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向来是个万物归于死寂的寒冷季节。医院内入住的老年人病人，也增多了些。
此刻的杨立人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走廊旁边的椅子上，他抱着手低垂着头，有些疲惫的靠在墙上。但尽管他已经疲惫不堪，他一身西服倒是还是整洁，仪态也还保持着。这要不是护士们知道他在外头守了一夜，都还以为杨立人是今天来刚坐下而已。
护士从病房出来后带着一件薄薄的毯子，想轻手轻脚地为杨立人盖上。可杨立人睡觉浅，基本上有点风吹草动他就能醒。
护士一脸尴尬地把毯子放在了杨立人旁边的椅子上说道：“病人情况稳定了，您可以进去看看，尽量不要打扰到他休息就行。”
“谢谢，好。”杨立人站起身郑重地向护士道谢。
护士走后，杨立人轻轻开了门，悄悄地坐在了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病床上，即便是闭着眼也浑身充满着温和的老人。躺在病床上的老年人正是杨立人的父亲，名叫杨建国，老人得的癌症。本来杨建国身子骨还不错，一头头发虽然花白可也茂密。可谁也没想到，癌症就找了这位身子骨还不错的老人。
老人放在被子外的手，骨瘦如柴。一根根手指头的关节点全看得清清楚楚，手背上的青筋如爬山虎搬扒在黄白的皮肤上。杨立人看着看着心里涌现一股心酸，他颤巍巍地伸手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包裹住老人的手。
杨立人永远还记得，小时候父亲的手大过他的，所以以前是父亲的手包着他的。父亲掌心永远是暖热的，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也不会太冰。小时候他不爱戴手套，他父亲为了牵他让他暖手就也没带手套。现在情况反了过来，他的手心暖热父亲的手冰凉，可他却捂不热。
杨建国眼皮眨了眨，渐渐苏醒。当他微微偏头看到了一脸难受的杨立人时，有气无力地说道：“怎么我又晕过去了？”
杨立人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答道：“嗯，没事儿你就是低血糖，饭吃少了。你以后可以听妈的，多吃点啊。”
杨建国笑了笑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吃饭还要人看着啊。”
杨立人将杨建国的手放进了被褥里道：“你以为妈没告诉我啊，说您悄悄地背着她把饭都倒了。”
杨建国扬天长叹：“不是……这都告诉你啊……唉，我就倒了一小口而已啊。”
“哎呦爸，答应我和我妈，以后都好好吃饭。您看您都……瘦了。”杨立人憋着心里那股闷气，尽量不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到医院来。可杨建国是谁啊，养杨立人多少年了，杨立人眼神往边上一瞟他就知道是啥意思。
“怎么工作不顺心啊。”杨建国自个的事还没管好，还妄图把自己枯瘦的手插进杨立人的事情里。
“嗯是，有点儿不顺心。”杨立人也不瞒着。
他从床头的果篮里拿出了苹果，慢慢削着不紧不慢道：“我有一个喜欢的艺人，我想签他。而且在签他之前我为他做了一系列的计划书，但是董事长却坚决反对我插手签这位艺人的事情。因此我拟的计划书，也要套用到与这个艺人相似的另一个艺人身上去。”
杨建国听着一下眼睛来了劲儿，“这艺人不会是女的吧？你可不能这么辜负静静啊。”
杨立人眉毛一皱，为这些大人弯弯绕绕的脑子深感无奈，“爸你想什么呢，人是男的。而且就算人是女的，人也看不上我这个大叔啊。”
“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帅着呢。男人四十一枝花啊。”老人越说越有劲儿，双手都不安分了，放在被子外头挥舞，没有一点作为病人的自觉。
“爸，可以了快休息啊。”
“儿子啊，你什么时候娶静静啊。我可喜欢静静了，而且爸绝对没有看错静静一定喜欢你，要不你俩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了。”杨爸爸整天忙着干媒婆的事情，每天的任务就是日常打卡，你娶静静吗。
这静静啊其实就是杨立人身边的秘书高静，跟了杨立人也有五六年了。自然而然的，有时候杨立人实在抽不开身，就会让静静来陪陪他的爸妈。没想到俩老人一见静静就十分喜欢，每天杨立人过去了都是俩老围在他的耳朵边问“静静”的。
“爸，您能别闹吗，我大静静十岁呢。人小女孩大好青春年华，干什么非要挂在我这棵老树上。”
“呸呸呸呸！十岁要什么紧，你又不是前有啤酒肚的大胖子，又不是有拖油瓶的爸爸，怎么不可以啊而且你又没问问人家答不答应。”杨爸爸这可来劲儿了，差点就不顾还插着管的鼻子就要激动的起身。
“诶诶诶，可以了可以了我会努力会努力啊。”
一阵安抚后，杨建国这才躺下安心睡觉。杨立人想想之前那充满了生命力的表现，嘴角就一直挂着笑。他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这两人了，只要这两人没事儿他就觉着一切都好。
杨立人出门后跟主治医生交谈了两句。
医生给予的意见是，如果病再发以现在老人家的体质无法承担大手术。所以从现在开始进行保守治疗了，换句话就是等死了，老人家没几年好活了。杨建国一生从未做过坏事，行事作风坦坦荡荡。好不容易清贫着养大了自己的儿子，等到要享清福的时候却忽然病了，被告知没几年好活了。这事儿搁谁也受不了，所以他们都没有把病因告诉杨建国。只是以他身体不好为由，而长居医院。
高静风风火火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巧就看到坐在医院外面小喷泉旁边，闲的无聊往水里扔小石子的杨立人。
高静走过去将手里的饭盒直接甩在了杨立人的膝盖上。杨立人被她这一番大动作吓得弹了一下，一抬头见是她继续百无聊赖地扔石子。
“今天打你电话，你没接。”高静不在工作期间内，性格倒是与工作期间外完全相反。平时工作时不近人情地似一块冷硬石头，一下班该有的女生小脾气全能出来。
杨立人楞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按还是黑屏。
“昨天赶得着急没给手机充电。”杨立人把石子全部扔掉后，拍拍手打开盒饭。
“叔叔怎么样了？”高静拍了拍杨立人肩膀上的灰，又替他整理一下衬衫。杨立人无比自然地把头扬起来，由着高静弄。
“医生说以后会进行保守治疗，说他身体会扛不住大手术。不过你放心，他刚才怼我的时候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高静拍了杨立人肩膀一巴掌：“有这么说自己爸的吗？”
杨立人笑着笑着就没笑了，高静笑着笑着也没笑了。她的手还搭在杨立人的领带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刚刚好。两个人视线相交，彼此的眼睛里都装着对方。很多事情有时候不需要说，就能懂，更何况是经历过风雨的两个成年人。
杨立人率先避开视线，他从高静的手里拉出了自己的领带，故意偏头吃饭转移了自己的视线。
“你来医院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高静掩饰地笑笑，隐藏自己心里的小失落，“林戏今天去见了董事长，我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杨立人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高静。
高静知道杨立人喜欢林戏，所以将事情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杨立人。
“林戏不打算签续约合同，而且他还有不太想履行合约后半部分的意思。”高静不是傻瓜，虽然林戏与李锐进的交谈不过三言两语，可这意思大致也能搞明白。
“林戏大概是猜到了后续的活动安排，所以才委婉表达了自己或许不会配合的意思。”
“你知道后续活动会是什么？”高静听着觉得杨立人就好像十分清楚董事长接下来的活动安排。
“嗯。林戏或许会毁约，后面的我们能拉他一把就帮。接下来林戏的跟进工作可能要落到你头上，方林娱乐最近有几部片子筹备计划，我可能会顾不上他。毕竟公司有很新人艺人都在待业，我不能让他们觉得没有希望。”杨立人吃了几口后，便不再吃了，把盒饭关上。他就盯着喷泉里不断激荡的水面，面色稍显沉重。
方林娱乐有一批已经捧起来的艺人，合约到期，体面的离开了。公司的领导人是杨立人，他没有多为难这些艺人，反而还和他们保持着良好的联系。今天公司又签了一批新人，这些新人刚好都是之前走的那一批人介绍过来的。杨立人不想让这些孩子觉得公司亏待他们，所以近几天都在忙资源的事，公司管理就落在了高静的身上。
两人一阵沉默无言，忽然杨立人长叹一声，像是惋惜：“林戏有难了。”
杨立人忽然发自身心的一句话，飘进了高静的耳朵里。高静还想再问，杨立人已经起身去扔饭盒了。
高静有些纳闷，她看着刚才杨立人看向的喷泉水，并未懂得他怎么突然感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