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玉瑚便带着赤苜与乌荇到西市找牙子去了。
等秋荷与冰纨伺候着沈姝瑾起床、用完早饭时,玉瑚与赤苜已经麻利地赶了回来。
“娘子,奴婢与赤苜一共挑了六个女婢,人已经都带回来了,这是身契。”
玉瑚将身契递到沈姝瑾手中,随后继续道:“这几人的身世都不算复杂,原本皆是良家子,因家中贫苦,才不得不卖身为奴的。不过为防万一,乌荇已经去细查了。”
“嗯,你们的眼光我信得过。”沈姝瑾点点头,接过身契后,只是粗略地看了个大概,便直接将契纸递给了秋荷,“秋荷,这些人便交给你了。你先安排他们住下,这几日尽快教些规矩,等乌荇查完,若是没有什么问题,便都留下罢。”
“不过记得不要让他们靠近内院,只放在外院做些洒扫的活计便可。”
“诺。”秋荷微微福身,“女公子放心,奴婢省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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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刚过,沈姝瑾便又带着玉瑚与冰纨出了府门。
马车不疾不徐地在街道上行驶着,没过多久却突然间停下。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车了?”玉瑚蹙了蹙眉,隔着车门低声问道。难道这么快便到了?
今日赶车的是平阳侯府的马夫,听到玉瑚的问话,立刻恭恭敬敬地低声答道:“娘子,前方有皇室车驾,需要避让。”
玉瑚闻言,轻轻撩起车帘,朝着车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一队黑压压的士兵,正簇拥着一辆六骏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朝着城门的方向行进。马车上,还挂着一个刻有“恪”字的牌子。
玉瑚一眼便看出这些人都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这么多人一起行进,速度很快,可脚下却是几乎没有一丝声响的。他们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肃穆,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看着不像是例行公事的禁军,倒更像是忠于主人的死士。
玉瑚虽然未曾亲眼见过长安禁军,但多少也听说过。无论是南衙十六卫,还是北衙禁军,都是银甲或褐甲军服,是通过军服上的纹样来辨别身份的。
可是眼前这些兵士身上的军服既非银甲,也非褐甲,而是乌漆漆的玄甲。
而这样的军服,玉瑚只见过一次,便是昨日在长安郊外的那处军营之中。
细细看去,那铠甲的衣角处,还隐约能看出刻着一个不甚明显的“苍”字。
玉瑚眉心微蹙,侧头对着沈姝瑾低声道:“娘子,那好像是端王麾下的苍流军罢?怎么会出现在城内呢?而且那马车,似乎并非端王殿下的车驾。”
沈姝瑾听了玉瑚的话,顺着她撩开的车帘缝隙看了一眼,眉心也微微蹙了起来,“确实不是端王,是恪王。”
当今天子膝下一共四位皇子,其中恪王萧逊,乃薛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薛皇后贵为中宫,又出身汾阴薛氏,百年世家之族,在朝堂之中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觑的。因此她的儿子,身份自然是极其尊贵的。
如今陛下虽未立太子,但长安上下恐怕都心知肚明,凭借着恪王既嫡又长的身份,再加上身后外祖家的帮扶,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那么这东宫之位,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只是……宸阿兄麾下的苍流军,为何会护送恪王出行呢?她记得萧宸少时跟萧逊并不算亲近啊。
难道陛下已经有意要立储了?
沈姝瑾抿抿唇,没有再多言,只是微微垂下眼睫,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苍流军的行进速度很快,沈姝瑾没等多久,马车便重新动了起来,不过只继续行驶了一刻钟左右,就再次停了下来。
“四娘子,靖安侯府到了。”
沈姝瑾扶着玉瑚与冰纨的手下了车,刚刚站定,便有个婢子走上前来,柔声问道:“给娘子请安。奴婢鸣珂,斗胆问一句,可是沈四娘子?”
沈姝瑾微微颔首:“是我。舅父、舅母与阿兄眼下可在府上?”
那女婢闻言,神色更加恭谨,还带着微微的喜色,“自是在的,打从娘子早上传了信说要过来,主家便已经在候着了。不过方才府上有贵人到访,郎主与世子眼下还在待客,不便相见。夫人特意吩咐奴婢在此等候,若您来了,便直接将您带往内院,先去夫人那坐坐。”
沈姝瑾闻言,面色更加柔和,“好,那我便先去给舅母请安。”
沈姝瑾随着鸣珂一路往后院走去,直奔靖安侯夫人陆氏的院子。
另一边,靖安侯夫人也正念叨着沈姝瑾:“皎皎这孩子,不是说上午就过来吗?这眼瞧着都快要晌午了……”
话还未说完,厚厚的门帘便被掀开了。
靖安侯夫人闻声抬头,恰好便对上沈姝瑾那双像极了沈夫人的眼睛,瞬间便红了眼眶。
太像了……皎皎的模样,真是越来越像阿檀了。
靖安侯夫人出身吴郡陆氏,昔年随着升迁的父亲来到长安,最初便是与沈夫人和前太子妃相识,三人交情匪浅。也正是因为沈夫人的缘故,靖安侯才得以认识陆氏、爱上陆氏,最终抱得美人归。
陆氏嫁入靖安侯府后,一直都很想要个女儿,只可惜她身子骨弱,成婚多年膝下也只育有一子。所以当沈夫人生下沈姝瑾后,陆氏便几乎是将她放在手心儿里疼宠着。
当年沈夫人出事时,靖安侯恰好被先帝派往江南查一桩贩卖私盐的案子,而陆氏也因想回祖宅探亲,带着儿子与靖安侯一起去了江南。
离开之前,沈夫人还特意回了靖安侯府一趟,为他们送行。
谁曾想,这一别,竟是永别。
眼下能够再见到沈姝瑾,陆氏满心满眼都是激动之情。如今的沈姝瑾,模样愈来愈像沈夫人。
陆氏就这般看着,仿佛真的看到了多年以前那个名满长安的温季檀……那时的她,也是这般眉目如画,亭亭玉立。
沈姝瑾由着婢子为她脱下了斗篷,随后来到陆氏身边。本来她的心中还有些久别多年的拘谨,可当她看见陆氏那布满思念与慈爱的泪眼时,当即便跪了下去,红着眼眶道:“皎皎……给舅母请安。七年不见,舅母可安康?”
“好孩子,快起来……”陆氏此时已然激动地不能自已,她颤着手扶起沈姝瑾,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我们一切都好,倒是你……这些年,你受苦了……”
沈姝瑾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温暖,恍惚间,竟有了母亲还在的错觉。
她微微垂下眼睫,眨掉眼中的泪水,随后轻轻笑了起来,“再多的苦,如今也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