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刚冷哼一声:“没关系。别管什么兵,到了我手里保准服服帖帖。”
“但愿吧……”沈鉴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三人离开大牢,绕过巡夜士兵,来到渔港旁小街中的紫苜蓿酒肆。
晚上客人明显比白天多,刀疤脸掌柜抬起眼看了看,说道:“怎么又是你,还来做什么?”
沈鉴往椅子上一坐:“谈生意。”
“哦?”掌柜的笑了“我是个卖酒的,跟我谈生意得喝酒。”
此言一出,酒客们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堂倌捧着一大觞酒摆在沈鉴面前,辛辣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沈鉴笑了笑,举觞便饮。当喝到一半时,所有人的笑容都凝住了。这是“阿剌吉”,烈度堪比朗姆和伏特加,一般人这么喝早醉死了。
沈鉴面不改色地将空觞往桌上一顿道:“我当是什么好酒,原来还不及烧锅子。你若是愿意跟我合作,保证再不用喝这像马尿一样的玩意儿。”
掌柜坐直了身子:“好,够爽快。我就听听你到底有什么高论。”
沈鉴想了想,说道:“我想打劫雷鸟号。”
掌柜的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其他人也笑了,这是他们听过的最有趣的笑话。
除非是疯子,没人敢打劫天下无敌的雷鸟号。
掌柜连连摆手道:“大爷别拿我们寻开心了,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做不了那等打打杀杀之事……”
笑声不绝,佟刚却忽然走到柜台前,低声道:“掌柜的,我有下情容禀,请附耳过来。”
这满屋子都是掌柜的人,他便放松了警惕,靠过去道:“嗯,你说。”
可万没想到佟刚闪电般探出手,死死将他的腕子攥住。
掌柜大惊:“干什么?”
佟刚并不答话,抓起他的衣袖向上一退,上面纹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巨蝎。
佟刚冷冷道:“这是海蝎帮的标志。人言永乐元年陈祖义收服海蝎帮,从此这伙海盗便成了他最忠实的信徒,烧杀抢掠时总是冲在最前面。永乐三年,陈祖义覆灭,可海蝎帮却不见踪影。嘿嘿……想不到臭名昭著的海蝎子跑到这儿当缩头乌龟来了。”
他边说着边用左手刷的掣出匕首,回头对沈鉴道:“佟某刚出狱就这么份大礼,沈兄费心了!”
众酒徒见状全都拍案而起。然而无奈首领受制于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铁牛立刻拔刀在手,怒视众人。他白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心想正好那这帮人开刀。
海蝎子咬牙道:“好小子,把我的老底儿都摸清了。你敢不敢报上万儿来?”
佟刚道:“爷爷我是兵马指挥使佟刚,老千户佟顺开的儿子。”
海蝎子一愣,脸上阴云密布。
原来佟顺开当年威震南洋,是赫赫有名的海盗杀手,海蝎帮没少吃他的苦头。
海蝎子恨恨道:“原来是仇家上门儿。好,老子认栽。可你今天就算把我弄死也休想活着从酒肆走出去!”
佟刚满不在乎道:“好啊,大不了同归于尽。”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沈鉴忽然高声道:“佟大人,把刀放下。我们今天只谈生意,不找麻烦。”
佟刚疑道:“沈兄不是带我来杀海盗的?”
沈鉴道:“海盗当然要剿灭,但不是这伙金盆洗手的人。咱们的目标只有白鸟·苏干剌一伙。”
佟刚对这个安排明显不太满意,可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沈鉴刚救他逃脱牢笼,这个面子无论如何都要给。
海蝎子久不为盗,匪气大为减弱。脖子被锋利的短刀一顶心中不禁有些慌神。他干咳两声道:“你们先撤刀,我海蝎子绝不加害。骗人的是孙子。”
佟刚犹豫再三,终于把海蝎子一推,收刀还鞘。
海蝎子果然言而有信,面色铁青的朝手下摆了摆手,酒徒们也缓缓收起武器。
沈鉴道:“海老板,你们本是纵横南洋的海盗,为何窝在这小小的渔港里?”
海蝎子心火未消,揉着发紫的手腕厉声道:“老子想歇歇,哪天歇够了再去杀人。不行吗?”
沈鉴笑道:“我看你们是害怕,怕苏干剌和雷鸟号。对吧?”
海蝎子和手下顿时面色齐变。但可悲的是,这就是事实,无论如何辩驳也改变不了。他们还没无耻到罔顾事实的地步。
见众人面有愧色,沈鉴继续道:“我摸过各位的底。之所以找你们合作是因为诸位还没坏透腔。不少南洋人告诉我:海蝎帮守规矩。
你们从不侮慢穷人、不加害投降者、劫商船也是劫一半留一半,不让生意人血本无归,甚至有时还会周济穷人。郑老瞎的渔船不就是你们出钱买的吗?
但自陈祖义死以后,规矩全变了……”
他忽然面沉似水:“陈祖义死了,雷鸟号来了。这伙人可不管什么规矩。他们杀光俘虏,烧掉船只,把毁灭当作狂欢。他们是恶魔,不是海盗。”
海蝎子沉默良久,重重地一拍桌子:“没错!”但随即叹息道:“可谁让他们的船更快,炮更狠呢。我们不忍气吞声又能怎样?”
沈鉴道:“忍气吞声一辈子?想想吧,在醉生梦死中缅怀黄金年代,一遍又一遍和陌生人讲老掉牙的故事。你愿意过那种生活吗?
真悲哀,你们曾是海盗,自由的海盗。如果不曾迎接拂面而过的海风,不曾听海浪的低吟,你们本可以忍受一切的!”
众人的酒杯早已放下了,屋子里只听到他们的呼吸。他们感觉到有一把火在胸中烧。
沈鉴一脚踢开椅子,站到桌子上大声道:“让我讲讲海盗应该怎么死。海盗可以葬身风浪、鱼腹,可以死于炮火,甚至可以在绞刑架上被吊死。但他临死时头颅应该始终是昂着的,谁也不能夺走他的尊严!”
酒徒们默不作声,心口砰砰作响,激荡的波涛仿佛就在眼前。
海蝎子突然问道:“姓沈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鉴道:“很简单,抢一艘军舰,然后击沉雷鸟号。”
这话第二次出口,没有人再发笑了。
一贯无法无天的海蝎子,都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颤声道:“姓沈的,你有种。可你知道抢劫军舰是什么罪吗?”
沈鉴淡淡道:“不就是掉脑袋吗,那又怎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海蝎子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猛然一拍大腿道:“气死老子了!我老海无恶不作,今天居然让一个当官的给比了下去!弟兄们,咱们海蝎帮绝不能让人看扁,这回高低要弄出点名堂来!”
众人叫嚣道:“对,老大,干一票大的!”
海蝎子转过脸对沈鉴道:“姓沈的,打败雷鸟号以后,船上的财宝我们要八成。要是少于这个数,咱们就不必谈了。”
众人屏住呼吸等沈鉴还价,不料沈鉴道:“全给你,我什么都不要。”
海蝎子一愣:“那你要什么?”
沈鉴的目光仿佛已飞到了大海上,他喃喃道:“我只要那个孩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