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时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
妈妈以家里没钱为由给我塞了两颗过期的退烧药。
隔天却给七岁的弟弟买了一套昂贵的玩具。
我没死，却做了一个我被磋磨早逝的梦。
我的每一个血亲，都是害我的凶手。
1
这场病来势汹汹，我躺在发硬的被褥上，面色通红。
恍惚间我看见牵着弟弟的妈妈从门口走过，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住她：「妈！我难受！」
妈妈嫌恶地顿住脚步：「难受什么难受？不就生个病吗？整得要死要活的，活也不干，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吗？」
七岁的弟弟赵端探头看了我一眼，不怀好意地朝我吐舌头、扮鬼脸。
我的视线渐渐变得有些模糊，我乞求地看着妈妈站立的方向：「妈，我真的好难受，带我去医院好不好？」
妈妈惊叫出声：「去医院？家里哪有那个钱带你去医院？」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角滑落，浑身仿佛火烧一般。
过了许久，大概是怕我真的烧死过去，妈妈终于走到我身边。
拿出不知道从哪里翻出的一盒退烧药，抠出两颗扔到我身上，骂骂咧咧地把一杯凉水砸在床边的凳子上：「就你娇贵！真是个丧门星！败家子！」
我强撑着直起身子吃下药，然后整个人虚脱似的瘫软在床上。
意识渐渐模糊，眼皮好像有千斤重，明明是发烧，却好像灵魂都被抽离了出来，不知道飘往哪里去了。
我险些以为我要死了，没想到硬生生熬了过来。
我没死，却做了一个我被磋磨早逝的梦。
梦中的我不过初中还没毕业就被父母嫁给了一个娶不到媳妇的残疾人，换来了5万块钱的彩礼。
那人平日里对我非打即骂，我被折磨去世时才不过二十多岁。
我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喘着粗气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抬眼，却望见十岁的妹妹赵琳琳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
我猛地想起，梦中本来那残疾人最初是看上了赵琳琳，她不肯嫁，就一直和父母缠着闹着说自己好看，以后能嫁给有钱人。
反倒是我，平日里灰头土脸的，以后肯定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倒不如去换这5万块钱。
于是结婚的人就成了我，也正是如此，那个残疾人把不满的怒火通通发泄到我身上。
甚至，赵琳琳还偶尔会借着看望我的名义，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串门，每次她走后，我都要承受更加惨烈的折磨。
她知情，却依旧乐此不疲地来看望我，似乎把能让我不痛快这回事当成了一种乐趣。
现在，年仅十岁的赵琳琳见我注意到她了，倏地绽开一个甜腻的微笑，小跑着在我的床边站定：「姐姐你醒啦！我担心死你了。」
我捏紧了被汗水濡湿的床单，生硬地应了句：「别担心，我没事。」
我猜不透，她到底是真的担心我出事，还是担心我没出事呢？
2
赵琳琳走了以后，我从床上起身，看到一旁空空的退烧药盒。
我心里一动，拿起药盒仔细翻看，妈妈给我吃的退烧药，保质期竟然是半年前。
我后知后觉地吓出一身冷汗，我还活着真的是上天眷顾了。
隔天，说着家里没钱的妈妈却给赵端买了一套昂贵的玩具，甚至根本不避讳着我。
我没忍住问她：「妈，弟弟这套衣服玩具不少钱吧？我生病的时候你不是说家里没钱吗？」
妈妈看都不看我一眼：「钱当然得花在刀刃上啊。」
我这才明白，于他们而言，赵端的需求才弥足珍贵。
不过神奇的是，自从做了那场梦之后，我的病没过多久就好了个彻底，这让我越发坚信梦里的事是真的。
病好后我重新回到学校，乡下的学校老师少，教育资源也差，纵然有几个想帮助学生走出大山的老师，面对顽固执拗的家长，也是有心无力。
我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只是望着墙上剥落的「知识改变命运」几个字出神。
「你在看什么？」温柔的女声自我身侧响起。
我转头一看，说话的人是我的班主任李老师，她今年已经四十多了，在这个小山村待了二十年。
她是村里人口中的异类，从城里来的大学生，却自愿扎根在这个贫瘠的小山村。
没有结婚，也没孩子，甚至好像连业余活动对她而言都是多余的。
除了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到这个小学校给学生上课，好像很难在别的看见她的身影，哪怕没几个人认真听她上课。
我抬起头看着她，认真地问道：「老师，如果我好好学习，是不是就可以不早早地嫁人？」
李老师愣在原地，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中流露出那样子的神情，像悲伤，又像欢喜。
她蹲下来，平视着我：「你想读书吗？」
「我想，」我顿了顿，坚定地说道，「我想改变我的命运。」
我不想成为家庭的牺牲品，我想活着。
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是想活着，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好好活着。
李老师拍了拍我的肩，忽地笑了出来：「那你就要好好学习，考上好高中，再考个好大学，你们这些孩子，明明路还那么长……」
李老师的声音越说越低，她大概是想到她的这些学生了吧。
村子里的女孩子，鲜少有读到高中、大学的，大多都是早早辍学嫁人，或者外出打工补贴家用。
就好像，这才是她们的价值所在。
漫漫人生路，却总是一眼能够望到尽头。
而梦中的我，更是只拥有了短暂而苦难的二十多年。
我开始发了狠地学习，我把一本本书当成能够改变命运的筹码。
李老师告诉我，只要考得好，无论是中考还是高考我都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再加上国家的补助，我是能顺利完成学业的。
我相信了。
直到我初三那年，变故还是出现了。
3
那天傍晚我干完活回到家，家里却来了一个男人，大概三十来岁的模样，走起路来有些跛脚。
一见我，眼神就像打量货品一样打量着我，似乎有些不满。
这个人就是梦中娶了我又把我折磨致死的人。
「你家大女儿没小女儿好看啊，看着就不好生养。」
妈妈扯过我，笑得活像电视里的老鸨：「谁说的，我这大女儿身体可好了！」
邪淫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我的身上，梦里那些不好的画面铺天盖地地袭来。
我的身体颤了颤，当着众人的面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闭上眼睛之前，我看到了赵琳琳惊慌失措的神情。
等我醒来，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李峰，也就是那个跛足男人还没有离开，只不过他现在的议亲对象从我变成了赵琳琳。
李峰扯着嗓子和爸妈讨价还价：「你家大女儿不行，一看就病恹恹的，我娶回去能生孩子吗？」
「反正，我话就放这了，五万块钱，我要你家小女儿。」
我颤颤巍巍地走出房间：「爸，妈，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说罢，我还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这下，李峰看向我的目光越发嫌恶。
妈妈看我病恹恹的模样又不像作假，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倒是赵琳琳，看我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杀死我：「姐姐，你怎么突然生病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又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咳！可能是……咳咳……今天被风吹着凉了……咳咳咳……」
今天回家前我为了把自己弄生病，脱了衣服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好久，就是为了躲开嫁给李峰的命运。
李峰天天念叨着有女人给他生个男娃传宗接代，怎么可能会想娶一个病秧子？
「被风吹了吹就变成这样子？赵大娘，如果不是我今天亲眼看到了，是不是还要被你们蒙骗着娶一个病秧子？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村里面有几个能像我拿出五万块钱彩礼来？」
妈妈连忙安抚李峰：「哎呀，怎么会呢！你要是不满意我这大女儿，我这……我这不是还有个小女儿吗？」
赵琳琳神情戚戚：「妈！我不嫁！我以后肯定能嫁个有钱人的！」
赵琳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妈妈一个巴掌堵住了。
「让你嫁就嫁，哪那么多废话？有这钱你弟弟以后生活也能有个保障！」
我听得有些想笑，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之远，他们只是只爱赵端而已。
李峰不想要我，我爸妈可舍不得那五万块钱。
赵琳琳嘴里嚎的能嫁个有钱人到底是个没准的事，李峰的五万块钱可是已经拿出来了。
李峰走后，赵琳琳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为什么不是你去嫁给那个瘸子？为什么不是你！」
4
我懒得理她。
可谁料赵琳琳依旧不依不饶，拾起地上的石头猛地砸向我。
等我反应过来时，血已经顺着额角滴落。
爸妈只是不痛不痒地呵斥了赵琳琳几句，毕竟她现在可是行走的五万块钱。
我无视额头滴落的鲜血，朝赵琳琳慢慢靠近，没有动手，只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妹妹，姐姐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毕竟，李峰一开始瞧上的就不是我啊。
我不想牺牲自己去给赵琳琳和赵端的未来铺路。
我摸向额头上的伤，或许……我可以借此摆脱这个家。
次日，我顶着伤去到学校，李老师看见我额头上的伤大惊失色，忙把我扯到办公室，替我仔细地包扎：「你这是怎么了？」
我垂着头，怯生生地把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李老师。
当然，我没有说故意把自己弄生病，又假装很严重的事。
李老师听完捏紧了拳头：「你们都还这么小，怎么能就让你们嫁人！」
我的身体颤了颤，轻声说道：「我怕我读不了高中大学，爸妈也像让妹妹嫁人一样让我嫁人了。」
「嫁什么人！你们这个年纪就应该读书！」
我猛地朝李老师跪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老师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想读书，我爸妈肯定不会让我继续读下去的。」
我用力朝着她不停地磕头，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又渗血出来，还有血顺着我的脸颊滴落到地上。
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也能想象场面的可怖。
李老师连忙扶起我：「你这是干什么？你只要想读书，老师我肯定会帮你的！」
我抽噎着：「谢谢老师……」
我知道李老师心软，所以才故意在她面前跪下磕头。
除了李老师，我真的找不到还有别人能够帮我脱离我那个充满恶臭的家。
放学后，李老师跟着我一起回了家。
一见到我爸妈，她就开门见山地问：「赵娣这孩子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