问道:“怎么了沈大人?”
沈鉴指着阿吉道:“大王,在下就要这个人做向导。”
此言一出别说旁人目瞪口呆,连阿吉自己也不敢相信。
国王半信半疑道:“沈大人不是开玩笑吧?阿吉是无耻的小偷,您要他做向导,将大明的威严置于何地呀?”
沈鉴一抱拳:“大王,我大明不光有威严,更有宽恕。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我就相信他可以向善。此人跟着我们做些事情,说不定便将好吃懒做的毛病改掉了,岂不是美事一桩?”
国王沉吟半晌,叹口气道:“好,就随你吧!”
阿吉听了一个劲儿的磕头称谢。
酒宴直进行到夜晚才散。
铁牛酒量甚佳,只喝得微醺,回到住处后往椅子上一靠喃喃自语道:“这酒没劲儿,跟喝糖水似的,还是咱大明的烧刀子过瘾。”
话音未落,却听沈鉴居然打起呼噜来。铁牛笑道:“原来老沈的酒量这么差。等明天醒了我好好臊他一下。”
可是沈鉴却突然翻身坐起来,伸对铁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边打着呼噜边走到窗户底下。
他飞快的向外望了望,又在门口蹲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之后低声道:“以后每次回来都要检查一遍,小心隔墙有耳。”
铁牛看愣了,挠挠头道:“不至于吧……”
沈鉴叹了口气:“你真没看出问题?”
铁牛顿感有些不爽,没好气的道:“没看出来,怎样?”
沈鉴正色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咱们的处境相当危险。”
铁牛知道沈鉴很少开玩笑,酒立刻吓醒一半儿,坐起来道:“怎么会呢,我看岛上的人都挺好的,几乎每个人都冲我笑。”
沈鉴冷冷问道:“问题就出在这儿。每个人都在笑,不知疲倦的笑,好像生怕别人看出他们的不幸。这正常吗?”
铁牛顿时噎住了。
沈鉴继续道:“就在昨天,咱们在山口亲眼见识了龙啸威力,那景象多可怕,但这里的人作何反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兄弟,再有一次龙骧天就要塌了,他们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反正我看着那一张张假脸,只会觉得惊悚……”
冷汗顺着铁牛的额头流下来,他喃喃道:“莫非……他们在隐瞒什么?”
沈鉴道:“没错,人脸上不应该只有一种表情。当他们只会笑时,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那是假笑。我需要一个真实的人。”
铁牛恍然大悟:“所以你才坚持让阿吉当向导!”
“正是如此。”
沈鉴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道:“你知道吗?人有时会强迫自己相信某种谎言。”
他忽然叹了口气:“过去的我就是这样。白天还好,可一到夜里,当神思不再被理智束缚时,噩梦便出现了……真不知道这里的人会梦见什么怪物。”
铁牛忽然感到一阵不安,说道:“我本以为这趟就是来度个假,没想到却越来越棘手。”
沈鉴道:“度假?你想多了。万岁爷给咱们安排过轻松的差事吗?能全须全尾的回去就不错了……”
铁牛擦了擦冷汗,问道:“那明天计划如何?”
沈鉴道:“就像我说的,这回咱们用明谋,凡事都摆在太阳底下。”他忽然笑了笑:“不过要铁牛兄受点累了。”
铁牛警惕的问道:“干什么?不会又要坑我吧?”
沈鉴不答,哈哈一笑,甩掉靴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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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沈鉴果然给铁牛安排了个好差事。他要铁牛挨家挨户去打听消息。
铁牛黑着脸道:“太无聊了,我不干。”
沈鉴笑道:“铁牛兄,事虽无聊,却大有用处。相信我,这种调查可以有效降低人们的警惕……”
铁牛皱眉道:“说反了吧,不是会更防着我吗?”
沈鉴拍了拍他的肩膀:“是降低对我的警惕。防着你的同时就没工夫防我了。”
铁牛有个令人钦佩特点,即无论有什么意见,做事的时候却总是兢兢业业的。
铁牛刚走,黑犬·阿吉来到了下榻处。他低头问道:“大人想去哪里?”
沈鉴抬眼望了望天道:“这么好的天气,先到海边散散步吧。”
阿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答道:“请跟我来。”只留给沈鉴一个背影。
沈鉴边走边问:“别人为什么要在你的名字前面加上‘黑犬’两个字,有什么含义吗?”
阿吉沉默片刻:“那是我的姓氏。”
“还有人姓黑犬?我不信。”沈鉴故意说道。
阿吉低声道:“我们王舍国人以天地万物为姓,其中白最尊贵,黑最卑贱。我姓黑犬,表明我是不折不扣的贱人。”
说罢他紧紧闭上嘴,下巴上的肌肉不停抽搐。
而沈鉴则眯起眼睛。
两人来到岸边,四处都是高大茂密的椰子林。沈鉴上前拍了拍,只见树干粗壮,远胜寻常椰树。
不远处,有人正悠闲的靠在一张藤椅上面打盹儿。
阿吉道:“他叫绿叶·哈桑,是这片椰林的主人。”
沈鉴点点头,打招呼道:“你好,哈桑。”
那人睁开眼,一见是沈鉴,立即笑着让出藤椅道:“原来是大明使者,请坐请坐。”
沈鉴摆了摆手:“不用客气。这大白天的,你怎么不去工作?”
哈桑摊了摊手:“如您所见,这就是我的工作。我要看着椰子,保证它们不被偷走。”
沈鉴问道:“岛上有小偷?”
哈桑瞥了阿吉一看,说道:“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
沈鉴点点头,在树下转了几圈,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他再次看了看天空,但见万里无云,阳光耀眼,不禁自语道:“奇怪,这儿怎么如此的冷?”
哈桑忽然跳起来道:“一点儿也不奇怪!”他指了指连成一片的树叶道:“我的椰叶又宽又厚,遮挡了大部分阳光和热,所以您才会感到阴凉。只要换个地方便不同了!”
说着他忙不迭的把沈鉴推到阳光下,说道:“看,又热起来了吧?”
沈鉴上下打量哈桑几眼,锐利的眼神看得他心慌,不禁问道:“大人有何见教?”
沈鉴摇头道:“没事。”说罢转身离开椰林。
两人沿着海岸前行,白色的沙滩一览无余,满目尽是荒凉。海里飘着几张破旧的渔网,随着浪潮起起伏伏。
“这边怎么没人?”沈鉴问道。
阿吉叹气道:“此地过去是渔场,现在大家都一股脑的跑去种椰子,这儿自然荒废了。”
沈鉴忽然问道:“你怎么不去种椰子?”
阿吉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沈鉴继续道:“种椰子是最快的发财途径。我一个外人都能看懂,你生活了几十年会不明白?阿吉,告诉我,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阿吉缓缓摇头道:“是我不好……我吃不了苦。”
沈鉴道:“不愿意说就算了,没必要这么敷衍我。”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阿吉忽然开口问道:“沈大人,大明百姓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沈鉴不明白这话的用意,但仍答道:“总体来说,照你们的生活差远了。”
阿吉狐疑道:“真的?我怎么听说大明遍地是黄金,房屋都是拿金子和玉石盖的。”
沈鉴道:“那要看是谁了。皇上自然可以这样,当官的虽比不上皇帝,可生活也绝不会差。但如果你是平头百姓可就惨了,万一碰上荒年连小命都保不住。”
阿吉不解道:“吃不上饭,百姓居然不造反?”
沈鉴道:“因为我们有科举。百姓可以通过考试当官,当了官自然就不造反了。”
阿吉大惊:“沈大人也曾是平民吗?”
“对。”沈鉴点头“和你一样的平民。有首诗说得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阿吉听了,眼神一片茫然,喃喃自语道:“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片刻后突然大叫:“大人,我想去大明,你能带上我吗
?”
沈鉴道:“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岛上发生过什么。”
阿吉几次张了张嘴,不难看出内心在激烈交战。但他最后低声道:“算了,就当我没说吧。”
沈鉴也不强问。
两人绕过一块礁石,忽然看见个瘦瘦小小的背影坐在海边,手持鱼竿垂钓。
沈鉴只觉得这背影有些眼熟,却见阿吉忽然跪下道:“草民见过托拉纳太子!”
沈鉴也回忆起来了,这是昨天宴会上碰翻椰子的小孩儿,国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