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生之所以这样说是有原因的,莲儿说过,青儿会出现在城郊是约了相好的关系,可是青儿到了约定地点,那相好却说自己从未去过那里。而且莲儿杀人是一时冲动,她没有拿青儿身上银两的动机,但尸体发现时,身上值钱的物件已经全然不见。
也就是说,在青儿受伤后还有人见过她,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取走钱财杀人灭口的凶手!
要找这个人并不难,当晚青儿从陆念生身上拿走的银票是万通钱庄的大额票,拿走的人若是想用,应该会去钱庄兑换散银,如此说来那银票要么还在凶手手中,要么就是去过江城的三个钱庄!
陆念生把这些讲给廖捕头听,他立刻派了人到钱庄去查,陆念生想留下陪穆施施照顾莲儿,可她谁都不想见,廖捕头看在穆施施的面子上准许莲儿留在花月楼卧床修养,但她的房间已经由捕快看管监视了起来。
如此一来,陆念生就更不能待在这里了,他困恼自己怎么就让事情演变成了这样,更困顿这天意为何如此弄人,要让江城这么多人里唯一的凶犯是她的身边人。
陆念生从花月楼走出,消沉的样子让张小逸想安慰却不知从哪儿开口,他拖拉着步子跟在旁边,眼见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都还没过长街,终于忍不住说道:“这天底下的好姑娘多得是,公子再去寻别人就是……”
陆念生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儿,可他这失落就像是从小闻到了紫荆花会咳嗽一样完全不受控制,任由他如今做什么,都没办法摆脱这种压抑。
“我记得上月林老板送来了一颗野山参,还在府上么?”陆念生问道。
“回公子,还在。”
“去给穆姑娘送去吧,就说拿来给莲儿姑娘入药。”
“好……”
陆念生想了想又说:“我还是自己去吧,也好看看衙门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那公子打算明日过去还是……”
“就明日,明日一早。”
“好。”
陆念生吩咐了下去,好像心里还多少舒坦了点,他想着还能为穆施施做些什么,然后想到牢里青儿那相好,说道:“小逸,再与我去一趟衙门吧。”
“去衙门?”
“嗯,衙门。”
陆念生说是风就是雨,原还朝着府上的方向,紧接着就转向了衙门,张小逸也不敢多问,只能跟上他忽而加快的步伐,不过多久就到了江城大牢门口。
他先是用银子喂饱了看门的几个人,然后跟着狱卒下到了牢里,他因着出手大方,所以直接就被带到了关押那“要犯”的地方。
江城来往的人多,好事者自然也多,江城大牢里关了不少打架斗殴聚众闹事的人,还有些犯了案子的亡命之徒,因着罪不至死或者证据不足,而被关在这里。
陆念生从石阶下去,还未到底,就闻到一股潮湿的泛着恶臭的霉味,那味道有些呛鼻,可狱卒却像习惯了一般,陆念生怂了怂眉,忍住那味道跟着下去,即使灯火昏暗偶尔看不清路,也不愿触碰那冰冷黏腻的石壁。
这里守卫森严,带路的狱卒跟那些人打了个招呼,就把陆念生带到最一个单独的牢房边,那里面关着个佝偻着身子的男人,衣着朴素,但因着许久没能洗澡的缘故头发有些蓬乱,身上也与这牢狱中的味道融为了一体。
那男人一见有人靠近,立马就退到了牢房最深处,他慌张的样子像个穿了衣裳的猴子,每走一步,都能见着那肥大的衣服在身上晃荡几下。
他窝在牢房的角落里害怕地往外窥视,他看见狱卒没有打开牢门而是转身离开,又冲到了牢门口,以为是什么人来救他来了。
然而铁栏的这边,是对那男人来说完全陌生的陆念生,他双手抓着铁栏,微弱的希望瞬间变成警惕。
“你是谁?”
“你认识青儿。”
陆念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紧紧地盯着他,在这一丝光都照不进来的牢房深处试图从他那泛着血丝的眼中看出些许端倪。
“你是青儿的什么人?”他声音沙哑而且低沉。
“青儿死的时候见过你。”
“没有!我没有!”
那男人忽然浑身战栗,微凸的眼睛也慌乱地转动起来,他用抵在栏杆上的头狠狠地往铁栏空隙中钻,仿佛要挣破这牢笼逃出来一般,藏着污垢的指甲陷进掌心,掐出一道印迹,却浑然不知疼痛。
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陆念生吓了一跳,他从那男人前倾的领口看到里面的胸前有结痂的伤口,他问那男人:“你受伤了?”然后就见他疯了一般不住地摆着手向后退去,直到碰到墙边,才一个激灵从墙上弹起来,环抱着胳膊把身体缩了起来。
“不不不我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没有……”
他胡言乱语地含着,提起的裤管露出半截小腿,上面暗红的伤口一条叠着一条,因为没有及时涂药而化脓,那些伤口显然不算很久,应该是在牢里落下的。
“牢房的人对你用了刑??”
“不!不……我没有……没有杀人……”
他听到“用刑”二字更为激动,双手抓着头发不住地撕扯,露出的手臂如同小腿一般伤痕斑驳,令人看着触目惊心。
陈国素有规矩不让对犯人施刑,以免屈打成招,所以许多地方的狱卒就把犯人的衣服脱光进行鞭打,等用刑结束后再给他们穿上自己的衣裳,这样一来即便有官员巡查,看到衣服完好也就不会再深究,尤其是对一些案件基本坐实却没有证据的人,有时能要出些实话,有时也能替刑罚惩戒他们,但也有含冤入狱的,等到放出去时,已经白白搭进去了半条命。
这个男人,显然就是已经受到了酷刑,可是尽管这样,他也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杀人的事实,可见人有时的求生欲强得惊人,哪怕苟延残喘,也想活着。
陆念生看着他的样子,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他看着那个瑟缩着发抖的身影,不知怎的说了一句:“当日青儿与你约好一起私奔,你却杀了她拿走了她身上最后的银两,她爱你信你追随你,把那些委身于人下赚的钱都给了你,你却让她曝于荒野之中,连魂魄都不得安息……你有没有想过,等衙门的人找到了最后的证据证明你是杀人凶手,这些狱卒……会怎么对待你?”
陆念生一字一句地说着,呼出的气在这冰冷的牢房里缓缓飘散,远处好像有什么人正在受刑,低吼着呻吟着求饶着,如冤死鬼索命的低吟传到牢房的每个角落,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牢房里最看不惯的就是欺辱妇孺的犯人,即便狱卒不对其用刑,那些犯人也会在里面明着暗着折磨他们,所以案件一旦落实,那男人的下场会比死还凄惨。
那男人还在疯喊些什么,可是陆念生已经不想听了,他有点儿为那个青儿难过,难过她爱上这样一个男人,既错付了真心,又搭上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