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白蛇传》正式确定了人选，白蛇扮演者游卿，青蛇扮演者程城，许仙是后来者居上的大二学生孔乡。
整个社团被选上的学生总体数量，能上台的只占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天天被林戏按在排练室反复练。
只要中途出错了所有人包括背景板演员，都要重来。
所以游卿、程城、孔乡是压力最大的。
人员又一次整顿后，林戏冷淡地说道：“开始！”
游卿扮演白素贞率先开嗓唱道：“驾彩云离却了峨嵋仙山，
人世间竞有这美丽的湖川！这一旁保叔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旁好楼台紧傍着三潭；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小青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接道：“姐姐！这江南景色，够多秀丽呀！真是黄莺弄舌，春燕飞舞啊！”
白素贞点头：“是啊！不下山林，焉知春光如许；出得洞府，方信人间的瑰丽！”
不得不说看到这儿，游卿还真是突出。林琅盘着腿坐在林戏后面的桌子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游卿。游卿的神态，笑意包括是身段动作，乃至真个人的气质——都要闪瞎林琅的狗眼了。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真不能比……
小青：“姐姐，您瞧！这游湖的男男女女，还都是一对一对的呢！
白素贞：“是呀！”
小青：断桥！咦？姐姐，既然叫断桥，这桥怎么又没断哪？
白素贞：青妹呀！
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
面对这好湖山愁眉尽展，也不枉下峨嵋走这一番。
小青：姐姐，那边来了个少年，好俊秀的人品哪！
白素贞：在哪里？
小青：在那儿哪！
白素贞：蓦然见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阳道巧遇潘安。
这颗心干百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里陡起波澜？
许仙：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
此时哪有闲情意，柳下避雨怎相宜？
船夫唱道：浆儿划破白萍堆，送客孤山看落梅。
许仙道：雨越下越大，两位娘子不要推辞，我去叫船。
白素贞点头有些羞涩的感谢道：如此，多谢君子！
许仙笑微笑道：好说。
“停！”林戏突然大声喊了一声。
林琅正看得起劲，还想着接着看，林戏突然喊停然后转头看向他，“你觉得怎么样？”
林琅被问得猝不及防，“额……总体挺好。”
“说清楚，谁好谁不好。”林戏不和他玩文字游戏。
虽然林琅不想承认，但是游卿唱戏的状态跟别人完全不一样，甚至拔尖的耀眼。
“游卿唱得好，他一动我的眼睛就盯着他了。唱得最不好的是……是……”
“说。”
“是那个女孩子，她台词有些地方很糊，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说得是什么。”林琅实话实说了。
“听到了吗。”
今天这堂排练课，裴智不在，没有人调节气氛整体压抑。林戏又不是个会在课上安慰人的主，所以大部分学生脸色都不太好。虽然知道自己没那么好，但是又被老师打击一顿。他们心里好不容易铸造的一点信心墙，被林戏给喷得千疮百孔就差倒了。
“程城对着墙念你自己的台词，直到你自己听着你自己的回音都完全听得清清楚楚才行。”林戏指着程城让她在边上先练台词。
林琅一看人女孩子都要哭了，立马小幅度地拉了一下林戏的袖子。林戏火气还没下，一言不发地看着林琅。
“额，她一个人练肯定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她跟我去隔壁练吧，哪里没什么人也没有杂音。”林琅说道。
教室也听见了的几个学生，都是一脸惊讶地看着林琅。他们震惊与怎么还有人敢往林老师气头上撞。
“好。”出人意料的林戏脾气没有爆发，而是风轻云淡让程城跟着林琅出去了。
程城跟在林琅的后头一出教室门就开始掉眼泪了，她也没哭出声就是悄无声息地掉眼泪，一边掉眼泪还一边背着自己的台词。
“没事儿吧，你先别哭。”林琅从口袋掏出两张纸巾递给了程城。
“没事儿，就是有点难受，赶不上进度。”程城接过纸巾擦了两下眼泪。
“你还有一个月，你可以慢慢来。”林琅说。
“一个月，也改变不了我基础不牢固的事实。” 程城说着说着又哭了。
“诶别哭啊，哭也解决不了问题，这样吧咱们一个字一个字的抠读音。你先唱，唱得不清楚的地方我给你标出来。”
“你听得懂吗。”程城是知道林琅不是唱戏的人的。
“听你唱戏的人大半都是我这样不懂戏的。”林琅拿过稿子回答。
程城一瞬间恍然大悟，难怪林戏不是自己提意见而是让身为“局外人”的林琅来提。因为只有林琅才是听众视角。
“来准备好了吗？”林琅问道。
程城不哭了点点头。
“好开始吧！”
“姐姐！这江南景色，够多秀丽呀！真是黄莺弄舌，春燕飞舞啊！”
“姐姐，您瞧！这游湖的男男女女，还都是一对一对的呢！”“断桥！咦？姐姐，既然叫断桥，这桥怎么又没断哪？”
“姐姐，那边来了个少年，好俊秀的人品哪！”
“姐姐，您瞧哇，雨过天晴，这西湖又是一番的美景啊！”
“是啦，君子，我们小姐问您家住哪儿？改日要登门道谢哪！”
程城念完第一段就看着林琅，等着他给的评价。
“首先啊，我肯定说不上多么专业啊，我就从观感上说吧。第一，你这通篇叫得姐姐都是一个语气，不论是喜悦啊还是惊讶你读出来都是一个口气。还有这每段话，它后面都有语气助词的，你要稍微注意下长短，不然我听着感觉不像是语气而像是你在背台词。”
程城低着头皱眉眉毛叹气道：“可我就是在背台词啊，我已经尽可能的……”
“快看，天上有飞机飞过去诶。”林琅忽然指着窗外说。
程城条件反射抬头看了又看：“没有啊，哪里啊？”
“你看，同样的‘啊’字，你平常说话就能说出不同的语气，怎么用到台词上就不行？”林琅说道。
程城顿时恍然大悟，果然不同视角看问题会发现很多出乎意料的矛盾之处。
“我懂了！”被人拍醒了，程城就要趁热打铁。
林琅坐在边上撑着下巴看着程城认真的样子，那样子与林戏十几岁研读京剧台词时十分相像，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们……都很喜欢唱戏吗？”
“对！”程城回答地很确定。
“为什么？”林琅问道。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很小的时候看见了，就觉得这个东西我非要学会，为此辗转反侧执着了很久。虽然中途没能一直学，但是即便是兜兜转转一大圈，我也还是要走回这条路。”程城的双眼闪耀着激动和喜悦，她坚定京剧是她这一生的目标。
“那你知不知道，很多人其实都不喜欢听戏？譬如我，就算是我哥唱戏，我也只听他唱得而已，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林琅一针见血地道出了现下大部分人的喜好事实。
“很多人都觉得，弹个吉他很帅，或者嘻哈说唱很酷。但是一到唱戏，除了赞赏却没有出现过，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的这样的评价。原因不过是根本，我们能听能看以及随时普及的其实都是西方那一套。京剧这些古典文化，总归有人来做，毕竟来自文化底蕴的骄傲不可失。”
那一瞬间，林琅仿佛回到了他十三岁的时候，那是个雨天。林戏背着大包站在大大的货车前，他身形很瘦脊背却挺得笔直，他一个人撑着伞那么孤独。
“你去哪儿？你不要我了？”林琅撑着伞赶过去追他。
那一年林琅十三，林戏不过也才二十三。
林戏二十三岁，就是戏班子的支柱。很多事情，他不去做就没人愿意去做了。
“我要去唱几年戏，你好好呆在家里等我回来。”林戏没有回头看他。
“你……能不能……不去？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一定非你不可？”林戏能给他的陪伴太少，他之前一直不说是因为林戏能回来，可是现在不说林戏就几年都不回来了。
“我走了。”林戏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林琅一眼，走得让人心寒，寒到林琅至今都不敢对林戏感情上太过火热。
烈火被冰水浇灭只需要一瞬间，可烈火燃起来却需要很多的柴火以及时间。
林琅现在回想也仍然记忆犹新的，就是林戏那一次对他的伤害，才导致他现在也仍然觉得他们始终无法长久地在一起。
他一句“我回来了”，就和当初“我走了”并没有什么区别。区别仅仅是他更患得患失。
“我们该发愁的或许不是什么大环境，而是下个月的演出。”程城一句话把林琅瞬间拉回了现实。
“啊，对，继续念吧。”林琅赶紧应答。
中午饭点到的时候，学生们都走了林戏还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里录制的识视频。右手拿着笔不停地在纸上写着意见反馈。
“你吃不吃饭？”林琅拎着食盒坐到了林戏的边上问道。
林戏头也不抬模糊的“嗯”了一声，继续写。
林琅叹口气，给他把食盒打开筷子掰开放到了林戏的面前，林戏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视频。
林琅这个站着的角度刚好看见他的下巴，比以前似乎尖了点。林琅默默捏了捏自己手臂，然后摸了摸腹肌都软化了几分有点肉的肚子，最后正要摸脸时……
“噗嗤。”林戏发出一声笑。
林琅只好尴尬地把手放下来说：“你把饭吃了吧，我刚看你瘦了一圈。”
“啊？我倒是没感觉。”林戏端着饭。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林琅说道。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回来？”
林戏停下了手下的动作，双眼微微挑起看着林琅，眼睛里带着笑意似乎在思索该怎么总结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