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大叫道:“沈兄弟,保持冷静,千万不要动怒!”然而风声、雷声组成一道墙,将他的话阻隔开来。杨荣想走近一点,但发现地上有无数双僵尸的手将他死死拉住。
幻境在阻止外力的干涉。
然而杨荣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因为沈鉴此时仿佛掌握了窍门,越战越自如。
片刻后他忽然一闪身,挥刀斩中“怒”的膝盖,魔王大叫着跪倒。沈鉴反手将其头颅斩下。余下六魔面色齐变,怀抱婴儿的魔王一使眼色,喜、忧、惧、憎、欲同时向沈鉴攻去。
顿时黑雾漠漠,阴风惨惨,他们连同沈鉴的身影都被笼罩在一片黑雾当中,外人绝难窥见情形。只有时而闪烁的刀光像划破乌云的闪电,诉说着战斗的凶险。
随着刀光愈发频繁,五个魔王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杨荣在受到心魔的感召,时而欣喜若狂,时而悲痛欲绝;心绪陡然升上高空,转眼又坠入谷底。他的额上不禁冷汗连连,深知战斗若不尽快结束,自己这个旁观者便会心力交瘁而死。
幸运的是,沈鉴在五魔的围攻下居然没有落败,甚至略占上风。这十年,他在亡灵的怨念中淬炼自己,意志已如钢铁般坚不可摧,即使五魔齐聚也奈何不得。
蓦然间他出手如电,在左右腾挪之际挥刀向“喜”。
沈鉴为人端方坚毅,因此“喜”的力量最弱,对这雷霆一击毫无招架之功,瞬间被刺穿身体,在阵阵大笑声中化为齑粉。
五魔去其一,余下者更溃不成军。沈鉴腾出手来指东打西,瞬间又有两魔被灭,只剩“忧”、“欲”苦苦支撑。
此时随着魔头一个个倒下,杨荣心头的负担也逐渐减轻,他直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七情泛滥成灾对人的戕害,心想:古人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本以为已经修行到此种境界,可今日一见才知相去甚远。别说方才五魔齐聚,就是单拿出任意一个,我也万万抵挡不住。真不知沈鉴这几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这时“忧”和“欲”也被沈鉴所灭,七情只剩最后一个,便是那怀抱“本心”的魔王。
他面容最为平和,浑身隐隐散发着白光,杨荣望过去时心中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涌起些许暖意。
这正是沈鉴的最后一关,也是最难战胜的“爱”。
在儒家的典籍中,“爱”是道德之本;可在佛家眼里,“爱”却会导致“我执”,而“我执”又是所有痛苦的源头。
人生在世,总有放不下的东西,它可能是权力、财富、地位、生命,也可能是一声呼唤、一纸泛黄的信笺或某个身影。但世事无常,一切总会远去,所以勘破“爱”并非“不爱”,而是学会与所爱告别。
这时魔王变作沈鉴的模样,就连兵刃也化为白光闪闪的单刀,两人纵身战到一处。
杨荣在外看得真切,心中恍然大悟,一个人最爱的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呢?只见刀影纷飞,两个人影的招式、动作、步伐完全相同,若不是魔王怀抱婴儿,根本分不清哪个是他哪个是沈鉴。
杨荣心中不禁暗自担心,这样就算打上一百年,也绝无可能分出胜负来。然而就在这生死攸关,间不容发的关头,沈鉴忽然扭过头冲他一笑。
杨荣大惊,不知沈鉴为何有闲情细致做此毫无意义的动作,但转念一想旋即明白,拍手道:“好,赢定了!”
沈鉴一笑,说明他能够看见杨荣。
沈鉴将隐居之所命名为“物外山”、“问心湖”其实暗藏玄机。当一个人身处心魔之中时,绝无可能明心见性。此时唯有跳出自我,才能超然物外。
而所谓物外就是让理性挣脱束缚,在身外客观的看待自己。
沈鉴十年悟道,每日以湖水为镜,早已练成物外观心的绝技,因此才能在与自我的斗争中游刃有余。
只见他挥刀急攻魔王左肩,魔王立即与他相同动作,此时两人若不回防,将同时断掉胳膊。于是沈鉴立即撤招,魔王当然也是如法炮制。
但这时沈鉴突然将兵刃抛下,纵身跃起,一拍“爱”的脑门。那魔王猝不及防,竟被轻轻一巴掌击倒在地,半晌无力站起。
沈鉴捡起刀,走过去道:“好了,胜负已分。”
魔王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沉默半晌后道:“想不到你已经到了这种境界,佩服。”
沈鉴道:“你我本是一体,不必说这些没用的,把‘本心’还给我吧。”
魔王深深吸了口气,忽然笑道:“没错,正因为咱们是一体,所以你无论如何都骗不过我。你的最爱应该不是自己吧?”
沈鉴顿时面色惨白,后退几步道:“胡说,人哪有不爱自己的?”
“我说的是‘最爱’。”魔王缓缓站起身,竟化作个女子模样。只见她风姿绰约,俏丽中带着几分飒爽,正是已故白莲教主唐赛儿。
沈鉴见了赛儿,不由得身子一晃跪倒在地,竟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赛儿步步紧逼道:“沈郎,你怎么了?见了我不高兴吗?”
这下攻守之势立时逆转。沈鉴的表情既喜悦,有悲伤,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赛儿,真的是你吗?”
此言一出,灰烬中火焰升腾,“喜”、“怒”、“忧”、“惧”、“憎”、“欲”六魔尽数复活,冷冷注视着沈鉴。
杨荣不禁心急如焚,高声道:“沈兄弟,她是假的,别信她!”
可沈鉴神色恍惚,充耳不闻。倒是唐赛儿瞟了他一眼,轻蔑的笑了笑,回头对沈鉴道:“沈郎,我是死了不假。但若你仍把我放在心里,我便永远活着。这里没有别人,咱们就一直待到天荒地老好不好?”
沈鉴脸上现出一丝近乎痴愚的笑意:“好。”
杨荣心中一片冰凉,情知如此下去沈鉴定被心魔所迷,永无超脱之日。但苦于自己力量有限,无法助其破除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