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七是被一条蛇弄醒的。这是一条青色的小蛇,它蜷成一圈躺在楼七露在外面的脖子上,眯着眼晒太阳,很是享受。
楼七将小蛇拎起迅速丢进小溪里。
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片桃林,此时桃花开得正好,一眼望去满眼粉红。
天蓝,草绿,花红,水清。
这是楼七那个时代所难见到的,这样的场景只有在书里面有。
现在楼七身处其中,很是开心。
美景,还是这样原始天然的。身处其中,让人顿感身心愉悦,一切不美好的都美好了起来。
楼七满足地伸展了一下身体,背起包,沿着小溪向上游走去。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桃花满树,落红满地……
楼七将前面的衣服兜起,然后一路走一路摘。不一会就塞了满满的一兜桃花。
忽听得一阵悠扬琴声自林中传来。
楼七停下脚步,凝神细听。
琴声悠悠,清澈悦耳,让人心静。
楼七循着声音,轻手轻脚走近。
只见一名着浅青衣袍的少年席坐于桃树下,拥琴而奏,白皙的脸上神情清和,披散的乌发密如云,葱白的玉指在琴弦上轻拨慢挑。
少年前面则坐两个着粗亚麻布农民扮相的男子,他们眯着眼,全神贯注地听少年弹琴,很是享受,脸上都是愉悦的神情,手也跟着在地上轻轻合着拍。他们的身旁均放了一把锄头。
楼七放慢动作,在他们身旁坐下。
如他们一样享受这流水般清漫的琴音。
少年乌发半遮着那绝美的容颜,温煦的阳光洒落其发其脸其身,美得仿似误落人间的仙子。
琴音醉人,人更醉人。
一曲毕,琴音止。
而人都还沉浸在绕耳的琴音里。
过了一会,楼七旁边的方脸中年望向他,先是讶异,尔后笑道:“小公子,可是循着琴声而来?阮大公子琴诣高超,我们听得入迷,竟不知小公子何时来的。”
少年闻声,也望向了楼七。
另一个中年人拿起锄头,拍了拍屁股,然后一脸憨笑道:“这公子,一定是循着琴声而来的。阮大公子的琴诣,在河阳县可是无人不知。我们这等粗人,也是阮公子不嫌,愿屈尊为我们弹一弹。虽听不懂,但也能听得入迷,可见阮大公子的琴是弹得真好。听完这一曲呀,刚才的疲乏都消失了,只觉得满心的愉悦。”
“哈哈……是呀。你老粗一个,也说了这么些个文绉绉的话,了不得,阮大公子的琴声还有这等功效。”
方脸中年也拿起了身旁的锄头,站了起来,笑道。
而后两人齐齐向少年行礼道谢,接着那方脸中年对着楼七笑道:“小公子,若是听不够,可请阮大公子再弹一曲。阮大公子人很好的,不管是谁请他弹,他都会尽心弹的。”
“是呀!也就阮大公子人好,不然我们也没机会听这等高贵人才听得到的雅曲。”
少年听了两人赞美的话,脸微微红了起来,像头顶那桃花,粉得惹人爱。
“这公子的琴弹得极好,我听得也入了迷。两位伯伯说得是,若是可以还想再听一听这位公子弹的琴。”
楼七翘起嘴角,一脸愉悦,徐徐道。
“我就说,听过阮大公子弹的琴的,没有不赞叹不想再听的。只是我们二人还有活要干,不然也想再听一听。”
方脸中年说完,两人向少年楼七告了辞,便齐齐向桃林深处走去。
待两人走远了,楼七才细细打量起了眼前的美少年。
眉眼清冷,薄唇含笑,面如桃花,发似墨。
好一翩翩如玉公子,超凡脱俗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少年见楼七盯着他发呆,脸更是红了,然声音徐徐似溪流,虽清冷却也让人听得舒服。
“在下阮瞻,敢问公子贵姓?”
“哦!我叫楼七。”
楼七自知盯着人家看了很久,还被抓了包,一时羞赧,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
阮瞻见楼七这模样,煞是可爱,不觉就笑了。
这一笑,刹那芳华,把那满树桃花都比了下去。
“楼公子,可是想再听一曲?”
楼七还沉在少年的笑里,只楞楞地点了下头。
待反应过来,少年已席地弹奏。
楼七见少年神情清和而专注,独立于周遭,便也轻轻躺在草地上,眯上眼睛静静听着。
楼七听着听着,脑子不禁转了起来。
这少年姓阮名瞻,莫不是西晋时的阮瞻,“竹林七贤”的阮咸之子?
刚听那两个农人之言,倒是很有可能。
历史上的阮瞻性情虚寡欲,无欲无求,恬澹至极。
是唯一一个以性格垂留史书,而让人识记的人。
而眼前少年也是周身的淡雅,清淡恬静。
《晋书》上言:“瞻字千里。性清虚寡欲,自得于怀。……善弹琴,人闻其能,多往求听,不问贵贱长幼,皆为弹之。神气冲和,而不知向人所在。内兄潘岳每令鼓琴,终日达夜,无忤色。由是识者叹其恬澹,不可荣辱矣。举止灼然。”
晋书上所记倒与农人所言相符,想来错不了,待等下问问就好了。
“郎君,郎君……“
还在沉思的楼七,被这一声喊叫惊醒了。
楼七坐了起来,看向来人,是一书童扮相的少年,着一套蓝灰布衫,头发用粗布冠了起来。
阮瞻被打断,虽有不悦,却也无愠色。见是阿喜,轻轻摇了下头,含笑道:“阿喜,何事这样急?若无急事,打搅他人听琴,郎君我可是不饶你。”
“郎君,这事可急了。郎主喝醉了酒趴在门口,叫也叫不醒,抬也不让人抬。郎君,您快回去劝劝,郎主就听你的话。”
阿喜一脸焦急,望着阮瞻急急道。
阮瞻听完,伸手轻轻敲了一下阿喜的头,道:“阿喜,阿父这又不是第一次喝醉?你怎还这样急急躁躁的。该打。”
“哎呀!郎君,我不就是急嘛。”
阿喜摸着头,嘟着嘴,一脸委屈。
阮瞻笑着再次摇了摇头,阿喜这没大没小的纯真性子可是他给惯出来的,难道自己还真罚他么?
当初会买阿喜,也是一个意外。阮瞻是在街上碰到阿喜的。当时,阿喜呆呆地站在一个跪在地上的中男子旁边,男子是他的父亲,而男子前面的纸上大写着卖子二字。旁边围了一圈的人,一尖嘴猴腮的男子正与阿喜的父亲讨价还价,男子看向阿喜的眼神很不怀好意,看着让人很讨厌。而旁边的一位大娘对阿喜的父亲道:“伯生,你可不能卖给李来这斯啊,这人干的可不是什么好勾当,让他带了去,小喜可就惨了。”
“去去,臭娘们说什么呢。有本事你买了呀。我买了就是我的,我想让他干嘛就干嘛。你管得着么,多管闲事,还是快去照顾你家那病不死的老头的好。”
说完,一把拉过阿喜,道:“伯生,我们也是熟人了,就不多废话。二十钱,我就买了。花钱买了,还得养着,说到底我也是吃力不讨好。”
被扯过去的阿喜,哭着挣扎着。然而旁边的人也只摇了摇头,低声议论。
这李来,十里八里的人都知道他好娈童,尤其是六七八岁的男孩,在他手里没一个不被残虐至死。
阮瞻听他人的议论,再看着那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小孩,心里一阵难过,对如李来这样的人打从心里厌恶。然他家也只算得上殷实而已,父亲也只是一闲置的小官,无权无势也无财。但买一小厮还是可以的,便让阿母买了阿喜。
阿喜小阮瞻两岁,与阮孚同岁。阮瞻便将阿喜同弟弟一般看待,对他诸多放纵。以至现今,养得阿喜没大没小,毫无规矩,咋咋呼呼的。
阮瞻起身向楼七行了礼,道:“楼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在下有事,无法再弹与公子听,请见谅。若公子还想听,可到南街阮府找在下或差一人到府里告知一下地址,瞻自会赴约,到时再弹与公子听。”
“没什么,你有事就先回去。有机会,一定再请公子为我弹奏一曲。敢问公子可是“竹林七贤”的阮咸之子?”
“是。那便是家父。若公子怕不识路,公子可向人说出在下名讳,自有人会为公子指点阮府所在。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阮瞻说完,便将琴装入琴袋,递与阿喜。
“诶!等一下。公子,今是何年何月?”
楼七见阮瞻要走,急忙出口问道。
阿喜听完,感到有些奇怪,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连何年何月也不知道?
阮瞻虽也惊奇,但也只当他是初入中原的外族人,看他那身奇怪装扮,也就不惊奇了。
“今是元康四年三月,这里是河阳县,隶属河内郡。离洛阳二十里,车马需行三五天。”
阮瞻简单回答了一下,顺带说了地理位置。
“楼公子,若再无他事,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阮瞻同阿喜便没入花海里。
听罢阮瞻的话,楼七兀自陷入了沉思。
西晋,还是惠帝时期,这可不是一个“乱”字能形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