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人飞快地往外跑,而后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道谢,他又立刻收住自己的脚步站在原地,对着护士鞠躬九十度以表诚意。
这一天杨立人突遭太多变故,他都不敢太过莽撞。
杨立人到公司时整个大厅都没有几个工作人员,他愣愣的进了经理办公室看见经理坐在办公椅上翻看着文件。
杨立人站在门口深呼吸几下,抬手擦擦自己脸上的汗,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这才敲了敲门。
经理抬头看到杨立人立刻微笑伸手指着面前的椅子道:“请坐。”
杨立人受宠若惊,他是第一次被经理这么客气的对待。毕竟以往经理对他们实习生都是冷眼相待,至少杨立人从未看过经理对他们实习生笑过。
“经理您有什么事吗?”杨立人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问道。
经理放下手上的文件,双手交叉放置在桌面上:“你提交的那份报告我看过了。”
经理面上依旧保持着一种淡漠,这让杨立人有些心惊胆战。
“经理是我有什么写的不好的地方吗?”杨立人低头说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你想要成为公司的正式员工吗。”经理问道。
只这一句让杨立人欣喜若狂,毕竟是个少年人管不住自己的表情他道:“想!我真的可以提前成为正式员工吗?”
“可以,另外这是为你专门拟的新合同。你可以看看你的薪资待遇。”经理将几张纸推到了杨立人的面前。
杨立人接过后连连道谢,他马不停蹄的看着,越往下看他越高兴,可是当他看到最后一行的时候,他嘴角的笑僵住了。
他指着新规最后一条僵硬的问道:“这……经理这最后一条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如果你答应把你的这份报告卖给我,我就直接提升你为组长。” 经理淡定的回答,他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客气的看着杨立人。
杨立人顿时手脚冰凉,入赘冰窟,他拿着合同的手逐渐收紧。
杨立人现在处于两难的境地,他……真的很需要钱,而这薪资待遇真的很好,好到足够支付医院的大部分开销。
可是……
“怎么你是不满意薪资待遇嘛?”经理看他面色纠结问道。
“不不,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杨立人立刻拒绝。
“那……你就是不想把方案给我了?”经理面色透着一股怪意,顿时杨立人脑袋清醒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什么他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好在他并不是没有头脑――
“好,经理我答应。”
杨立人恍恍惚惚出了公司大门时,手里拿着合约。
他面色沉静,静得仿佛是水底里沉没的巨石,不为水面的风雨所动摇。
他迎着日落的夕阳细细的看着手里的合约,渐渐的他弯起了嘴角将手里的合约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既然有人肯定了他,那么上层也大概如此吧。
杨立人现在想起那个决定都忍不住笑话自己,大概就是这样只为了争一口气,他才招惹了李锐进。
杨立人不是个傻子,甚至能说他是个小聪明人。那份报告他不只给过经理一个人看过,他还给组长看过。而组长是最想取代经理职位的人,所以――
经理一旦通过那份报告收益,组长不会不管。
晚上九点半杨立人又回到了医院,他站在病房门外透过玻璃看着病床上的陈肃芳。
他忽然觉得有些前路不一定是绝路,一山阻一山通,总有办法能往前。
譬如现在至少资金问题已经解决。
所以他决定把在乡下的父母接过来,这样他们一家既能聚齐,他也有钱把他父亲、母亲的病一起放在医院养一养。
杨立人当下立刻转身给家里打了电话。
“喂,妈。”杨立人拿着电话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坐好。
“什么事啊。”电话那头是一如既往有些沧桑,又带着关切的声音。
杨立人不自觉的嘴角扬起:“妈,我有钱了,你和爸来魔都这儿的市医院治病吧。”
“啊?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孩子啊我和你爸没什么严重的病情,不用去了我们在家等你回来就行。”女人充满沧桑的声音回道。
杨立人垂下眼睛,他语调放慢解释道:“妈,来吧,就当来看看我,记得带好行李。你和爸的病不能再拖了,我有钱不用担心。”杨立人只好再轻声安慰道。
杨立人是她生下的孩子,所以她当然知道杨立人不对劲的语气,背后背负着怎样沉重的心情。
“好,我和你爸这就整理行李。”女人话音一转立刻改变了主意。
杨立人听到后心情舒缓他答道:“好,明天我去接你们,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不用这么担心,给我们一个地址我们自己去就好。”女人说道。
“那好,我把确切的地址一会给你。”
杨立人给他爸妈各自发送了一份详细的地址过去。
他将手机插-入口袋,起身走进了病房。
他独自坐在病房床前沉默了很久,双眼凝视着沉睡的陈肃芳。
“肃肃,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生很多孩子,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旅游,还有很多风景没有看过。”杨立人低哑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间。
忽然病房的门开了,原来是之前的那个小护士提着夜宵进来了。
小护士一看杨立人笑道:“诶?你回来了?这是给她买的汤,一会儿她会醒来你喂给她喝吧。”
“谢谢,麻烦你了。”杨立人起身弯腰道谢。
小护士就没见过平时都这么规矩的人,她赶紧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要这么郑重道谢,我受不起。”
“帮忙不分大小,就算只有一点我也理当感谢。”杨立人是读书人,虽然出生在农村,但是她爸妈从小给她的教育就是“义”字当前。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杨立人现在拿不出感谢护士的东西,唯有弯腰以表诚意。
护士笑了笑说道:“医生说了明早会有专车送你们去魔都市医院。”
杨立人点头。
小护士取了陈肃芳的温度计又细致的查看了一番她的身体状况,确定她并无不良反应她这才离开。
陈肃芳不一会儿就醒了,只不过即便是人醒了,她也仍然没什么精神。
原本一双大大的眼睛,现在因为没有精气神半耷拉着,硬是让她的眼睛从视觉上看小了一圈。
“刚买的汤,饿了吗。”杨立人伸手帮她摇起了床头。
陈肃芳看了一眼汤只觉胃里有些难受,她别过头说:“我暂时不想喝,我能喝点水吗?”
杨立人皱了皱眉毛,伸手将陈肃芳额前散落的发丝别到了她的耳后。
“那好一会儿喝,我先放着。”杨立人不逼迫她。
陈肃芳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叹气说道:“这才进医院的第三天而已,我好像进了地狱走了一遭,现在浑身无力。”
杨立人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心疼的伸手握住陈肃芳冰凉的手道:“不许说什么地狱,你好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加薪了,我打算把咱爸妈都接过来,正好钱够了,把他们的老毛病一起治治。”
“那我就应该下床照顾他们啊。”陈肃芳一听回答,身体忍不住不安分的动了两下。
杨立人立刻按住她道:“别闹,我叫爸妈来是方便你们互相照料的,不是让你专门照顾他们的。”
“这不好!我是他们儿媳妇哪有一直躺在病床上的道理。”
杨立人看这陈肃芳一脸的倔强脸上扬起一丝微笑道:“别闹,你明天要转去魔都市医院,爸妈也在那儿,你身体免疫系统现在出了问题,接触不得外面的病菌,以后就少下床走动知道吗?”
陈肃芳乖乖点头。
陈肃芳虽然闹了点,但总归心态好。不至于得知自己患了白血病后,心态崩塌。
“乖,先吃两口,再怎么吃不下也得吃一点。”杨立人说。
陈肃芳点头她看着杨立人有些疲惫的脸问:“你吃了吗?”
“还没有。”
“那一块吃吧。”
“不行,你现在所有的用具都必须无菌处理。”
“好吧。”陈肃芳一下就没劲了。
杨立人立刻安慰说:“等你好了,我请假带你去旅行。你不是一直想去张家界的玻璃栈道吗。”
陈肃芳一听眼睛都亮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好?”
“嗯个把月之后吧。”
“哇哦,那你可得记住你的承诺啊。”
“一定一定!”
“不止张家界!我还要爬喜马拉雅山,去墨脱去大草原!”陈肃芳像个孩子越说越高兴。
杨立人撑着下巴看着陈肃芳,他就是陈肃芳最忠实的听众,静静的听着她描绘美好的未来。
可是有的时候好景观总是不长,陈肃芳转移到市医院后病情严重,她必须立刻接受化疗。
就这样,陈肃芳开始了化疗的治疗路途,她的身形日渐消瘦。
“黄医生,我老婆的身体是不是出了很大的问题。她最近一直一个人躲着哭,也不告诉我原因。”杨立人穿着西装裤白衬衫面带忧愁,他眼圈微红的坐在黄先的对面。
黄先低头看这手中的数据无奈说道:“你们发现白血病的时候,她已经是中后期了。化疗只能起到延缓病情的作用,真正的治疗还是需要骨髓,我们已经尽可能的在找了,请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
“可是医生!一个多月了!已经一个月了!我看着她越来越瘦,她越来越不高兴,我心疼!她现在心理状况已经出现了问题,医生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杨立人直接跪在了医生的面前祈求道。
医生叹气说:“你快起来吧,这个我真的没有办法。按理来说亲人的骨髓匹配程度最高,可是您的妻子是个孤儿找不到亲生父母更没有兄弟姐妹,这样骨髓库里找要找到合适的等于大海捞针。”
“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为你们争取时间,直到找到合适的骨髓进行手术。”黄先直言道。
杨立人如遭重击,他双膝跪地心灰意冷,在医生的搀扶下,他颤颤巍巍的起身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医生的办公室。
他走到病房前看着陈肃芳面容憔悴,她双眼无神的看着,屋内那被玻璃罩护起来的唯一一束生机勃勃的百合花。
她戴着帽子,从帽子的边缘也不难看出她原本好看的头发因为化疗都掉光了。
苍白的阳光失去了所有暖色,透光同样冷淡的玻璃,冰冷的照耀在陈肃芳一身雪白的病服上。
陈肃芳那么一个充满生命气息的人,现在看着就像是冰雪世界中不会笑不会哭的雪人。
杨立人双手趴在玻璃门上,眼眶止不住眼底翻涌的眼泪。
他什么都不怕,可就是怕陈肃芳等不了。
他每天看着陈肃芳从真正开心的笑到逐渐的勉强应付他们的笑。他心里被针扎在滴血,他恨不得得病的是他,他愿意所有的病痛都生长在他的身上,不去侵害陈肃芳的身体。
陈肃芳忽然回神看到了玻璃门外的杨立人,她先是愣愣的而后对着杨立人慢慢的弯起了嘴角。
她的嘴型张开,一个字一个字的变换,无声的说出三个字。
这三个字杨立人读出了是什么意思,他浑身泄力直接跪在了地上。
陈肃芳在对他说——“我很好。”
世界崩塌,希望破灭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那就是心爱之人,生死之际,身心遭受痛苦之时却还反过来安慰他自己。
杨立人的肩膀上承受着背负不了的巨大压力。
生命能有多沉重,沉重到杨立人即使拼劲全力也抬不起心爱之人的一点生命。
有一种无力,就是怎么抓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