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医院从车上下来,小张看到霍景年的脸色明显变苍白了,而赵西窈脸上的冷漠被怒色替代。
不知道两人在后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更不敢问。
赵西窈一眼都不想多看身后的人,自然也没注意到霍景年微微发颤的左手。
刚刚在后头几乎吵了起来,赵西窈想要反悔,不肯来医院了。
霍景年为了禁锢住她,扯到了左肩,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会疼痛有多钻心刺骨,可他还是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赵西窈站在那,没有要走进医院的意思。
小张看着两人之间明显僵持的氛围,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霍景年忍无可忍,径直过去,抓起赵西窈的手,拉着她往里走。
这次特意避开了左手。
如果用左手,立刻就会被赵西窈挣脱开的。
本来是做好了决定,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到了医院,赵西窈却忽然生出退却的念头。
她仿佛害怕去见到那个孩子,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彷徨无措的状态之中。
直到被霍景年拉着到了病房外,她忽然醒过神,奋力甩开了霍景年的手。
转过身,却没有立即离开。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已经恢复了元气,要像很多年前一样明艳娇媚是不可能了,但至少不像那年刚回华城时一样残败脆弱,不堪一击。
没有等到霍景年再来拉她,她自己先伸出手,背着霍景年做了个手势,“先等一等。”
原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现在看来还是不够。
她自己也无法预料,进去见这一面,之后将会面对什么。
下定了决心只心软这一次,就算见了这一面,也不会对这个孩子产生更多的恻隐,真到了这时候却害怕了。
害怕事情会发展到不受控制的地步,那自己这些年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可已经走到这一步,霍景年不会允许她迟疑退步,乃至反悔。
抬起腕表,霍景年给了她五分钟时间冷静。
五分钟到了,不管赵西窈是否再次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走过去,将她半揽进怀里,几乎是强制带进病房的。
霍远舟发着烧,那天之后就一直退不下去,就算退下去了,也是短暂性的,很快又会烧起来。
医生说这是因为感染。
他躺在病床上,从小体弱多病的缘故,身体要比同年龄段的小孩瘦小一点,这样看起来更脆弱。
赵西窈被迫看向他。
除了上次在国外,霍景年强迫她看孩子的照片,从霍远舟出生到现在,赵西窈没有真正看过他一眼。
现下看到了,心里没有触动和波澜是不可能的。
尽管这样的触动她是厌恶且抗拒的。
可是来都来了,没有办法。
起初觉得霍景年夸大其词,只是为了骗她回来,后面看到霍远舟的照片,意识到生病是真的,再到现在亲眼看见了,赵西窈心里有了很大的撼动。
可她毕竟没有跟这个孩子接触过,哪怕被霍景年推着到了病床前,也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只是木然地盯着霍远舟看,仿佛四肢都失去了知觉,只有眼睛还在轻轻眨动。
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睡着的霍远舟好似感知到了什么,在这时候慢慢睁开了眼睛,恍惚间,跟赵西窈四目相对。
双方都是愣住的。
赵西窈更甚,心里有什么东西,似火山喷发般冒了出来,压制不住。
霍景年说这孩子像她,她第一个念头是恨不得撇清了关系,到现在这样近距离看见了,所带来的触动确实超过了可控范围,也真正意识到,有些东西可能一辈子都撇不清。
眼圈渐渐有些发烫,赵西窈深吸了口气,企图压下那四处蔓延的感觉。
从始至终,霍远舟都是沉默的,静静地盯着赵西窈看,哪怕意识到了面前的人可能是谁,眼神里也是没有波澜的。
他是孤独症,但不是傻子,恰恰因为智商上有超乎常人的地方,才无法融入常人的世界。
他只是有自己的世界,旁人难以进入。
母子俩相顾无言,赵西窈却觉得心都碎了。
她有过严重的心理问题,知道那异于常人的生活有多煎熬难过,不可避免地对霍远舟感到心疼。
可现在他不仅要忍受心理上的折磨与煎熬,还要承受身体所带来的病痛,这哪里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应该经历的?
眼泪掉了下来,沁入白色床单,留下淡淡的痕迹。
赵西窈伸出手,轻柔了揉霍远舟的头发。
随后,转过身,拉着霍景年走出病房。
“可以治的对吗?”
赵西窈深吸了口气,不想让自己情绪崩溃,更是不想让霍景年发现自己的心软,避免他借此来要挟。
也许是刚才那一幕给霍景年带来了一丝撼动,他不再那么强势,提到了霍远舟,更多的是自责与无力。
“不好说。”
霍远舟是神经母细胞瘤转移发展成的骨髓癌,医生说不排除有遗传因素,前些年一直没有诱发的迹象,所以做检查也没有发现异常。
到上次做检查,再到霍远舟摔倒骨折,发现的时候转移到了骨髓。
但现在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周茵茵给他下毒的事。
不先解毒,霍远舟未必能继续活着接受治疗。
这件事除了温绍和霍景年,没有其他人知道。
自然,霍景年也没打算告诉赵西窈。
他已经让人拷打周茵茵,势必要从她手里拿到解药。
压下严重的狠戾与凝重,掀起眼皮才看见赵西窈眼中的恨与怨。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那我该怎么样看你?这个孩子本来可以不用到这世上受苦受难,你为了困住我,欺骗我生下他,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看着那孩子的时候,你良心过得去吗?”
这话说得不算重,却像棒槌一样狠狠砸在霍景年心头。
良心过得去吗?
也许是过不去的。
可是没有办法,重来一次,他可能还会选择这么做。
不为别的,只要能有一丝一毫留住赵西窈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扪心自问,如今没有霍远舟,赵西窈难道会乖乖回来吗?
不会的。
所以被赵西窈这样质问,他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轻轻哂笑,“如果当年你肯乖乖留在我身边,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赵西窈简直难以置信,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推卸责任。
可她不知道,霍景年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
他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他有很大的责任。
摇了摇头,对霍景年,赵西窈只剩下恨与怨,还有失望交织而成的复杂情愫。
对他,她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
说什么都是无力的,他听不进去,更不会在意。
霍景年就是个执拗不讲道理的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会顾及旁人的死活。
赵西窈前半生的磨难和痛苦都是霍景年带来的。
这个孩子也是。
他善于给别人制造灾难,自己却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