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至今无法忘怀,那场漠北死了三分之一的人的瘟疫。他本以为自己和妻子能够赦免,却没想到,朝廷根本没有派人来管漠北的子民,而自家妻子正是在这场瘟疫中折损。此后的他,每日每日饮酒,每天浑浑噩噩,只为了被酒精麻痹的脑子不要再难过。
杨家为了弥补他,竟是让他掌管整片草原,而林三也将这些马匹们养育的非常出色,每匹马能够给邻国卖一个好价钱,他并不在一自己所做的事是否为通敌叛国,自己连妻子都没有了,这些对林三来说毫无意义。
而今日,他也只是以为杨家被抄家,而端王因为小心,特地换了人来探查,可能要将马匹转移位置,所以尽管酒醉的他头有些晕,也只能好生招待。
然而实际上,他心里是看不上朝廷的人的,甚至带有恨意,若不是他们不能及时救援,自己的妻子如何会死?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道,“几位爷,您们可以到马圈里查看,若有哪匹马不符合规则了,奴拿头来见。”
杜泓霆那潋滟桃花眼微眯,似笑非笑地道,“哦?这么多年了,你的命莫不是就一文不值?”
“非也非也,奴养马这么多年,当然是有自信。”林三喝了一口茶。
他说的确实也是实话,他养马那么久,从来没有哪一匹不好过,自然是自信非凡。
景王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明日便是林国将军来收马的日子?”
“自然。”林三自然对他没有什么防备心理,只是道,“明日子时,人便会来了。”
林国的人到底是不敢光明正大的从白天来,于是林三斟了一壶酒,不打算睡觉以此来等待,只是没想到,等到了苏静言几人。
现在天色渐晚,但离子时还有好几个时辰,景王看向眼睛扑闪扑闪如同琉璃镜片一般的苏静言,哑然失笑,“夫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再来如何?”
赶了好几日的路,又马不停蹄的来到这里,苏静言确实有些困倦,但到底从茶楼来到此处太过麻烦,还是林三开口道,“不如就住在奴这里吧。”
林三这房子很大,不知杨家是否为了补偿,竟是给他修了四层楼,他一个人只用一层,剩下的地方都空着,用于收留他们再合适不过。
景王思索片刻,“那便带路吧。”
道路太长,反而会让苏静言更累,不如就在此地小憩,他在身旁,也会安心许多。
林三应了,马不停蹄的去收拾行李,虽然他没有妻子,但每日都会有一嬷嬷来打扫,如此那房间竟是像新的一般。
于苏静言来说,什么样的屋子早在上辈子全都经历过,自然不会有什么嫌弃之感,只不过景王的眉头微皱。他虽不嫌弃,但他怕苏静言睡不惯,那床一看便是铁板,如此坚硬,如何比得上在王府中垫着棉絮的软床?
“王爷,怎么不说话?”苏静言眨了眨眼,开口问道。
她看着眼前这房间,只觉还行,景王轻叹一口气,道,“就寝吧,我抱阿梨入睡。”
苏静言愣了愣,耳尖发红。
他,在说什么?!苏静言看着景王冷冽的模样,无论前世亦或今生,他都从没说过这般话语,尤其是那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帮她搂住,那温热的体温,让她小脸一热。
“王爷,莫不是在耍流 氓?”苏静言在他怀中闷闷的道。
景王笑了几声,“对自己的妻子,也算么?”
苏静言不再说话,那坚实的臂膀和强健有力的心跳声,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还好,这一辈子,他到底是在自己的身边。
景王将苏静言轻轻的放在床上,自己脱掉外袍,剩下柔软的里衣,他躺在苏静言身侧,轻柔的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柔声道,“睡吧。”
苏静言闭上眼,感受着景王一下又一下拍在自己身上哄睡的力度,竟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她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住在别庄里的她,最终被黑衣人杀死,可她却似乎灵魂出窍,能够看到自己的尸体最终被景王搬回了景王府。已是成熟的景王,依旧冷冽的脸竟多了些哀愁,他看着自己,喃喃道,“阿梨……”
“阿梨。”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将苏静言从睡梦中唤醒。
她这才反应过来,那场景已是犹如镜花水月般,永远从自己的身旁消失才是。她睁开眼,看着一脸担忧的景王。
“阿梨,别怕。”他抱着苏静言,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他知道,她一直会做噩梦,自己只能够陪在她身旁罢了。如今的他,也不会多问什么,她想说便会说。
“我不怕。”苏静言的眼神逐渐清明,她不会再怕了,如今做了这么多场梦 ,前世的所有事情都在一件件规避,自己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她早就给了景王和自己一个机会不是,而如今景王也并没有辜负。
“已快到子时,倒是需要快些穿上衣服。”景王感受得到苏静言的情绪,见她是真的好了,便将外袍给她拿起,如今他和苏静言共处一室,青枫和海桐自然不方便进来。
他倒是做的顺手,可从来没受过这待遇的苏静言倒是有些别扭了起来。“王爷,我可以自己来。”
景王笑了笑,“夫人可是烦我了?”
苏静言被噎得哑口无言,不再说什么,由着他给自己穿上衣服。
两人很快就简单的收拾好,等出房门时,杜泓霆几人已经整理好着装候着了。林三一看景王出来,谄媚的上前,“爷,这林国将军约莫一刻钟到,要不爷等先随奴吃点东西?”
景王看了眼苏静言,那瘦削的脸,嗯,是瘦了不少,看来这几日并没有吃好,于是景王开口道,“那便走吧。”
漠北的早餐简单粗糙,不像京城王府里的吃食那般精致好看,只是一大碗羊奶以及几个蛋,就着小米粥和咸菜,如此粗糙的食物,别说是苏静言,就连青枫几人也是好几年没吃过。但到底在场的各位都不是矫情之人,虽说食物简单,却美味无比,不过一会儿,几人就简单的吃好。
而与此同时,林国将军也踏进了这马圈。
林三率先出门,向林国将军行礼,他打着近乎道,“一年不见了,将军过得如何?”
林国将军约莫三十左右,一身正气,看上去并非奸谗狡猾之辈,只是到底是敌国之人,几人并非有什么好印象。“自然不错,今年这马看上去比去年涨势要好。”
他随意的看了几眼那马匹,便能看出个大概,随后他又看向林三身后衣着华贵的几人。他挑了挑眉,示意林三介绍,林三也上道的说,“将军有所不知,正因为有着这几位爷,这马匹才能在此处好生饲养着。”
林国将军听明白了,于是也客气的和几人打招呼。只不过他能感受到几人身上似有若无的对自己淡淡的敌意。
怎么会呢?
他只觉是自己多想了,并未说什么,反而和林三一起到马圈里去看马,杜泓霆开口道,“若是直接在此处将这将军擒拿住,直接作为人质运送回京城……”
“万万不可,如今距离邻国只是几百里路,林国将军一直不回去复命,难道他们的皇帝不知出事不成?”苏静言柳叶眉似蹙非蹙。
“阿梨说的即是,如今只好静观其变。”景王淡淡的道,看向苏静言的表情确实与有荣焉的自豪和骄傲。
几人也跟上林国将军的步伐,假意和他看马,林国将军来了兴趣,对着景王道,“这位公子,觉得这匹马如何?”
他指着的是一匹马圈里最为瘦弱的汗血宝马,看上去几乎营养不良一般,景王笑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些时候,这样的马反而能够发挥的力量,比那些身强体壮的重要得多。”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林国将军放声大笑,“公子所言极是,这匹马我要骑着回去!”
林三笑嘻嘻的答应了,随后林国将军又将几乎马圈一半的马都带走,拿到林三手上的银两,倒是沉得让他拿不起来。“将军果然大方。”
“战乱快开始了,早日做好准备比较好。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做了这么多年买卖,林国必定是会给你们一条生路。”林国将军自信的笑道,似乎他们已经取得胜利。
景王的手指攥紧,他冷冷的笑了,面上却是不显露分毫,只有苏静言知道,在他那风轻云淡的语气中,多少带着一丝颤抖。“那便多谢将军了。”
林国将军和林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他并未多停留,直接打算离去,此时几人才知道,原来他还带了几十个下属,为了运送马匹,而伪装成商队。
原来是这样。
景王几人终于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查到任何端倪,商队的马又有谁会去看是什么马匹,寻常人又怎么见识过汗血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