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微亮,阮瞻便醒了。
阮瞻轻轻转身,与楼七面对面,看着他安静的带笑睡颜,他心里甚是满足,轻轻地在他嘴角小啄了一下,便迅速退开,脸早红成了晚霞。
见楼七还未醒,便大着胆,细细描摹他的轮廓,脸黑了许多,也瘦了不少,本就立体的五官更是立体了,像雕刻般精致,不过也染了风霜,此时的睡颜也略带了憔悴。
阮瞻心疼地伸手轻抚上楼七的脸,从他的眉一路描到他的唇。
不一会眼就红了。
上天真眷顾他,让他还能看到他,还能这般同榻。这天下动乱不安,天灾人祸,一别,几人能相聚?
楼七在阮瞻偷啄他嘴角时便醒了,那脸上的笑更甚,只是想看看阮瞻会再做什么,便没有睁开眼。
在阮瞻手抚上他脸时,他便想一把拥紧他,然后继续昨晚没做成的事。昨晚二人相拥着夜谈,阮瞻本就累乏,没多久便睡了,他也只能拥着他睡去。
现在他怎能放过他呢?于是,楼七促狭地收紧了手,趁阮瞻不备,想亲他,不想被他侧了一下,嘴没亲到,亲到了脸。
阮瞻本不是故意的,这下看到楼七哀怨的眼神,心里的伤感一下全没了,忍俊不禁。
“叫你笑,叫你笑……”楼七手在阮瞻身上挠着痒痒。
二人打闹成了一团。
阿喜打了热水来到门外,听到二人的笑声,止了敲门的动作,正想往回走。
便见一小厮快步走了过来,见到他,向他行了礼,然后道,“喜管事,门外有一人求见郎君。”
“可知是何人?”阿喜压低了声音,将他领到廊中。
而房间里,阮瞻与楼七还在打闹着,二人腻腻歪歪,像小别的新婚夫妻一般。
“来人说是礼部尚书大人派来的,请郎君到礼部去一趟。”那小厮也听到了房间传出的笑声,但脸无异色,仍低着头,恭敬地回答。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让来人到前厅去稍等片刻。我现在便去回郎君。”阿喜说完,那小厮便退了回去。
阿喜招来了另一小厮,将水递与了他,然后吩咐道,“你去水房,换些热水来。顺带告知厨房,备好早膳,一齐送到郎君房中。”
那小厮应声而去,还未走远,又听得阿喜喊道,“记得都备两份。”
吩咐好,才重走到阮瞻房外,敲门道,“郎君,礼部尚书大人派人相请您去礼部一趟。”
阮瞻听完阿喜的话,便出声道,“阿喜,进来吧。”
阮瞻也不避讳,仍由楼七抱着。
阿喜进来后,看到楼七占有性地抱着阮瞻,还凶凶地瞪了他一眼,也挑衅地瞪了他一眼,便着手去备阮瞻等下要穿戴的衣饰。
阮瞻也发现了二人的小动作,笑了笑,回头对楼七道,“楼七,你是要再睡会,还是要同我一起?”
楼七翻了个身,脸上都是不满,他本打算今天与阮瞻一起在城中何处玩玩,他们分别两年多,才刚见面,怎么也要腻歪几天,补补那些缺的时日。但阮瞻有事在身,他也不能耽误了他。于是在阮瞻穿戴好后,也就翻身起床了。
这时那小厮并两个婢女已经备好热水、早膳进了门来。
阿喜伺候阮瞻盥洗后,便下去差人备车,留阮瞻跟楼七在房里用膳。
……
而太极殿上,君臣剑拔弩张。
昨夜贾后本想找贾谧再商议那日未商议完之事,在听到刘卞自杀后,大发了一通脾气。
刘卞这死得可真是时候,这擢任雍州刺史的圣旨刚下,这人就死了,摆明了是在告诉众人,是她逼死了他的。虽然这满朝文武没有人敢说什么,可自己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善形象猛然崩塌。
好,他们既不想本宫做这表面功夫,本宫那便不做。这一不做,二不休,刘卞死了,还有个周处呢。
于是便差了董猛去将惠帝寻来,让他明日早朝时,下诏擢御史中丞周处为建威将军,与振威将军卢播随安西将军夏侯骏,立刻出发长安,讨伐齐万年。
这圣旨刚下,底下的朝臣便炸开了锅。昨日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根本就是贾后的意思,昨日周处那般顶撞贾后,丝毫不顾情面,气得贾后横眉竖眼,差点没发作。
这今日便下了这样一道圣旨,可不就是冲着周处来的?
这朝中多数人听到要将周处调出京城,心中都暗乐。
这周处为御史中丞以来,敢言直谏,朝中多数的人都被参过,这安西将军夏侯骏乃是皇亲国戚,平时生活奢靡淫烂,干了不少坏事,自是也被周处参过,那梁王司马彤虽为人谨慎,谨小慎微,单就那次圈了些私盐贩卖,就被周处当堂弹劾了一番,羞愤得脸那叫一个猪肝色,要不是张华等人力保他,处处为他说情,哪能还在堂上,早不知被挤到哪个旮旯地去。
不管是贾后之意还是惠帝之意,这周处能调离京城,便是好事。
于是一色地奉承道,“处,吴之名将之子也,忠烈果毅。”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陛下您赶快让周处去吧。
气得张华直指着那些人,你们了半天,也没你们个什么出来。
倒是中书令陈准条分缕析,说得中气十足,“骏及梁王皆贵戚,非将帅之才,进不求名,退不畏罪。周处吴人,忠直勇果,有仇无援。宜诏积弩将军孟观,以精兵万人为处前锋,必能殄寇,不然,梁王当使处先驱,以不救而陷之,其必败也。”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这在场的哪个心里不是跟明镜似的,这周处这一去就是个送死的。可他们乐得他去送死。
惠帝看着陈准在底下叨叨个不停,脸上甚是不耐,他只想着赶快去向贾后邀功,趁她高兴,让她答应让他出宫去一趟。前些日子出宫去了逍遥馆,乐得他都想不回宫了,那些个小倌比这宫里的可有趣得多了,更重要的是没有贾后在,他可尽兴的玩。所以陈准一说完,直接罢了罢手,道:“朕意已决,休再言。众爱卿若无事,便退朝。朕也乏了。”
“臣等恭送陛下。”陈准等人无奈,却也只能遵旨。
下了朝,众人都退出了殿,独周处望着惠帝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
张华等在殿外等着他,见他出了来,便拥向了他。
裴頠早吩咐了人去备酒席,几人便直接去了裴府,为周处践行。
……
楼七与阮瞻刚想出门,冷子扶便寻上了府来。楼七知道冷子扶找他有事,只得由阮瞻自己去礼部,自己则与他去了书房议事。
冷子扶看着院中红梅点点,煞是迷人,心情也不由开朗了些。
这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时间真快,也不知今年的第一场雪何时来。他知道这城外有一座道观,种满了红梅,环境清雅,是煮酒赏梅的好去处。再过一个月,那满道观的红梅应是开得最好的时候,若能下场雪便更妙了,到时备下薄酒,三五好友踏雪赏梅,真是人生惬意之事。
不过这美景应有好心情赏才可,现在自己可没那个好心情,杂事一大堆,也不知能不能赶在梅花盛放时处理好。
冷子扶抬手将窗关上,解了大衣挂在一旁的木架上,道:“楼七,你可寻到了可靠之人?”
楼七知道冷子扶所问何事,早在他离京去东海时,便将他的谋划告知了他,二人合计了许久,才寻到了一个万全之策,便是寻两个与贾谧、司马遹身材形貌相似之人,加以乔装改扮,在不得已时,替换他们,以保全他们性命。
“嗯,寻到了。现在在城外的一庄子上,由丁文看顾着。二人皆是我从流匪手中救得,其一名萧其,乃是北地富商萧戴之子,年十七,眉眼与贾谧神似,举手投足也是大家子气,文采也斐然,是可靠之人。另一名欧阳付,
临淄人,乃是一名倌,因貌与太子神似,被人献给了郭彰当嬖宠,他是在回京途中逃出来的,后落入流匪手中,被我所救。”楼七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尔后又道,“他们二人并不知此行的真相,我也并不打算告知他们。子扶,他们念我救命之恩,必会答应,但你我怎过意得去?若真到了那一步,他们这一替必死无疑。你我这根本不是救人,不过一命换一命。我想我们会有更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楼七,当初是你说不可改变这历史的主流的,若不想贾谧他们死,那便得有人替他们去死。不然,这历史又如何不改变?楼七,若非你说的不能改变,我何须这般小心翼翼,这般瞻前顾后?以你我的智慧,这天下还翻得出你我的掌心?就是天,你我也可搅出一个洞来,何况一个贾后?”冷子扶听完楼七的话,不觉好笑,这天下的生死他楼七何曾放在心里过,竟怜惜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性命起来,可笑。况都走到了这一步,万事已俱备,只待他们二人习得贾谧、太子的脾性、习惯,练习一段时间,加上慕容嫣的巧扮,便能以假乱真。如何放弃得?
楼七知冷子扶气他突然改变注意,但让他们去替贾谧他们死非他之意,况他们无权这般做。这后果,他当不当得,不试又怎知呢?
“子扶,这天下,能搅便搅它一搅。后果如何,做了才知道。不过,我希望这是不得已的为之,现今便先由着历史的发展走下去。到那时,能不能为一试便知了。”
楼七话虽如此说,可他脸上的凝重让他不得不掂量那可能的后果。
“楼七,连你都不敢确定,如何试?这天下每天死的人成千上万,你我怜惜不来。况他们二人若没有你相救,可能已经死了,你已经改变了他们的轨迹。他们到时死与不死又有何干?”冷子扶手撑着桌子,愤愤地看向楼七,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