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魏凌洲问起二人的谈话，如一捂着嘴笑。
“宛姐姐怕你欺负我，说要为我撑腰呢。”
魏凌洲挑眉，“放心，她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
如一觑他一眼，“一辈子的事，现在哪里说得准？”说完就快步跑开。
魏凌洲无奈追上她，“你身体还没好，乱跑什么？”
“我要吃那个！”如一指着一家卖羊头签儿的铺子说道。
所谓的羊头签儿，其实就是一种油网卷。把猪肠外那层油网刮下来，洗干净备用，再把煮熟的羊头肉切丝用调料拌匀，铺到油网上卷成一个卷，切成小段裹上鸡蛋糊或者面糊，下到油锅里炸至外表金黄，捞起后用一根竹签子串起来，咬一口鲜香酥脆，令人欲罢不能。
羊头签儿本是宫廷美食，后来传至市井，又衍生出鸡签儿和鸭签儿，虽然价格不怎么亲民，但是对于喜好美食的人来说，贵不是阻挡他们品尝美食的理由。
魏凌洲看着排得老长的队伍，禁不住扶额叹气。这辈子他还从来做过这种事，虽然站在人群中有点尴尬，但是当他举着几根插满美食的签子递给如一，却生出一种意想不到的满足感。
“这个可好吃啦，你也吃。”如一咬了一口，把两根签子递给魏凌洲。
魏凌洲看如一吃得香，迟疑的把签子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羊头签儿外壳焦脆酥香，内里则是滋味十足的羊肉，好吃到让人忍不住眯眼睛。
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口，然后很快吃完了一根。在街头品尝美食，这又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吃完羊头签儿，两人慢悠悠的往家走，快到画眉小肆的时候，魏凌洲突然停下。
“如一，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如一好奇地看着他。
“我审过李默声和李蕉，确认当年琉珠失窃是睿王所为，工匠们是无辜的。前几日我已经把他们二人的口供呈于陛下，陛下决定要为所有获罪的工匠平反，对工匠家眷予以补偿，当年所有查案判案的官员实施“同职公坐”之罪。”
“什么是‘同职公坐’？”如一呆呆地问道。
“所谓的‘同职公坐’，就是当年参与查案判案的官员错判案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或者撤职，或者下狱，最严重的要和当年的工匠一样，被判斩立决。”
如一紧紧咬住了下唇，半晌问道：“太后呢，太后会怎么样？”
魏凌洲艰难开口，“太后是皇族，对于皇族来说，大罪必议，小罪可免。这件事上太后确有过错，所以太后会写一纸罪己诏公告天下。”
“只是这样？”如一感到不可思议。
“是的。”
太后一时迁怒，四百多个工匠无辜惨死，睿王死了，官员也会得到相应的惩罚，可是太后只要写一纸无关痛痒的罪己诏，就可以顺利过关。往后的岁月中，太后仍是太后，她受着整个天下的奉养，享有皇族至高无上的尊荣直至死亡。
“呵”，如一冷笑一声，“死了那么多条人命，罪魁祸首却毫发无伤，还真是可笑。”
魏凌洲想再说些什么，如一却什么都不想听了。
“我累了，先回去了。”
如一回到画眉小肆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望着头顶的幔帐发呆。
阿爹和那么多叔伯们都能得到平反，恢复往日声名，家眷也能得到补偿，审案的官员“同职公坐”，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可为什么她还是不甘心？
她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太后凭什么一点惩罚都没有，就凭她是皇族吗？
如一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夜，梦里一边磨牙一边念着仇人的名字。
在柳燕宛的日夜期盼下，柳小鱼终于回到京城。他外表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差别，可偶尔会突然转过头轻声咳嗽，精神头也不如之前那么足。
如一听说柳小鱼回京，为了答谢柳小鱼的救命之恩，在画眉小肆设宴，请柳家姐弟吃酒。
酒宴之上，众人兴致高昂，可是一向最爱跟人拼酒的柳小鱼却一反常态，喝酒只是浅尝辄止。
酒宴进行到一半，柳小鱼突然不见了，如一出去寻他，发现他坐在石凳上发呆，手里还攥着个小布袋把玩。
“柳公子，你怎么不进去？宛姐姐正找你呢。”
柳小鱼看着她笑，“纪姑娘，我能直接喊你的名字吗？”
如一张了张嘴，“可以。”
“如一，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你两岁之前的事。”
如一摇头，柳小鱼面露怀念，“其实我记的也不多了，只记得李姨人很好，你长得玉雪可爱，李姨把你许给我做娘子，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娘子，但是我知道要一直对你好。”
如一眼眶微湿，还是那句话，他们之间缘分太浅。
“后来我和阿姐离开无岁岛，我们一直在找李姨和你，却怎么都找不到。我一直没有娶妻，倒不是别的，就是心里一直放不下。后来阿姐劝我放下，我放下了，然后就遇到了你。”
柳小鱼看着如一微笑，“现在我是真的放下了，所以我把这个带来了。”
他把小布袋塞进如一手中，如一打开一瞧，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羊形配饰。
如一喉头哽咽，“谢谢你，柳小鱼。”
柳小鱼潇洒地一摆脑袋，“你开心就好。我们都是无岁岛的人，以后你就跟我妹妹一样，有什么事千万别跟我客气。”
如一破涕为笑，“好，你以后就是我哥哥，你也不要跟我客气。”
魏凌洲出来找如一，发现如一和柳小鱼离得很近，柳小鱼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她笑靥如花。
魏凌洲忍不住咳嗽一声，如一和柳小鱼同时看过来，神情动作都说不出的默契，魏凌洲的脸顿时黑了。
柳家姐弟走后，如一拿出羊形配饰。
“这是什么。”魏凌洲拿到手中把玩。
“当年我出生后，我阿娘把我许配给柳小鱼，这是缔结婚约的信物。”
魏凌洲差点儿喷了，“你们两个有婚约？”
如一无语地看着他，“信物我都拿回来了，婚约自然不作数。”
魏凌洲松了口气，突然拿起小布袋塞到自己怀里。
“你干什么？”
“现在和你有婚约的人是我，这东西自然要交由我来保管。”
如一扶额，“好吧，你高兴就好。”
说完她迟疑片刻，“易安，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你说。”魏凌洲喝了一口小元端来的醒酒汤。
“我想了很久，一直在犹豫……”如一搓了把脸，“我……我想进宫。”
这回魏凌洲真的喷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如一。
“你说什么？”
“我想进宫，做女官。”
大昭有女官制度，女官又称为宫官，只负责皇宫内的事务。宫官制度仿照朝廷六部尚书制度，分设六尚，即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下统二十四司，分掌宫廷事务。
宫官等级最高五品，最低八品，宫中宫女获得举荐就可以去考，如能取中，就可以每月领取比朝堂官员稍低一筹的俸禄。年龄到达二十五岁可自行决定去留，拿着俸禄出宫嫁人也好，留在宫中也行。
不过宫中惯例，想要升任五品、六品，必须年龄超过二十五岁，决心一辈子不嫁人才行，没点儿牺牲奉献精神，一心只想着男人孩子热炕头，这种人是升不上高位的。当然，进宫前已经嫁人的另算。
魏凌洲放下醒酒汤，神情郁郁，“我们都快成亲了，我能问一问，你为什么突然要去做女官吗？”
“昨天，官府的人上门颁旨，说皇上已经为我阿爹和一众叔伯们平反，在我阿爹师门的原址上立了洗冤碑，还要返还抄没的家产，等官府那边做完统计，就会挨家挨户地发还银两。”
“嗯，这事我听说了。”
“我师父一开始很激动，听到后来却没什么表情。后来，我跟着官差后面，看他们向当年那些枉死工匠的家眷宣读旨意，他们有些人很激动，有些人甚至哭到晕过去，有些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一位老婆婆，她没听完旨意就上去打官差，她哭喊道：我儿子死了，儿媳改嫁，孙子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我要那一点银子和虚名又有什么用，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
“如一，我明白你的遗憾，但是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易安，我以前认为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报仇，可是到头来仇只报了一半，最亲近的人因为报仇而死。我有很多事情都想不通，所以我想进宫，有些事只有到了宫里我才能想明白。”
“我明白了。”魏凌洲说道。
“那……你能等我几年吗？”
说这话时，如一内心惴惴不安，她知道自己很自私，虽说她只准备在宫里待四年，可这四年的时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魏凌洲板正着脸，不去看如一。
如一心中一酸，差点儿哭出来。