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鉴和桃儿小心翼翼的避开大道,沿小路急行半日来到一处高岭。此地因形似佛头的肉髻,被当地人称作“佛头山”。两人见路旁有座山神庙便进去权作歇脚。
直到现在,桃儿依旧不知道沈鉴要等什么人。
而沈鉴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找了块青石在上面磨刀。他一路没留下任何线索,但凭直觉知道那人一定会找来。
那人就像秃鹫一样,永远能够嗅到血的味道。
这座小庙坐落于山顶,只通一条羊肠小径。四周壁立千仞云雾缭绕,一旦坠下便是粉身碎骨,是个绝佳的决斗之所。
沈鉴边磨刀边喃喃道:“怪物,准备受死吧。”
桃儿见了他的模样,不禁背后一阵发凉,小心翼翼的道:“沈大官人,你……你要不要歇会儿……”
沈鉴哼了一声并不理她,桃儿吓得再不敢出声。
夕阳渐沉,群鸟归巢,沈鉴已将刀磨得雪亮。他用刀身往山道上一照,只见一个人影踽踽而来。
他冷笑几声,迎了上去。
来者长发如雪,邪气外露,正是太监狗奴。
沈鉴高声道:“我只问一件事:赛儿的死和你有关吗?”
狗奴挠挠头:“这可把我问住了。我认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联系,所以这事也不能说完全和我无关。但我只不过和她耳语几句,这么容易想不开的人也许本就该死吧!”
沈鉴怒火中烧:“好,承认就行。你接下来还有什么事要办?”
狗奴歪着头想了想:“杀杀人,放放火。我听说蒙古人换了新可汗,实在没事就请他们来中原玩一圈。”
沈鉴面露杀气:“那我更不能让你活着离开了。”
狗奴一听,不禁哈哈大笑。“小子,你这点本领也敢献丑?要知道我杀你就跟杀死只蚂蚁一样简单,你……”
“哦?”沈鉴忽然目光灼灼“那为何上次没有杀死我?”
狗奴一愣,不禁自言自语道:“对,上次在本愿寺为何……”
沈鉴又问:“还有,你为何又要孤身一人寻找我的下落?交给手下去做不是更放心吗?”
这两个问题相当简单,却隐约触到了白发太监心中某种不安。他低声道:“他说的没错。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沉思良久,他忽然一回头,只见沈鉴已封住山路,一场决斗已在所难免。
狗奴并不怕死,但他总是把自己置于安全的境地。
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奸大恶之人更懂这个道理。
他像坐镇网中的蜘蛛,通过拨动丝线就能捕获猎物。那些不计其数的眼线、内应、手下,可以为他肝脑涂地,他没有任何理由冒险。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让狗奴亲手做某件事,就像让皇帝去种地般难以想象。
这本来是常识,但狗奴却一再违背自己的常识,而且久久未曾发觉。
即使是在一片火海中,或被当做死人埋进深深的坟墓,狗奴的心跳都从不曾加快过一分一毫。而现在仅仅一个简单的问题便让他惊慌失措。
只听沈鉴道:“不用猜了,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狗奴脸上的肌肉不住跳动:“我会听你?”
沈鉴道:“本来不会,但要分时候。比如——你中了摄魂术的时候。”
狗奴猛然一惊,沈鉴继续道:“你在我头脑中植入一个小丑。难道我不该还以颜色吗?不得不承认,我的摄魂术远不如你,根本形不成图像。但我可以植入声音,它可以是风声、虫鸣,也可以是一段话,一段听上去很像你自己说的话。它是:我一定要亲自对付沈鉴。”
狗奴只感觉被霹雳击中。的确,他脑海中会时不时冒出这句话来。但那声音和自己一模一样,没有一丁点违和,于是他便把这句话认作内心的想法。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他单枪匹马的查到了沈鉴的下落,并一路追踪过来。
现在,沈鉴反将了一军。
不过还好,狗奴并没有自大到不带武器的程度,他腰带里藏着把削铁如泥的软剑。
况且他的武艺远高于沈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没什么好担心。
蜘蛛就算离开罗网,也绝非一只蚂蚁能够对付。
想到这儿,狗奴再次放松下来,鼓掌道:“不错,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不过一切到此为止了,我不能再继续纵容你。”他从腰带中抽出软剑,指着沈鉴道:“和你捉迷藏很有趣,希望你不要怨我。”
沈鉴缓缓举起单刀,问道:“你想如何杀我呢?”
狗奴笑吟吟的望着沈鉴:“你猜呀。”
两人并未出招,但目光闪动时一场无形的厮杀已然开始。
有人说高手决胜负只需一招,但更高的高手甚至不需出招。他们只凭意念中的博弈便可分定输赢。
沈鉴不停计算着力道、角度、出招的速度、甚至光照诸多因素。但无论怎样计算,始终与狗奴棋差一招。
狗奴依然笑着说:“怎么样,想明白了?”
沈鉴垂下刀尖长叹:“我懂了。”
狗奴道:“看在你做得不错的份儿上,给你留个体面的死法。自刎吧。”
沈鉴依言将刀架到脖子上,却忽然说道:“但你忘了一种可能……”
狗奴愣道:“什么?”
蓦然间,沈鉴抬手将单刀掷出。刀身泛起一道寒光,直直飞向狗奴。他大惊失色,用软剑奋力一拨。然而剑身柔软,只略微改变了刀的飞行方向。
狗奴无奈之下只能侧头急避,但仍感到耳畔一凉,半只右耳被当场削掉。
他还来不及反应,沈鉴已飞奔而至。狗奴举剑便砍,可沈鉴动作极快,一把便死死锁住他的腰背。狗奴惊道:“你……你要干什么?”
沈鉴野兽般咆哮:“和我一起下地狱吧。”说罢抱着狗奴一同跃下云雾缭绕的山峰。
他们不停下坠,狗奴在半空中挣脱开,两个相互仇恨的人仍你一拳我一脚的厮打。而这时沈鉴忽然听见赛儿幽幽的一声叹息,不禁一愣,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突然他身子一震,在半空急急停住,只剩狗奴一人惨呼着坠入深渊。
沈鉴回头望去,原来一棵生在悬崖上的海棠树救了他。即使是隆冬时节,那树干上也开着几朵小花,似在向沈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