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先阻住队长,又扯住车幔子拽了几下,招呼道:“来搭把手!”众人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便一齐帮他拆掉黑布。
这时大家才发现车中不只是一头死虎,还有野猪、野鸡等物,怪不得压得车轴嘎吱作响。
众人看着摆得整整齐齐的猎物不禁心里发毛,副官沉吟几声忽然在死虎身上摸索起来。
片刻后,他又将老虎翻过去,细细检查一遍,然后道:“虎皮没破,打不得!”
宋队长一愣,随即站起来快步上前,推开副官道:“我瞧瞧。”
亲自检查半晌,果然分毫未损,不禁大喜过望。
原来当时打虎极为不易,一张完好的虎皮是高官显贵眼中的抢手货。再加上虎骨、虎血等物最起码能值十几两黄金。
当兵的虽吃皇粮,可毕竟清苦,这车猎物便是一大场横财。
宋队长不禁高兴得直搓手:“不错不错,姓程的还算有良心,不枉我平日照顾他!”
副官犹豫道:“头儿,那枪……”
宋队长把脸一板:“你犯什么糊涂?枪当然还得找,一码归一码嘛!”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个个默然不语。原来宋队长仗着自己有关系,平日里欺上瞒下没少克扣众人粮饷,早已引人不满。大家此时心中暗骂:姓宋的收了人家的东西却仍要追究,真他娘的不仗义!程豁牙给他送礼,算是拿肉包子打狗了。
然而宋队长没高兴一会儿,忽然皱着眉头道:“奇怪,既然没伤,程豁牙是怎么杀的这大虫呢?”
副官摇摇头:“这属下也不清楚了。”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也是一头雾水。
这时冯军士忽然惊呼:“我知道!”说罢跳上车,揪起虎耳。那里面果然有一抹淡淡的火药末。
他颤声道:“左耳进,右耳出……是一枪贯脑!”
众人当即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传说中养由基神射,不过百步穿杨而已。而射中狂怒的猛虎比“穿杨”更要难上十倍,此等枪法几乎可以说神乎其技。众人都是火枪军,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宋队长额上不禁流下冷汗,强笑道:“扯呢吧,我从军十几年,从未见过这种枪法……”
冯军士当即打断:“是这样没错!”他指了指其他猎物:“看它们的眼睛!”
众人顺着手指望去,但见所有野猪和野雉的眼眶中都是两个血窟窿。
如同老虎一样,它们也被一击毙命。
这些窟窿空洞的注视众人,使大家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寒意。
有时行动的力量胜过千言万语,众人不禁想:程豁牙真的只是送几只猎物堵他们口这么简单吗?
副官忽然低声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咱们在场的一共有七人。”
宋队长问:“是啊,怎么了?”
副官道:“除去老虎,猎物也刚好有七只……”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一阵冷风刮过,吹得脖子阵阵发凉。
宋队长连咽几口唾沫强笑道:“要不……枪的事找个理由糊弄过去算了。”
众人立即齐声道:“队长是明白人,我等也是这个意思。”
宋队长喃喃道:“只是不知哪个死催的要倒霉了……”
冯军士忽然想起些什么,说:“我倒听程豁牙喝醉的时候提起他有个仇家,说是一有那人的消息便要去报仇。他那仇家好像……好像是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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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元年八月的某天,一个消息随肃杀的秋风传入京师:汉王朱高煦以清君侧为名,联合山东都指挥使靳荣发动叛乱,兵锋直指顺天府。所过州郡纷纷投降,一时间天下动荡,百姓流离失所。
山东与河北的一个交界处,田埂间枯草飞舞,道路远处走来一群人。他们扶老携幼,步履沉重,提不起半点精神。所以衬得其中三人特别扎眼。
这三位全都身高八尺上下,腰挎利刃,用黑色帻裹住头顶的同时还罩了顶斗笠,显得既神秘又剽悍。他们既非一众难民的同乡,又不沾亲带故,而是在半路偶遇才同行的。
难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强盗,着实吓得不轻,然而攀谈后发现言语倒也得体,便逐渐放下心来。毕竟流亡之途充满风险和未知,多几人照应总是好事。
可这三人中只有两个年纪较轻的肯与大家攀谈,那为首的却始终一言不发。
有眼尖之人发现,他右手裹着厚厚的毡布,似乎是残疾。
与此同时他们还带着个奄奄一息的青年。
这青年伤得极重,随时有可能断气,但三人只是粗略将他绑在一副担架上,根本不理其死活。
原来这三个大汉乃是朱高煦留守在顺天府的细作,为首者自然是原锦衣卫把总黄猛。如今战端开始,他们的身份又已然暴露,再没有继续待在顺天府的理由,便立即以最快速度赶回汉王的老营乐安州。
身后那个可怜的青年人是森罗。
他被俘后重伤之余又遇到颠簸,不幸发了高烧,此刻命悬一线十分危险。
濒死之人在最后的时刻常能像看走马灯般回顾生前的景象,现在的森罗就是这种状态,回忆不停在脑海中翻动,让他回到那个叫真定的地方。
那年他遭的罪一点不比今日少。
大堂上,县太爷冷笑着问:“你这刁民,究竟招是不招?”
森罗疼得几乎晕过去。他用肩膀蹭掉脸上的冷汗,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十指在夹棍的作用下早已肿胀得如胡萝卜粗细,血水从青紫的关节间一点点渗出。
他怀疑再来几次,骨髓便会爆出来喷到自己脸上。
行刑的衙役手都软了,颤声道:“喂……你就招了吧。”
森罗却忽然狂笑道:“我李某一清二白,你们如此冤枉好人难道不怕遭报应吗?我……我招你奶奶个攥儿!”说罢张口啐向县太爷。
只可惜堂案距离甚远,唾沫只飞出数尺便落于地面。
然而这个动作成功激怒了县令,他啪的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刁民!左右,给我打!”
两个衙役手持板子,上前不由分说一顿痛打,霎时间血花纷飞。
一旁的师爷赶忙低声劝道:“老爷,事情不可闹大。打死他案子便难结了。”
县令略一沉吟,摆了摆手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