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还真不好斥责洪熙，虽然他确实有僭越之嫌。
一个注定不会投效大乾的叛逆罢了，打了也就打了，下手重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城安抚了一下洪熙的情绪，确定他不会再爆发，这才把注意力转到张崴身上。
当他的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张崴注视过来的复杂眼神。
“原来你就是刚登基不久的大乾新皇啊，看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都是两个眼睛两个鼻孔，怎么你就成皇帝了呢？”
可能是心知自己活不下去，张崴的胆子很大，什么话都敢说。
洪熙气急，刚要出手替江城教训这个大逆不道的叛贼，却被江城拦了下来。
“你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当做是耳旁风，只当他在放屁就行了。”
“可是他……他居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这……这如何能容忍他继续胡言乱语？”
洪熙眼眸发红，看样子是被张崴这句惊世骇俗的话给气坏了。
江城微笑摇头，全然没有在意。
“朕都不在乎，你就别拿别人的话惩罚自己了，你要是真气不过，出门等着就是了，眼不见为净嘛。”
张崴这话在洪熙听来，或许是十恶不赦的罪过。
但在江城听来，却是有了些了解这人的兴致。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没想到能在一个阶下囚的话中，可以听到这一层含义。
这个名叫张崴的家伙确实有点意思，有那么点看破红尘的味道了。
洪熙气急败坏，但看江城确实没有发怒的迹象，一时间也不好发作。
先前突然出手，已经有擅作主张的嫌疑了，这要是再跟陛下唱反调，那他就站在圣上的对立面了，跟皇帝对着干了。
洪熙自认对皇帝忠心耿耿，自然是做不出违逆圣言的事情。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抚平心中突然爆发出来的怒火。
洪熙的动作都被江城看在眼里，心道：这就对了，没必要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且听他胡说八道，看看他还能不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只不过，刚才的那段话似乎已经榨干了张崴身上有限的智慧。
这人饶有兴致地观察江城、洪熙之间的对话，看到洪熙逐渐平复情绪，似乎失去了兴致，表现得意兴阑珊。
或许是感到无聊，张崴靠在牢房的墙壁上，勉强把头抬起，带着略带嘲讽的口吻说道：“我知晓你们的意图，不就是怕安南城陷落，想从我这里套出有用的情报吗？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安南城还在负隅顽抗，没有落到我们太平教手中，但若是再过几天，那可就不一定了。”
“太平真人亲自攻城，安南城可坚持不了几日。等你们率领大军南下，恐怕安南城早已落入太平真人手中了，真是可惜了。”
安南城是南疆区域的重镇，不是武威城可以比拟的。
一旦安南城落入太平教手中，这将意味着太平教可以彻底掌控南疆的交通要道，通过安南城建立一条坚固的防线。
想到这种可能性，张崴咧嘴大笑，就好像他才是那个胜利者，而非一介命运都不受自己掌控的阶下囚。
“你们朝廷率军南下，在太平真人看来，完全是在做无用功。太平真人乃是大宗师五重境界的高人。当今朝廷只有赵通神本人，才有可能与太平真人一较高下。赵通神不来，你们朝廷的军队没有任何可以与太平镇人对抗的资本。我劝你还是早些放弃吧，早日打道回府，免得白白送了性命。”
张崴洋洋得意，完全看不出落魄的心态。
这人的确是个妙人，就是说话有些不过脑子，在洒脱中夹带了一丝荒唐，让他看起来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听到这，江城和狄青对视一眼，眼中皆表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多谢你带来的情报，朕谢谢你啊。”江城带着淡笑说道。
“哼，只会呈口舌之利罢了。”张崴冷笑一声，不屑地道：“我会在黄天之上，注视你们悲惨的命运，我会看着你们的。”
说完，这个不知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的太平教长老，突然面露狂热的表情，发出高亢的呐喊：“太平教万岁，太平真人万岁！”
当江城从惊愕中醒来，再次望向张崴的时候，这个胖子的脑袋一歪，已然失去了气息。
张崴死了。
看出了异样，洪熙面色一变，一步跨越过去，掰开张崴的下巴朝他的嘴里望去。
随后，洪熙面色凝重地给出结论。
“是服毒，此人心脉衰竭，已经没救了。”
或许是张崴临死前表现出的狂热震慑到了洪熙，洪熙此时面对张崴，已经没了刚开始所呈现出来的戾气。
有的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以及不知是喜还是悲的复杂眼神。
“这太平教倒是有些门道，竟是可以让人誓死追随。”洪熙神情复杂地说道，张崴最后一刻表现出的淡然，让他联想到了自己。
如果有一天，让他来做出选择，是否要用自身的性命来效忠陛下。
他能否像张崴一样，如此坦然的接受这个结果？
这个问题萦绕在洪熙心中，久久无法散去。
狄青没有领会到洪熙话中的深意，他只是拿最粗浅的话回答了一句。
“无非是邪门歪道洗脑的法子罢了，不足为惧。”
听到这个回答，洪熙深深地望了狄青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
“希望如此吧。”
两人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对话，听得江城暗暗发笑。
这都能聊得起来，也是难为你们了。
看得出来张崴此人给每个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是大家看他的角度都不一样，每个人看到的东西也不尽相同。
江城在张崴身上听到了一句发自心灵深处的灵魂拷问。
同样是人，为什么能他成为皇帝，而他又为什么会是一个挣扎在凡世间的阶下囚？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会一直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一直传承下去，永远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